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
作者:扶华      更新:2023-03-15 17:01      字数:6066
  “这个,给你扎在头上。”沃突把薅来的花往她怀里放,殷如许选了两朵插在了辫子上,用发带绑好了。
  “真好看!”沃突夸她,拉着她的手把她带起来,往山坡上跑。“带你去看花,那边山谷里很多!”
  殷如许跑了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她实在是没走过太多路。沃突发觉她跑不动,抬手就把她抱了起来,像抱孩子那样抱着,带着她一气跑上了山坡。殷如许紧紧抓着他的肩,心想,沃突不像狼神之子,他像那匹马,跑起来这么快。
  “你看。”沃突站在山坡最高处,颠了颠怀里的公主媳妇,让她看底下的山谷。那里有漫山遍野的蓝色黄色野花,如同织锦的图案,是殷如许从未见过的。
  她看痴了,忽然想起一句不知是谁说过的话——“真正的花,开在山野烂漫处。”[注]
  第134章 第七章
  草原上的阳光炽烈,天蓝得纯粹明亮,殷如许哪怕只是被沃突抱着跑来跑去,也出了一身汗,可她从没有这么快乐过,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快乐是一件如此简单的事情。
  “你饿了吗,我去给你找点吃的。”沃突以前出门从来不带吃的干粮,都是逮到什么吃什么,但这次他带了几个乌日珠阿姆做的肉饼,还有一壶奶茶,是专门带来给殷如许垫肚子的。“你先吃这个,我再去打几只兔子。”
  草原上这些小动物很多,都是习惯在地里打洞的,它们非常敏锐,地面上一点震动就能察觉到危险,飞快钻回洞里,那地面下的洞又深又曲折,一般钻进了洞里,就抓不住它们了。
  但沃突不是一般人,他眼睛好,箭术超群,隔得很远,见到地面上有什么一掠,他立刻就能一箭射过去,把那小东西钉在地上,比天上的鹰还要迅捷、警觉。
  他熟门熟路打了几只兔子,到溪边去清洗剥皮,“你看,这个叫鼠兔,长得不好看,嘿这只肥啊。”
  殷如许不太想看这种画面,又有点好奇,偷瞄一下,再转过头。看的时候虽然有点不忍心,但吃的时候就很开心了,毕竟是真的好吃。沃突不愧是从小到大的‘野’男人,这一手草原烤肉非常地道,殷如许不仅被他喂饱了,甚至撑着了,坐在阳光下直犯困,忍不住打盹。
  沃突把自己的袍子铺在地上,让她躺在上面小憩。
  “睡这上面。”草虽然踩着软,但躺上去可扎人呢,沃突不怕这个,可公主就不一样了。
  殷如许被他按着坐在袍子上,本来还想下意识推辞一下,结果躺下去觉得很舒服,就躺着了。鼻端都是青草和阳光的香味,沃突的袍子也有股清爽的,他身上的气息。殷如许闭着眼睛想,他肯定是有好好洗澡换衣服了。
  她躺在那,过一会儿睡迷糊了,就不自觉蜷起身子,整个人都缩在沃突的袍子上面。沃突蹲在一边看她睡觉,心里觉得真是可爱,伸手去摸她长长的睫毛。见到殷如许眼皮一颤,他赶紧收回手,殷如许是觉得太阳太晒了,有点逃避地把脸埋起来,沃突给她挡着太阳,忽然想着,如果多带她出来晒几回太阳,估计会把媳妇晒黑。
  这么一想还挺有趣,他想看晒黑的公主媳妇是什么样子的。
  殷如许睡了一会儿就醒了,吃饱喝足休息好,又恢复了精神。
  从前她在王宫里,每日几乎都枯坐在一个地方不动弹,心中郁郁寡欢,身体向来不好,吃不下也没精神,可来了乌图部族没两日,能吃能睡,精神也越来越好了。
  两人翻过山脊,去下面的谷底花原。殷如许的裙裾拂落了一地的野花,脚上的鞋子也染上了花汁。沃突跟在她身后,忽然蹲下身子,将手往花丛底下一掏,揪出来一只灰突突毛茸茸的东西。
  “絮絮,你看这是什么?”
  殷如许闻声转头,发现他手里抓着只耳朵尾巴短短,肉滚滚的……什么东西?
