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作者:唐棣之华      更新:2023-03-16 04:38      字数:3989
  黄衣男子背对长公主马车的方向,看不清面貌。
  能看到的是他高昂的头颅,笔直的腰杆,沉稳但不呆板的站姿,拿捏恰到好处的力道——让小家伙和小狗既不得近身,又不至于受伤——纯防御性的阻止动作,还有,在动拳脚的状态下都能不经意流露出的从容与优雅。
  “世家子!”微微一笑,皇帝姐姐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违和感’产生的原因很简单。
  这三人如果分开来各走各的,再自然不过;但合到一起,就显得大不寻常了——在华夏族这样等级分明的社会体系中,不同阶层的人是不大会有交集的。
  ‘不知谁家儿郎……如此礼贤下士。甲第的守军太懈怠了,东城小孩也放进来?’张张前面,见交通堵塞没任何松动的迹象,长公主百无聊赖地斜依窗口,重执起米分盒,捏在手里转啊转……
  小家伙也是条小狐狸;
  仗着男士不愿意伤到他,有恃无恐硬顶着上!
  终于,男士百密一疏,被小男孩偷袭成功。
  鲜亮昂贵的黄色丝织物上,瞬间被印上几个黑魆魆的爪印,真是多难看有多难看!
  大概也明白深浅,调皮小鬼得手后一口气蹿出去老远,估算估算安全了才站定,回首指着他的‘杰’作哈哈大笑,彻头彻尾的欠扁。
  “哎呀……”这下,连车厢里的长公主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丝织品很难洗,浅颜色的丝绸尤甚,最最不耐脏的。经此一劫,这件才九成新的杏黄男款曲裾眼看就废了。
  开始到现在一直试图息事宁人的少年,显然也恼了。
  踢掉纠缠的小狗,几个健步风雷电掣般追过去,一把逮住顽劣小孩,揪着衣服领子给拽回来,放到男士面前。
  男子走向男童,慢慢抬起手……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小屁孩会挨一顿教训时,却见黄衣男子勾了食指,在小鬼鼻头上重重搓两下;挥挥手,就此放人了。
  少年似乎不甘心,还争取一番;被男士拍拍肩膀,只能耸耸肩,放过。
  目睹如此结局,长公主手捏海棠金盒,柔柔地笑了。
  倏尔,黄衣男士微微回过头来……
  海棠金盒,自玉掌中——滑出!
  咕噜噜,咕噜噜,滚向车厢另一端;直到碰到厢壁,才停下来。
  “长公主,长公主……”小宫女捡起米分盒,双手托着往女主人方向膝行半步。
  长公主听而不闻,一双明眸眨也不眨盯着石榴树下的人影,震惊、哀戚、迷惘、留恋、痛楚……
  那眉……
  那眼……
  那眉……
  那眼……
  泪水,顺着姣洁的玉颊滚滚落下;不一会儿,就湿了衣襟。
  小宫女吓坏了,扶着女主人惊叫:“长公主,长公主?!”
