第88节
作者:
扶华 更新:2023-03-15 17:01 字数:6233
他刚才还担心呢,怕这个锦绣乡的女子到了这里会不习惯。他自己知道,中原的人都觉得他们草原部族是茹毛饮血的野人,虽然看不起他们,但又害怕他们。他之前对于殷国公主的抗拒就在这里,他不想要一个不喜欢自己家园的女人当妻子。这里虽然比不得中原繁华,但这里也有中原没有的东西,不比任何地方差。
“你看那里,那是狼神雪山,就是你们说的横断山脉,那上面终年积雪,山中却有热湖,水是热的,哪怕是冬天也不会冷,其他地方堆满了白雪,那热湖周围热气蒸腾,长着绿草,还会开花,你想看吗,等到今年冬天我带你去看。”沃突指着远处的连绵雪山对殷如许说。
殷如许安静听着,心里期待起来,黯淡的双眼随着沃突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明亮。
“真好。”殷如许伸出手,搭在沃突的手臂上,说:“谢谢你。”她实在做不出更主动的事,像这样,已经是她难得的情绪外露。
沃突在天地间最后一缕光辉里,朝着她笑出一口大白牙,看上去比她更高兴。
他们一行人晚上也没停,继续赶路,那日松让大家举起火把,用以驱散狼群。草原上最多的就是野狼,他们闻到人味,就会聚集过来,跟在人群后面伺机而动。要是饿惨了的畜生,人在它们眼里和其他动物也没什么不一样,它们照样敢扑上来拖住人撕咬。
沃突没有把殷如许放下马背,就这么一路抱着她坐在马上,殷如许也没有要求下来,安心和他待在一起。
只是骑马久了也要休息,他们后半夜停下来休息,沃突直接抱着殷如许跳下马,让她去吃点东西。
殷如许回到大车上更衣,宫女们给她送上吃食,一个宫女道:“公主,看起来气色比之前好了。”
“公主这些时日都没好好休息,晚上总也睡不着,还常发噩梦,今日倒是睡得久。”另一个宫女有些欣慰。
殷如许刚吃了些东西,喝了一盏茶,忽然听到外面几声狼嚎。她们这些人都是生活在深宫中的弱女子,见到的狼都是已经被制成衣物的狼皮,哪里见过活生生的狼,被这声音一唬,几个宫女立刻闭了嘴,挤到殷如许身边,颤着声音说:“公、公主,有,真的有狼啊!”
沃突的声音在大车外面响起,他敲了敲大车的窗框,语气轻松地大声问:“公主,你要不要去看狼?”
他这时候才发觉自己还不知道抱了大半天的女人叫什么名字,只好叫公主。
殷如许掀开帘子出来,站在大车的车辕上,因为大车较高,她立刻就发现人群之外的黑暗里,有几点莹亮的绿光,那是狼的眼睛。而站在她身前的沃突,眼睛也是绿色的,在火把的照耀下,比白天时看上去竟然还要显得通透些。这样更像狼了,难怪说他是狼神之子。
“来。”沃突朝她伸手。殷如许下意识把手搭上去,只觉得身子一轻,被他提着到了马上。
来送嫁的卫兵侍从们都有些害怕,听说这草原上的狼也比普通山上的更凶,这么多人举着火把聚在这,那些狼竟然还徘徊不去,胆子真是大。
沃突带来的那些汉子却不怕,对他们来说,草原上这些野狼就和看惯了的狗似得,没什么好怕的。
沃突就更不怕了,他带着殷如许走出队伍。殷如许听着狼叫,手有些紧张地抓着沃突的衣襟。沃突发觉她害怕,没有走近,直接取下马上挂着的弓箭,张弓搭箭对准远处的绿点。
“不想过去看,我打一只让人拖回来给你看。”他嘴里说着,弓弦一绷,发出嗡的一声响,凄厉的狼嚎陡然拔高,有几只绿点似乎是害怕,往后退了退,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天太黑,只能看清楚火把范围内,殷如许没看清楚,不知道沃突是不是射中了,事实上她都没反应过来沃突射箭,因为他动作实在太快,闪电一般。嘴里还说着呢,手上就已经做完了。
“你……看得见吗?这么黑,又那么远,竟也射中了?”殷如许惊讶道。
她知道沃突很厉害,但是从前那么多世,其实他们相处都不多,他救过她,用的都是普通的刀和短匕首,而不是弓箭。