  “这是土鼠,我们又叫懒鼠。”沃突晃了晃手里的肥毛团,在它的吱吱声中和殷如许讲解这东西的习性。
  殷如许看着懒鼠嘴里两颗牙,想伸手摸摸,又怕它咬。沃突看出来了,一把将懒鼠捏着后脖子按在地上,拉过殷如许的手让她随便摸。
  他这个人真的很神奇,这片草原仿佛就是他的家,他知道哪里有什么,甚至知道哪里有懒鼠和鼠兔洞,知道哪片地的牧草根是甜的。
  见殷如许对这东西感兴趣,他就带着殷如许掏遍了这周围一片的懒鼠洞。因为吃饱了,他也没对这些懒鼠做什么,就把人家从洞里薅出来挨个给公主摸两把。他动作熟练,观察一个洞两眼,就知道里面有没有懒鼠,手伸下去,就能听到底下传来懒鼠的叫声,基本上从不落空,出手就能揪出来一只,有时候还是两只,一看就知道没少做这种事。
  让殷如许摸够了,他再松开手,饱经惊吓的懒鼠们就纷纷逃命般迅速钻回洞里。
  在外面玩了一天,沃突总算在夜晚之前带着人赶了回去,好歹让殷如许吃上了乌日珠阿姆特地给她准备的晚饭。
  殷如许一边吃,一边听着宫女们喋喋不休地小声抱怨和担忧,她这一天在外面几乎都是笑着的,但回来后,被一群宫女们围着大惊小怪拆了头发重新梳理,又换上了新的裙装,她就不作声了,只在吃完了后对她们说:“以后,你们不用一直围着我了,可以去帮乌日珠阿姆做事。”
  宫女们发现,公主才出去了一天,好像就被带歪了。
  “絮絮!”刚从湖边洗完澡,头发还滴着水的沃突在大帐外面叫她,“去我的大帐啊,给你看个宝贝!”
  宫女们:“……”
  殷如许跟着沃突去了他的大帐,他的大帐出乎意料的干净,虽然东西堆得很多,充满了生活气息,但杂而不乱,殷如许的目光一下子被角落一个架子上放着的白色熊皮给吸引了。那是一张完整的熊皮,非常大,她看着就能想象这头熊活着时有多可怕。
  “那是我在雪山打到的熊,冬天铺着睡很暖和,这边还有两块狼皮,你快过来看。”沃突翻箱倒柜给她找自己这些年打来的皮毛。
  他们乌图部族,到了冬日会非常寒冷,如果没有皮毛御寒,很难熬过寒冬。族中的勇士大多都是好的猎手,每年秋季就会去狩猎,打回来的皮毛可以和商队换盐和茶叶,以及其他的商品。
  沃突这里只留下了最好的,饶是这样,也堆了三大堆,“这些都给你,到时候天冷了让乌日珠给你做衣服,这样冬天你就不冷了。”他把那些最好的都挑出来,大方地送给了殷如许。
  殷如许从没少过皮毛用,但这些是沃突亲手猎的,其中有一些珍稀的她都没见过。
  两人看完皮毛,收拾收拾躺下了,殷如许心中难免紧张,想起之前沃突说的话,便问他:“你要给我看的宝贝,就是那些皮毛吗?”
  沃突忽然坐了起来,“啧,忘了,等着。”他大步走到大帐角落一口箱子里翻找,拿出来个旧木盒子,又从里面拿出来一只狼牙。
  狼牙上面穿了孔,用绳子系着,表面光滑,看上去像是什么贴身之物,被摩挲过无数次。
  “这是我猎的第一头狼的狼牙,我戴了很久,族里的巫说这种狼牙戴着能辟邪,能保佑孩子身体健康,不做噩梦。”他把狼牙系在了殷如许的脖子上,“我听到你那几个宫女说话了,说你之前一直睡不好,戴着这个就能睡好了。”
  他给她戴好,凑过去用力亲了下她的额头,发出叭地一声。一点都不像一个男人亲一个女人。
  殷如许摸摸脑门,抓着胸口的狼牙,“其实,我这两天能休息好了。”
  沃突:“做噩梦都是因为有害怕的东西,我在这里,你害怕的东西都不敢过来,所以放心睡,要是不好好睡觉,白天就没精神。”
  殷如许被他拉着睡下了,等了半天,没等到他有动作。
  殷如许:……他是不会,还是不好意思?