  大汉的第一公主呆呆的,无毫反应。
  薄薄的一道车窗,
  窗之外,伊人风神秀异;
  窗之内,泪眼婆娑,心潮澎湃。
  火红的花影,绰绰默默,摇曳如斯……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小暑
  ☆、第18章 丁丑胶西胶东
  在窦皇太后的长乐宫城,下午,总是安适惬意的。
  而刘端毫无预兆的翩翩到访,却于不经意间打乱了皇太后寝宫的节奏。
  这个时候,馆陶长公主出宫了;娇娇贵女去了皇帝舅舅的宣室殿;而窦太后在内禁中的清凉阁内小憩——老太太年纪大了,天一热就容易犯困。
  这不是会客时间;若是换了其他人,恐怕只有在宫城门外等着。
  可刘端却不同。没人会介意胶西王的不告而来。自那次事件后,胶西王刘端就一跃而成为长乐宫最受欢迎的人物之一;其受重视程度,甚至比皇太子刘荣有过之而无不及——至少,刘荣就不敢穿一身便服进长信宫,也不敢在东殿里挑三拣四。
  刘端嫌弃前面呈上的饮品在冰块中镇太久,影响了口感;一口都不碰。章武侯孙窦绾连忙向大汉亲王表达歉意,同时让人另准备新的饮料上来。
  胶西王已往内拜见过窦太后,和祖母请过安了。既然几个正牌主人不在的不在,休息的休息,招待胶西王的大任就责无旁贷地落到了唯一留守的章武侯贵女头上。
  对皇家子孙介绍过这段时间皇太后的起居,再小述一些馆陶姑姑阿娇表妹的近况,窦绾就有些词穷了。
  “……嗯!大王,不知王都之宫舍,今……何如??”章武侯贵女竭力寻找话题,边说还边不停地瞟屋角——那里放着半人高的水晶沙漏——暗暗祈祷‘阿娇妹妹能早点回来’。
  不过,窦贵女也清楚不能太指望馆陶表妹。娇娇翁主每回去宣室殿,回来的时辰都不一定;要是碰上皇帝陛下有空闲兼心情好,有时候甚至要等吃过晚餐才回长乐宫这边。
  “宫室积年日久,稍作修饰而已,尚可称平顺……”刘端一本正经回复,很体贴地改动几个字炒冷饭,肚子里快转筋了——窦绾难道没发现?这已是她就同一主题的第三次询问了。
  “哦,嗯……”从睫毛下飞快地睇胶西王一眼,绿丝绦在纤细的指间缠绕了一圈又一环,贵女窦绾总算又找到件可说的事:“大王离京之后,程夫人染小疾;当日召太医,幸而无大恙……”
  ‘我是我阿母的儿子,会不知道母亲曾伤风感冒?不过……’想法归想法,胶西王还是依足礼仪欠身而起,对着窦表妹认认真真作揖致谢:“蒙……亲往探望,寡人感激不已。”
  章武侯家的嫡长孙女急忙由‘跪坐’改为‘跪起’,向大汉亲王行一个回拜礼:“妾不敢,不敢……大王。”
  双方礼毕,重新归坐,窦贵女又陷入到没话找话的境地。
  翠绿色的绸带,加紧,又加紧;手指关节被勒得泛白。
  ‘和我交谈很费劲?就这么为难??我看上去很唬人?!’瞅瞅美貌贵女手中被扯到脱型的绿丝绦,胶西王刘端摸摸自己的下颚,费解地蹙起两道眉:奇了怪了!可是,明明……那些跟在他王车后不离不弃的大姑娘小媳妇,还有宫禁中宫娥女官明里暗里递送来的秋波……
  窗和门都打开着,暖风阵阵,争先恐后,将数百颗的琉璃和玉石缀成的珠帘吹得乱响。差不多每处殿门和窗下已放了冰盆,殿宇内不冷不热。只是,窦贵女的额头却有些见汗。
  “大王!”端来新饮料的宫女适时为窦绾贵女解了围。
  优雅地接过玉盏,呷两口,刘端冲侍女报以浅浅一笑。
  年轻宫女的米分颊顿时上火,红艳艳堪比天边的晚阳,好一会儿才扭扭捏捏步履蹒跚地退出去。
  窦绾见了,在席上不安地动了动;稍稍别过头,去看屏风之旁。屏障侧站的是地位较高的侍从,其中一名额头有痦子的中年妇人上身轻晃,频频对窦贵女递着眼色。
  章武侯贵女看到了,樱口抿抿,肩头微缩,满脸的难色。妇人神色中带出几分焦急,碍于宫闱规矩不敢真有动作,只拿眼神使劲儿。
  举杯到唇边,刘端在玉盏的掩饰后,瞧得有趣。
  “呐,大、大王……”就在窦绾鼓起勇气,好容易再寻出个话头时,外面突然响起内侍们的传话。
  很快,一个内官进来向贵人们禀报:馆陶翁主回来了;肩辇已在宫门口落停,正在进来的路上。
  “噢,阿娇……”像是被卸去千钧,窦贵女立时长长地嘘口气,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想站起来去迎接,回头看看客座上的胶西王,窦绾愣一愣,迟迟疑疑地又坐回原处——她总不能扔下大汉亲王一个人吧!
  刘端垂下眸,暗暗地运气,在肚子里骂了一句:‘搞什么?!’
