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中医摇了摇头，就在西厄斯以为他听不懂罗马话之后，他却用一种流利的罗马口音说道：“我听说皇后娘娘身体抱恙，如果能治好他，就可以得到赏赐，所以我来到这里。”
  西厄斯心头一喜，但不敢莽撞行事，之前他的种种行为，已经让他认识到，把一个人弄死很容易，把他救活却很难，不经思索的粗鲁行动，有可能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
  “你知道皇后是什么病？”西厄斯头一次长了心眼，先盘问道，“怎么就正好带着药来呢？”
  老中医墨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西厄斯：“周围的村子都传开了，皇后娘娘因为受到外伤，救治不及时，现在生命垂危。今天晚上，就是他的最后关头，而我来到了这里，势必能治好他，这在我们的国度里，叫做缘分。”
  西厄斯总觉得老中医的眼神也有点眼熟，他不由得又多看了两眼，将信将疑道：“皇后是我极为珍视的人，不能有丝毫差错，我怎么能相信你，不是敌国派来为祸罗马的呢？”
  老中医盯着西厄斯看了一会，将宝石匣子里的药丸抠出来三粒，塞进嘴里，咕嘟一下咽下去。
  “你这是干什么？”西厄斯莫名其妙。
  “你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老中医淡定地说道，“这药没毒，有毒先毒死我，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一直吃，不过药丸数量有限，我吃完了，病人就没得吃了。”
  西厄斯劈手夺过老中医手里的宝石匣子：“谁让你一直吃了，如果这药有毒，你吃上三粒也就够了，去，一边呆着去。”
  老中医依然淡定：“吃完药后，还要用特定的推拿手法帮助病人通筋活络，否则无效。”
  西厄斯皱起眉头，他发现这个老中医，似乎对他的脾气掌握得特别好，每次发话都能戳中他的软肋，使得他不得不听从老中医的话。
  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非常不好。
  “皇帝陛下，”在西厄斯找理由发火之前，老中医先一步，幽幽地说，“您什么时候相信我了，可以随时来找，那么我先告退了。”
  说着，他还真的鞠了个躬，向后退去。
  西厄斯心里的火，还没升起来，就被熄灭了。
  上一次他有这种蛋疼的感觉，还是因为“小陈柯”忽悠他去学长宿舍门口。
  天色逐渐变暗。
  西厄斯派去查看老中医身体状况的医生返回来禀告，说老中医并无异状，但那药丸的成分，他们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西厄斯点点头，又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周六。
  他一向果决，少有优柔寡断的时候，此刻却是把一辈子的优柔寡断都用在一个人身上了。
  无力、疲惫、无奈，种种弱者才有的感觉，这些天他体验了个遍。
  “叫他来吧。”西厄斯道。
  老中医进来寝宫时，依然是一脸的淡然无波，仿佛早就料到西厄斯会求助于他。
  他脸上依然裹着厚厚的布条，黄金行宫位于海湾之滨，一侧又临沙漠，气温并不低，有时候，西厄斯光着身子走来走去都不觉得冷，可这老中医却穿得如此之厚，倒有些奇怪了。
  西厄斯道：“你把脸上的布取下来。”
  老中医听闻此语，似乎也是早有所料，当即答道：“我脸上有癞子，正敷着药，怕惊吓到皇帝陛下。”
  “哈哈哈哈，”西厄斯冷笑道，“我连狮子老虎都不怕，怎么会怕癞子？”
  “皇帝陛下一定要看么？”老中医不疾不徐道。
  “一定要看。”西厄斯总觉得老中医是故意掩盖起面容。
  老中医不疾不徐地解开脸上缠着的布条，西厄斯只看了一眼，便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他本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此刻看了这老中医的脸，却有种背后发毛的感觉，他干咳一声：“缠上吧，缠紧点，别吓坏了我的皇后。”