“公主,我们族长是部族里的第一勇士,他的眼睛和我们的都不同,就算在夜里也能看清楚远方的东西,这个距离对普通人来说很困难,但他不一样,他那把弓是特制的,很重,只有他拉得开,连天上的鹰都能射中,其他的更没问题。”那日松在殷如许面前吹了一波族长,自觉自己赞美得差不多了,策马过去那边把死了的狼拖回来。
那日松把狼丢在火把下,殷如许发现狼被射穿了一只眼睛。这要多么大的力气和多么好的目力啊,她曾见过赵国宫城里的那位统领射箭,所有人都夸他了不起,赵胥也很欣赏他,可是和沃突比起来,仿佛又差了许多。
沃突,他是这么厉害,可是在赵国的铁蹄下,他仍然是失去了自己的部族,就像她失去了自己的故国一样。
“可惜是只杂毛狼,毛色不好看,等天气冷了,我去给你打几只皮毛好看的回来。”沃突看不中,就把狼扔在一边,任由队伍里的其他人去看,躲在大车上的几个宫女也偷偷下来看了,又怕又好奇地半捂着眼睛。
大概是被他震慑了,人群又热闹起来,无形之中气势更盛,那些野狼不敢再在周围徘徊,夹着尾巴跑了。众人热闹过后,重新上路。
殷如许是被沃突抱在怀里睡了一晚,沃突年轻强壮的身体一直散发着热气,烘得她一张略显苍白的脸都带上了酣然的红,半点不觉得冷。她还看到了草原上的日出,是沃突特地把她喊醒让她看的,一轮红日初升,辉煌浩荡,整片草原也跟着清醒过来。
就这么走走停停,他们终于在第二日上午到达了乌图部族这个季节的驻扎地。
第131章 第四章
乌图部族是游牧族群,逐水草而居,不同的时节他们所住的地方也不一样,如今是夏季,正是草原上最好的时节,雪山上的雪水融化流淌而下,滋润了大地,让河流两畔和千里原野长满了绿草。
普通的小部族也会需要时常迁徙,更不要说乌图这个最大的部族,因为人口多,牛羊多,要是在一个地方驻扎太久,很容易就吃光周围的所有草原,所以他们过一段时间就会换地方住,如果不是草原上的人,外族很难在这茫茫草原找到他们的驻扎地。
殷如许是坐在大车上进的部族,她隔得很远就看到了连绵的帐篷,白灰色的帐篷顶,几乎望不到边,和她想象中的部族不太一样,人也非常多。
“族长!”一群等在那的少年打着呼哨跑过来,全都围到沃突几人身边,“族长,你的妻子接回来了?”
他们这个年纪,最是好奇好动,总是有闹不完的精力,早在沃突和那日松带着人去迎公主的时候,他们就私下里打赌,赌那个公主好不好看,还赌族长会不会喜欢那个公主,所以这会儿都聚在一起等着看结果。
“族长,公主好看吗?”十一二岁的小少年也在后头跳着脚问,他是赌不好看的,所以急着知道答案,眼睛直往后面的大车瞧。
沃突朝他们挥挥手:“散开散开,拦在这干什么,人才刚来,得先去休息,晚上再看。”他又对其中一个少年说:“吉达,去跟你阿妈说,今晚多宰一百只羊。”
叫吉达的少年大声应了句,欢呼一声跑走了,飞快消失在帐篷之间。
众少年看着族长那高兴的样子,再听他一个个让人下去准备美食和酒水,心里都直嘀咕,族长这么高兴,是因为那个公主媳妇,还是遇到了别的什么好事?真是难得看到他这么开心。
把一群吵吵闹闹的少年打发走了,沃突亲自领着殷如许坐的大车去大帐,其他人的安置当然不需要他管,他只管照顾自己媳妇就是了。他虽然想把人直接带到自己的大帐,但是盘算落空了,刚到他大帐门口,乌日珠就跑过来说,公主的大帐准备好了。
乌日珠是那日松妻子的母亲,也是平时负责照顾沃突的阿姆。乌图部族和殷国不一样,就算沃突是族长,也没有那么多伺候的人,他和上一任的老王也不一样,他年轻强壮,不爱享受,像一匹自由的狼,乌日珠阿姆除了给他洗洗衣服,偶尔还替他收拾下王帐,其他就没什么了,不然沃突也不会搞得这么随意邋遢。
沃突盘算落空,还不能和乌日珠阿姆生气,因为这是他去接人之前自己吩咐的,他那时候想着,自己不会想让一个陌生的女人到自己的私人领地里大摇大摆地住下,所以让乌日珠去收拾了公主帐,反正从前也有公主嫁过来的先例,她们大多都是自己有个单独帐篷,就叫公主帐。