  她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因为睡得早,醒的也很早,外面天还没亮。殷如许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旁边一双绿眼睛,在黑夜里盯着自己,骤然间被他吓了一跳。
  “你休息好了?”沃突问她,他也不知醒了多久了。
  殷如许下意识嗯了声,就感觉身旁的人把被子一拱,伸手抱住了她。
  “你是真的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殷如许感觉到他胸口的坚硬和热气笼罩过来,整个人都清醒了,紧张地嗯了一声。过了片刻,又试探着主动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是,我愿意的。”
  他不知道,她等待这一天,等待了多久。那么多次,她眼睁睁看着他死去,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爱上她,却永远都没办法给他回应。在她永远不变的世界里,他的不变,是让她最心碎的事情之一。
  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她多想对这个男人说:“不要再爱我”或者“我愿意,带我走”,可她什么都做不到。
  她心里有种惶恐,觉得这个世界或许只是偷来的短暂时光,如果真是那样,她希望就在此时此刻,为面前这个男人永生永世的爱,寻一个结果。
  …………
  殷如许很晚才醒来,一睁开眼,就发现沃突又坐在床边。他敞坐着,一只长腿伸直,上面搭着一块皮子,手里也拿着一块褐色的皮子,另一只手拿着一小块好像是石头似得东西,在那块皮子表面擦拭。
  “你在做什么?”殷如许拉了拉被子。
  沃突丢下手里的皮,俯身凑过来在她脸上蹭了下,这才说:“擦两块皮子,给你做靴子,这种做靴子里,穿着特别舒服。”
  殷如许拉起被子盖住了半张脸,只拿一双眼睛看他,“外面很热闹,怎么了吗?”
  沃突捡起皮子继续擦,只是擦的没有刚才那么认真,眼睛时不时就看她,也不怎么在意外面的动静,随口说:“有商队过来,在换东西。”
  “絮絮,你住到我的王帐里来吧?”他只想着让殷如许答应这事了。
  殷如许张了张口,这时大帐外面有人喊:“族长!商队的找你呢!”
  沃突啧了声,放下手里的皮子,没有先出去,而是先一把连被子抱起殷如许,用力抱了两下,胡噜了一把她的头发和脸,说:“等我回来再说。”然后才快步走出去了。
  第135章 第八章
  草原上大部分地区都很贫瘠,部族人的生活非常简单,很多物资都得依靠边境贸易,特别是当他们的部族迁徙至草原深处,那些草原没有的东西,都得依靠商队往来换取,因此每当有商队过来,部族里都很热闹,大家会把积攒下的东西拿出来和商队换取必需品和一些生活用品,要是来的商队很大,部族里还会专门给他们开辟出一个空地作为临时的小市。
  陈老是晋国商人,他的商队往来乌图部族三年了,因为做生意公平,不像其他商队那么手狠心黑,部族里的人都挺欢迎他们的到来。只是沃突不高兴,每次他们商队过来,他都往外一跑几天不见踪影,等他们走了再回来,实在是因为商队里那对姐妹花太过烦人了。
  陈老只有这么一对孙女,向来宠爱她们,就养出了两个难缠的小女孩,这两人都对沃突有意思,奈何沃突不喜欢,最开始就信誓旦旦告诉她们,不喜欢中原那些弱唧唧的女人,让她们收了这心思该去哪去哪,别缠着他就是。
  两个年轻女孩不愿放弃,每年都要跟随商队过来,逮着机会就找沃突。今年她们来的比往年还早一些,陈老也是被两个孙女缠得烦了,不得已才提前过来的,两个女孩儿听说沃突娶了妻子,还是殷国公主,都有些忿忿,非得找他问问不可。
  陈老也是拉下了一张老脸,才把沃突请了过去。对于这个草原上闻名的‘狼神之子’,陈老最开始听了他的事迹,是非常谨慎的,可是打了几次交道后他就发现,这个在别部口中凶神恶煞的男人,其实极好相处,也没有什么架子,不生气的时候几乎就是个普通的乌图族年轻人。
  他心里也有几分别的心思,他看好这位年轻的族长,觉得他是个好的,便希望他能看上自己两位孙女中的一人,若能娶做妻子,当然最好。现在虽然不想这个了,但毕竟是个族长,领着这么大的部族,总不能只有一个妻子,若是可以,他还是希望嫁一个孙女给他。
  两个年轻女孩儿和她们阿爷有一样的心思,这回见了沃突,她们先是一愣,被刮了胡子后的族长晃了眼,然后就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直拿指责埋怨的眼神瞧他。
  “族长不是说了不爱我们中原的女人吗,怎么听族里的阿姐们说,族长极喜爱那殷国公主呢!”姐姐更泼辣些,性子也更急,不等阿爷把场面话说完,就娇声问道。
  沃突因为这事,已经被不少人打趣了,但他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圣人,谁用这事都能消遣他。他眉一皱,停在门口,叉着手说:“怎么还是这么烦人,陈老,商队有什么事找我,要是没事我就走了。”
  妹妹连忙就阻拦他道:“族长别生气,我们姐妹没有恶意。我们的心思你也知道的,我们愿意留在你身边,既然你能接受公主,应该也能接受我们才是,除非族长看不上我们两个商队里的女子,嫌弃我们配不上族长。”
  姐姐也说:“我们哪里不好啦,其他部族里的好儿郎们都可稀罕我们呢,族长要是这样嫌弃我们,那我们下回就不来了!”