  ★☆★☆★☆★☆ ★☆★☆★☆★☆ ★☆★☆★☆★☆ ★☆★☆★☆★☆
  从知道馆陶翁主回宫到现在,已过去不少时间了。
  而娇娇贵女的人呢?却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大王,少待,少待……”窦贵女万分抱歉地笑笑,招呼侍女去取新的点心。
  “无妨,无妨。”刘端摆摆手,示意窦表妹用不着费事瞎忙活——阿娇从外面回来,必定先去祖母那儿;祖孙俩聚一阵,再换个衣裳梳梳头打理仪容什么的,时间上肯定短不了。
  果然,直到又过去近两刻多,门外走廊上才响起玉与玉相互敲击的清音。
  ‘叮叮’‘琮琮’的,越飘越近……
  帘子开启,馆陶翁主全套的居家服饰姗姗来迟;一见到胶西王表兄,立即停步躬身,轻盈盈行一个揖礼。
  刘端当即坐直了,拱手回礼:“细君!”
  尽到了礼数,娇娇翁主摇啊摇到窦贵女身旁,一下子软倒,大半个人全靠上窦表姐的肩膀。
  “阿……娇,阿……娇!”章武侯孙女推推小表妹,又看看为高权重的胶西王表兄,有些着急也有些尴尬——知道她累了,可这里还有个大汉藩王呢!能不能顾忌点?
  娇娇翁主斜依在窦表姐身上,歪了头,笑睨笑睨胶西大王;明眸中星光闪闪,于无声处问:‘我说……大王表兄,你会介意吗?会怪我失利吗?’
  冰雪聪明的胶西王噙着笑,徐徐摇头。
  阿娇一副‘你看吧,你看吧’的小得意仰头瞧她的窦表姐,嫣嫣然而笑。
  章武侯贵女没辙,只得由着娇表妹懒懒散散歪着,转而去转移皇子的注意力——问胶西王这次回京能不能待到过完年再回胶西王都?
  “当……如是,窦细君。”刘端有问必答,但也不多话;
  三分之一的眼神放在窦贵女身上,三分之二关的关注度留给馆陶表妹:淡淡桃红的广袖交领长襦,艳丽夺目的玫瑰红六幅长裙;深青底色绣云纹的蔽膝旁,诸多玉璜、玉环、玉琥和绸带串结而成的玉组佩随着阿娇的一举一动,轻细悦耳的琳琅声不绝于耳。
  极有自制力地收回视线,胶西王用指尖刮刮下巴,嘴角轻憋,由衷地感慨:‘如此俗不可耐的颜色,竟硬生生穿出股子清贵气??满长安城……两宫佳丽加上宫外各家的命妇贵女,恐怕也只有阿娇妹妹有这本事了吧!’
  胶西王不想多说,馆陶翁主却不愿放过他。
  指指端表兄头上代表亲王身份的玉冠,阿娇唇边勾起浓浓的戏谑:‘哇!又偷懒??哪有这样做封王的,还一国之君呢……’
  “哦?河间王,赵王,中山王,鲁王……”堂而皇之溜回家、并且打定主意要‘偷得浮生数月闲’的少年亲王马上推出一串前例,轻松愉快半点精神压力都没:“阿娇呀……阿娇!岂不知……此所谓‘兄友’而‘弟恭’也!”
  是啊!
  河间王以辅佐皇太子刘荣的名义,长留京师;
  胶东王根本就没去就藩;
  赵王是逮着点鸡毛蒜皮的由头,就溜达回长安;
  中山王借口旧伤未痊,一年中大半年都呆在帝都,而搞笑的是,这样严重的伤情却丝毫不耽误刘胜频繁打猎和生一大堆孩子;
  还有,他家老哥鲁王最近也回来了
  ……
  同是当今皇帝的儿子,凭什么他刘端就必须长离繁华热闹的长安,留守在偏僻无聊的胶西国?
  面对理直气壮的端表兄,娇娇贵女眨巴眨巴大眼,啼笑皆非:‘可是,拜托,兄友弟恭……不是这样解释的,好不好?’
  ‘怎么样?怎么样?无言以对了吧?我从来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