自己作的死,哪怕现在再后悔也没用,沃突只能眼睁睁看着乌日珠阿姆把公主媳妇带到远处单独一个大帐里去了。
他站在那瞪着崭新的公主帐,半天没动弹,那日松心里想笑又不敢笑出来,只能宽慰他,“沃突,你看,去公主帐也好,你的王帐又好久没收拾了,脏兮兮的,人家公主肯定嫌弃,要是一进去,看到乱七八糟一片,她对你的印象肯定都要不好了。”
沃突这才想起来这一茬,拿着弓大步卷进了自己的王帐。那日松站在外面,只听到里面稀里哗啦地乱响一阵,接着有灰尘从垂下的大帘缝隙里溢出来。
那日松:“……”真的脏,沃突也是时候该有个人管管他了。
沃突的亲生母亲死得早,他小时候也不是很受重视,因为有个狼神之子的名头,厌恶狼的老族长并不喜欢他,对他疏离冷淡,也不照顾,所以他从小就是个没人管的野孩子。那日松的母亲和沃突的母亲认识,便把沃突带回家吃饭,那日松才渐渐和他玩到一起。
哪怕现在沃突已经是部族的族长,整个部族里地位最高的领导者,那日松还是觉得,自己的小伙伴像个‘野孩子’。这谁都管不住,没事就到处跑,又不爱打理自己的劲儿,和部族里那些小家伙们有什么区别。
“哐啷——”
那日松回神,看到沃突把一大堆东西丢到了面前,“那日松,帮我把这些扔了。”
那一大堆东西里面还有一大块牛骨头,不知道是沃突几年前从哪个旮旯里找到的,扛回来说形状好看,结果一直放到了现在。对,这人还喜欢把一些七零八碎的东西往王帐里放,搞得当初华丽的王帐被他折腾得里面成了个旧仓库。
“终于舍得扔了?”那日松笑话他,一张口吃了一嘴的灰,“呸呸——”
……
殷如许在公主帐里安置下来,宫女侍从们为她整理东西,乌日珠阿姆就给她端来了热水和吃食,她显然也不太习惯面对这么个娇弱的公主,显得小心翼翼的,完全没有平时大拳头爆锤自家熊儿子的气势。
她会说中原的话,但说的不是很好,带着点口音,其实沃突说话也是这样,殷如许觉得,还挺可爱的。
白天大帐的帘子是掀起来的,旁边有掀开帘布,所以大帐里面并不昏暗,草原上的阳光炽烈,中午就开始热了。殷如许觉得自己出了不少汗,想要好好擦洗,于是询问乌日珠阿姆。
她们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知道,乌日珠阿姆热情地给她们讲解部族里要注意的事,平时吃食热水到哪弄之类的。听殷如许说想洗澡,她就道:“附近有个湖嘛,男人们洗澡都在那边,女人洗澡在另一边,公主要是不习惯,可以提水回来洗。”
他们这里是这样的,大家都习惯了,大人孩子都不常洗澡,要洗澡,就干脆到湖里洗,没有太多麻烦的事。
殷如许不太习惯,但她想着自己或许要在这里住很久,犹豫了下还是说:“我去看看吧。”
她吃了东西,歇够了,就让人领着去那片湖。路上几乎所有人都在偷瞧她,对于乌图部族人来说,这个远嫁而来的公主,可是个稀罕的人物,从头到脚都和他们不一样,连最调皮的小孩子,也不好意思咋咋呼呼,这可奇怪了,这些小家伙们平时都敢缠着族长要吊在他手臂上玩,却怯怯地看着殷如许不敢太靠近。
殷如许不太自在,半垂着眼睛在众人的注视下去了那片湖。
这个时间湖边并没有人,湖水倒映着蓝天白云,分外好看。殷如许觉得这地方还不错,心情平静地在湖边走走,她走到一块石头边上,忽然发现那上面搭着两件衣服。
“这里怎么会有衣服,是谁落下的……”话未说完,湖里忽然冒出个脑袋,是个男人,半身光溜溜的,露出胸膛臂膀,水珠就顺着他分明的肌理往下滑。
殷如许瞬间转过脑袋,跟着她的宫女也发出啊的一声惊叫。殷如许没看清楚,带着人就要走,湖里冒出来的男人却笑着喊她,“絮絮!”
殷如许有个小名,叫絮絮。路上沃突问她的名字,她就把小名也告诉他了。能在这里叫出她的小名,当然就是沃突。
发现是沃突,殷如许有点想往后看,但想起刚才看到的胸膛,她又忍不住脸红,只看着自己脚下的青草。
身后传来哗啦啦的水响,沃突从湖里出来,擦了擦身上的水,套上了衣服。
“你怎么过来了,是来找我的吗?”