  老中医闷不吭声，又把脸缠上了，这可是他费了老大劲才用沙土做出的效果，假如西厄斯不看，倒白瞎了他的功夫。
  不错，这老中医，正是“小陈柯”。
  “小陈柯”与风子轩本待打算两个人各占一个身体，作为不同的人，穿进古罗马世界里。
  但是魂穿又不行，毕竟灵魂没有实质，拿不住抗生素盒子，假如没有现代带过去的抗生素，古代又没发明出这玩意，他俩都是医学白痴，要生造出来难度太大。
  于是只能带着老陈的身体穿过去。
  带身体穿就面临一个很大的问题，改换妆容，还好“小陈柯”在变装的想象力方面很有创意，而风子轩的动手能力又是一等一的好，俩人格又可以信息共享，很快就决定下做一个密集恐惧症看见就想狗带的妆面。
  除了人要变装，药也要变装，风子轩专程去偷了一个宫里的宝石匣子装药，又把药粉和成药丸，放在匣子里。“小陈柯”则发挥他的强悍的心理掌控力，说服西厄斯，让他来治疗周六。
  而且，他要求在治疗过程中，西厄斯只能在门外看着，不能到跟前来捣乱。
  “你若是能治好他，”西厄斯郑重道，“我便赏赐你一座宅邸，就在罗马城里。”
  “小陈柯”显示出恰如其分的兴趣，虽然他心中十分冷漠。
  万事俱备。
  “小陈柯”来到周六床前，这才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朝思暮想的学长。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否则他会在解开周六身上第一颗扣袢时，冲出去杀了西厄斯。
  周六身上的伤口都浮肿糜烂起来，虽然用昂贵的蛛丝绷带包裹着，绷带下面的草药却全被发炎溢出的组织液冲散开，根本没有派上用处。
  “小陈柯”深吸一口气，将药丸按比例取出，就着热水给周六服下。
  干裂的嘴唇稍微一碰就会破皮，“小陈柯”已经非常小心了，喂完药之后，仍然见那柔嫩的下唇渗出鲜红。
  “嘭”，他的手忽然不受控制，将黄金杯盏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风子轩，你干什么？”“小陈柯”在脑内呵斥另一个人格。
  “我去杀了他。”风子轩的声音森寒彻骨。
  “不行，现在不行，等学长身体恢复些了再说。”“小陈柯”立刻否决，他不能贸然行动，否则会把学长置于险境。
  “为什么老陈会分裂出这样一个人格！”风子轩恼火道，他可没有“小陈柯”那样的克制力，“说明老陈也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爱阿流。”
  这话说到“小陈柯”心坎里去了，他竟无力反驳。
  门口的西厄斯突然扬起声音：“皇后怎么样了？你在磨蹭什么呢？”
  “小陈柯”默不作声，低下头去，装作倾听脉搏的样子，闭着眼睛，也不理睬西厄斯。
  西厄斯双眼紧紧盯着老中医，不知道为什么，老中医解开周六衣服的时候，他心里竟有些不舒服。
  抗生素见效很快，不过三四个小时，症状就大幅缓解，高烧也减退了不少。
  眼见着周六脸上的红晕褪去了，昏迷时因为痛苦而紧皱的双眉也稍微纾解，西厄斯大喜过望，当即叫厨房做了珍稀的美味来款待老中医，又从最顶级的葡萄酒库里取了酒，来与老中医共同分享。
  老中医也不客气，与西厄斯对饮起来，黑幽幽的眼睛始终以一种捉摸不透的目光望着西厄斯。
  两人喝了一阵，西厄斯本来酒量很大，也没在意，谁知一起来，便有些晕晕乎乎的，想是这些天都守在周六床边，没有休息好，醉意也就来得特别快。
  他摇晃了一下，扶着头，叫侍女们和侍卫长盖乌斯去守着寝宫，他自己到隔壁宫室去休息一会儿。
  老中医也喝了不少，看起来木木的，西厄斯叫人带他去休息，他也不吭声，待西厄斯走了，盖乌斯过来，发现老中医眼神清亮有神，分明清醒得很。
  “让我去照顾皇后吧，你们可以在旁边守着，但不能打扰到我。”老中医说道。