  她随口赌气了一句,却听沃突说:“那你们就别来了,叽叽歪歪事怎么那么多。”
  他这辈子就没惯过谁,最烦这样黏黏糊糊地说话,说完看也不看帐内呆住的几人,走出去直接跟部族里的人吩咐,“以后他们商队不要再让过来了。”
  陈老一听他这么雷厉风行,也是大惊,忙追上去解释,好说歹说求了半天,沃突才瞧了他一眼道:“你们商队来可以,下回她们两个不能来,自己有多烦人不知道吗。”换了以往,他也懒得和这种不懂事的小女孩计较,可现在不同了,媳妇就在不远处的大帐里,被她知道这事,他还能有好?
  世间有好色的男人,所有女人只要长得好看都是一样的,但他不是那样,他只想要那个一眼就看上的殷如许。管她是不是公主,都想要她。
  陈老被他说得一哽,心里一阵嘀咕,心说我那两个如花似玉的宝贝孙女花儿一样的年纪,长得又好,你看不上也就罢了,怎么态度还如此不耐烦,这样也算是男人吗。嘴上倒是连连答应了,只说下次决不让她们跟来。
  为了这等小事,得罪这位族长,可是不明智之举。
  沃突懒得再和他们浪费时间,处理完了就去找殷如许。
  他离开后,殷如许睡不着,干脆也就起身了。伺候她的宫女们早就想过来了,只是之前沃突在,不许她们凑过去碍事,她们只好潜伏在王帐周围,等发现沃突一走,瞅准了空档立即带上东西进去伺候公主。
  训练有素的宫女们见到公主那幅腰酸腿软的模样,都悄悄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然后如常伺候她更衣洗漱。一人跪在她身后为她梳发,一人端上食物,账外还有宫女端着热水回来,悄悄和殷如许嘀咕方才商队帐里发生的事。
  在这个地方,秘密很少,那边帐子里发生了什么,过一会儿几乎整个部族都知道了。
  听着宫女说那两个商队里的女孩儿自荐枕席云云,殷如许抬手示意了一下,表示不用再说。
  她并不为这种事感到愤怒,至少不会像这些仿佛是自己的东西被抢了的宫女们一样,因为她也曾年轻,也曾如此可笑。推己及人,只觉叹息与伤怀,而无恶意。
  “只是两个孩子罢了,不必如此恶语相向,宽容些吧。”殷如许说了话,宫女们就闭了嘴,不再说那两个女孩,只一人还有些生气,不甘心地道:“公主,她们还想威胁族长呢,说什么下次不来了,嘁,一个小小晋国商队而已,很稀罕吗,吓唬谁呢。”
  殷如许放下手里的食物,轻缓地嗯了声,“这倒是个问题。”她静静思考着,来到乌图部族几日,她还没好好看过部族里的各处,光被沃突带着疯跑,是时候做些事了。
  “丁香,你去把徐中使唤来。”徐中使是从前公主殿内管事,自然跟着一起过来了,管着如今殷如许身边的一切事物——什么都管,就是管不着公主。
  叫丁香的宫女行了个礼,起身去唤人,在门口刚好遇上了回来的沃突。
  沃突发现自己离开一会儿,媳妇就又被那一群宫女给围住了,他想着,还是乌日珠阿姆给她们的事情太少了。
  乌日珠阿姆可冤枉死了,都是一群年轻女孩子,说话又好听,娇滴滴喊她阿姆,她能让人干重活吗,那不是还有那么多闲着没事干的半大小伙子,哪轮得到这些公主身边的人。
  “沃突,你来。”殷如许朝沃突招手,她不论坐卧都很端庄,仿佛骨子里都被浸透了清贵雅致。
  “怎么,你有什么事要说?”沃突看出来她有事要商量,也端正坐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