殷如许算着他应该穿上衣服了,扭过头去,结果就发现他虽然套了件衣服,但还湿着呢,头发没擦,黑发滴着水,胸前衣服都贴着肉了,她眼睛不知道该往哪看,只能放在他脸上。这一看,她愣了下,问:“沃突?”
沃突:“是啊,我刚才刮了胡子。”他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下巴,还有点不习惯。
刮了胡子的沃突,出乎意料的,是个显得很年轻的男人,他的眼睛深邃,鼻梁高挺,和中原人不太一样。说来好笑,殷如许其实从未见过沃突刮胡子的样子,认识他也有很多世了,但每一世,他都留着那把胡子,她没要求过他刮胡子,毕竟那时候两人关系不像现在这样。
“怎么,不好看吗?”沃突把自己垂到眼睛前面的头发勾到脑袋后面去,紧盯着殷如许的眼睛,不太自信自己的脸是不是能入媳妇的眼。
听说中原的女人不是很喜欢健壮能打的男人,更喜欢脸长得好看的。
他的眼神太直接热烈,殷如许被他看得莫名不好意思,微微低头。头一低,就看到他的裤子。
殷如许:“……”她扭过头,脸颊通红,眼神飘忽。
有些……可怕。
沃突看她那么窘迫,后知后觉往自己身上看,发现自己这样子,好像不太好,只好又去换了条干净裤子。
“我刚才把王帐清理了下,你要是不喜欢公主帐,可以去我那里!”沃突飞快换好衣服,又来拐媳妇。
殷如许不看他,只说:“我觉得公主帐挺好的。”她确实觉得那个大帐挺好,完全没能体会到沃突话里的心思。
沃突后悔得咬牙,还没放弃,前脚跟后脚的跟在她旁边,“不然,你去看看我的王帐?我的王帐很大,里面还有我猎的白狼皮和白熊皮,大的能把你整个人盖起来。”
他靠得虽然不近,但整个人的气息直往她这边挤,殷如许都没太听清楚他说什么,只觉得他存在感太强,都不能让人好好呼吸。
“我是想洗澡,待会儿再去看吧。”她小声说。
沃突:“洗澡?那你肯定不习惯跟我们一样这么洗,等着我去给你提水回去洗。”他说着就大步往前走了。
殷如许身边的宫女目瞪口呆,“公主,他,他不是族长吗,怎么还亲自做这种事?”
走出去一段距离的沃突回头说:“我乐意,有什么不能做的。”
宫女没想到他耳力这么好,隔这么远还能听到,吓得往殷如许身后缩了缩。
乌日珠阿姆过来找殷如许,也见到了这一幕,爽朗地拊掌大笑。他们的族长,简直像个情窦初开的愣头青,这也太好笑了。
第132章 第五章
殷如许在殷国和赵国的时候,常常参加宫廷宴会,每一年,宫中总是有许多的节日需要庆祝,王公贵族们无所事事,每日享受,也大多爱开宴会,这种场合她去得多了,但她还是第一次参加草原上的夜宴。
没有上下席位之分,没有屈膝奉箸的侍人,没有祝酒作诗的文人,也没有丝竹管乐香风软舞。沃突这个族长,就和大家坐在一起,幕天席地。他甚至挽着袖子,大喇喇坐在那亲自炙烤羊肉,熟透了的羊肉被他用匕首片下来,全都递给身边的殷如许。
这里的男女老少都爱喝酒,但他们这里的酒和殷国不一样,用马奶还有其他东西做的酒,有股奇怪的酸味,殷如许不太习惯喝。
“公主,喝这个。”乌日珠阿姆端来滤煮过的奶茶。草原上不产茶叶,所以茶叶都是和那些过来乌图部族的商队换的,是比较珍贵的东西。“外来的人一般开始都不习惯喝这个,公主尝尝这种加了茶叶煮的羊奶,解腻呢。”
这样的喝法,殷国是没有的,殷如许尝了尝,觉得味道还不错。
周围都是她不认识的乌图部族人,但大家都没有什么拘束,自由地坐着吃肉喝酒,还有人唱歌跳舞。殷如许发现,乌图部族的人,不管是男还是女,都爱唱歌,时常是没什么事,有人突然开了嗓子唱起歌,旁边就会有人和,最后往往大家都一起唱起来。
男人们尤其是这样,他们声音洪亮,一把嗓子如同大鼓,许多人合在一起,比国宴上奏响的鼓声还要雄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