  盖乌斯见这位神医愿意亲自照顾皇后，自然是愿意得很，当即带他来到寝宫，并勒令侍女在门前待命。
  只见老中医来到床前，弓着身子做了下去，拿起皇后的手，握在手中，便不动了。
  他的目光凝视着周六的脸，也是仿佛静止，整个人如同一尊宫门前广场上的塑像。
  盖乌斯看了一阵，没发现什么异样。
  他这两天也是连轴转，白天晚上没机会合眼，一旦静下来，站着都能睡着。
  盖乌斯的视野逐渐模糊，他的脑袋垂了下去。
  老中医缓慢地俯下身去，在周六耳边说道：“学长，是我。”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
  老中医僵硬片刻，眼神渐渐涣散，又重新聚焦，焦灼道：“阿流，我来迟了。”
  薄薄的眼皮终于动了一动，干涩嘶哑的嗓子几乎发不出声音：“唔……风……子轩？”
  “是我。”风子轩狂喜，“阿流你果然还是爱我的。”
  “咳……”周六眯起眼睛，逐渐适应了夜明珠的光线，目光落在床边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老中医身上，“西厄斯……认识……‘小陈柯’……但不认识……你……”
  风子轩茫然：“啊？”
  周六喘了口气，说道：“……他不会用你来试探我，所以……”风子轩是如假包换的外援，可以相信。
  风子轩还在捉摸这里面的关系，他意识内的“小陈柯”却已愉悦地哼笑出声，感到自己的智商被两个人抛弃在了后面，风子轩有些不爽，他站起身来：“我去杀了西厄斯。”
  周六挣扎着往起坐，身上刚刚恢复了一点力气，不足以支撑他坐起来，他只好低声叫道：“风子轩，不许去。”
  “为什么？？”风子轩不明白，因此感到异常恼火，“事到如今，你还打算包庇那个杀人犯？”
  第150章 防盗章 no.4
  “不,”周六说道，“我想，我应该知道怎么化解西厄斯的执念了。”
  一提到执念,风子轩作为深受其益的人格，便不能提出反对意见，但是,他仍然不愿意就此放过西厄斯：“有些人值得你帮，有些人不值得。”
  “只要他是陈柯的人格，就值得。”周六不想对此争辩。
  “……”虽然早就知道周六喜欢的人是老陈,但风子轩仍然觉得心头隐隐泛酸,“阿流，你说怎么办吧,我照办就是。”
  看出风子轩的赌气之意，周六摇了摇头,说：“我还没想好,具体的方法,还有一件事,我得问过……‘小陈柯’才知道。”
  风子轩有些意外,也更加不悦,他并没有邀功的意思，但周六对他完全不在意的样子，让他隐隐有种暴力冲动：“阿流，你知道我多担心你么？你就一点都不愿意和我说话？”
  周六一愣，眼神间流露出迟疑。
  气氛正在尴尬，那边打瞌睡的盖乌斯“哼哼”了两声，将两人的注意力引开去“好吧，等这里的事结束了我们再说。”风子轩道，他调转身去，再次转过来时，眼神又是变了。
  明明就是一样的黑色眼眸，“小陈柯”的眼神却没有风子轩那么锋芒毕露，而是暗沉沉的，幽深如井水。
  “学长。”“小陈柯”轻声叫道。
  ……
  当周六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西厄斯又把石碑捡了回来。
  虽然表面摔裂了，但是不妨碍看上面的文字，西厄斯想着，等回了罗马之后，就找个最好的精细工匠，把石碑表面修一修，最好镀一圈金，把边边角角的保护一下，省得下次再磕着。
  他坐在床边，看着周六熟睡的样子，脸颊红红的，是健康的红——这样子特别可爱，让人看不够。
  等到周六能下床走动了，西厄斯便打算回罗马去，船只已经准备好，美酒统统装箱，到时候那名老中医也可以一起跟着去，他定要与他好好攀谈，聊聊神秘的东方药物学。
  周六身上的伤口正在快速愈合，自从那老中医将神秘药物喂给周六吃了，周六的情况便一天天好转，发烧第二天早晨便完全退去，而身上溃烂的伤口也收敛愈合，这个时候，西厄斯之前喂的当地神药才起到作用，愈合的伤口平整地结合在一起，并不会留下丑陋的疤痕。
  虽然说，周六身上就算留下疤痕，西厄斯也不会介意，但是，那会让他心中难受，免不了在床上发挥失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