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作者:不会下棋      更新:2023-03-16 22:43      字数:6106
  和他一起坐在后座的程天终于可以先一步安慰自家弟弟,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道,“有变化是好事,一直停步不前才是最可怕的。”
  刘科收回视线朝他笑了笑,点头,“确实,大家都过得很好,这很好。”
  循着记忆来到位于村尾的老屋前,刘科下车,看着这间在周围一众漂亮小楼里显得格外不一样的平房,深吸口气,推开外面的木栅栏门,迈步进入。
  院子里长满了枯草,木制的大门上还残留着当年办丧事留下的白纸痕迹。门上套着一个大铁锁,锁已生锈,刘科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已经被摩挲得有些发亮的铁质钥匙,艰难的插进锁孔,转动了两下。
  锁咔咔响了两声,居然没有坏,弹了开来。
  手上沾到了铁锈,他不自觉蹭了蹭,取掉锁,推开了木门。
  灰尘扑面而来,门框上的蛛网断掉垂下,他看向堂屋上挂着的毛xx画像和画像旁边的对联,侧头眨眨眼压下没出息泛上的泪意。
  屋内的桌椅因为太久没人使用已经腐朽坏掉,桌上零散摆着的东西掉落在地上。堂屋一角用椅子架着的床板还在,那是当年给刘爷爷停尸用的。当年他一门心思的要给爷爷报仇,这些都没来得及收拾就离开了。
  他蹲下身摸过床板,捡起掉落在上面的一个平安符,鼻间的酸意再也压不住。
  “这是爷爷在我去读高中前给我求的,嘱咐我一定要随身携带,可我却没听话。”他将已经破损满是灰尘的平安符握紧,眼圈泛红,“我太不孝了。”
  董易上前按住他的肩膀,弯腰亲吻他的头顶。
  他摇摇头站起身,将平安符放进口袋,朝刘爷爷曾经居住的房间走去。
  屋内的摆设很陈旧,同样满是灰尘,床上的被褥已经在办理丧事时被村长带到刘爷爷碑前烧掉了。打开衣柜,里面整整齐齐的放着四季衣物和一个方形的饼干盒子。
  刘科将盒子取下来打开,摸了摸里面小心放着的大堆信件,低声说道,“当年我住校,为了节省路费只在放大假的时候回来看爷爷,有时候找到地方打工了,可能连放大假的时候也不能回来。我怕爷爷想我,就算着日子给爷爷写信,记下每天都干了些什么,标上日期放好,等放假的时候带回来给爷爷,这样爷爷一天看一封信,就像是我每天都在陪着他老人家一样。”
  董易想起当年他总是埋头给爷爷写信的认真模样,忍不住上前揽住他。
  “我早该回来看看的。”他将信小心的重新整理一遍,想象着爷爷看这些信的模样,声音慢慢哽咽,“当年我骗爷爷,把那些打工赚来的钱说成是学校发的奖学金……现在想想爷爷可能早就知道我是骗他的了,难怪那段时间我回到家他总是看着我叹……回信?”
  董易发现他语气不对忙侧头看去,问道,“怎么了?”
  “回信……”刘科有些手抖的从信封堆里抽出一封贴着邮票的信,语无伦次,“爷爷为了节省电话费偶尔会给我写信,每次都贴这个邮票,我、我自己的从来没贴过,而且我把爷爷寄给我的所有信都收着,没有这个,没有,这是爷爷什么时候写的,我……”
  “应该是爷爷写了没来得及寄出去的。”董易转身抱住他,摸他的头发,哄道,“这是爷爷给你的礼物,冷静点,小科,冷静点。”
  刘科将脸埋在他怀里深吸口气,稳住情绪后推开他,看向手里的信,“……我果然早该回来看看。”
  将所有房间看过一遍后几人回到车上,刘科擦干净手上沾到的灰,拿出信封慢慢拆开。董易和程天对视一眼,默契下车,将空间留给他。
  “小科:
  展信佳。
  你已经一个半月没有回来过了,信已经看完,你在学校还好吗?有没有好好吃饭?学习不用太拼,身体要紧,考不到好大学也没关系。
  ……
  村里那块地的使用权我已经转到了你的名下,老房子的地基也给了你,爷爷可能时间不多了……我听到一些传言,说我那个逆子在外面混得不好可能要回来,若他去你学校找你闹,别怕,回来找爷爷,爷爷保护你。
  ……
  这几天我总做梦,梦到你在哭,喊着要妈妈,对不起啊小科,爷爷没用,没能给你富裕的生活,也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对不起,爷爷老得太快了……
  在外不要太省,拿了奖学金就自己花,别给爷爷寄,我看村里其他读高中的孩子回来都穿得漂漂亮亮的,你也多买几身衣服。
  最近记性总是不好,上次你回来我忘了告诉你,我床底下有块砖头是可以活动的,打开后里面有个铁箱,箱子里放着捡到你时你身上穿戴的东西,若以后你想找回家人了,可以拿着那些去试试。
  ……
  以前那些要求你必须活得有出息的话都是吓唬你的,若是累了就回来。
  爷爷很好,勿念。”
  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了出来,刘科狼狈的拿出纸巾胡乱在脸上擦了擦,无声抽噎几声,抬臂挡住了脸,“对不起,爷爷对不起……”
  对不起,当年只顾着和董易纠结,没有多多回家;对不起,没有快点长大,没有来得及报答;对不起,辜负了这份沉重的爱,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对不起。
  董易上前两步想要去拉车门,却被程天拦住了。
  “让他好好发泄一下吧。”程天强迫自己不去看车内那个无声痛哭的身影,目光落在了破败的院门上,“憋在心里更不好受,发泄出来会好很多。”
  董易手掌收紧又放松,放松又收紧,紧绷着脸转过了身。
  “程科?是不是小科回来了?”
  一道微有些苍老的声音突然从路头传了过来,两人闻声转头看去。
  头发花白的矮胖老人杵着拐杖急步走过来,目光在董易和程天之间来回几次,最后停在了程天身上,走过去握住了他的手,激动道,“十年了,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你爷爷的地和房子我就要守不住了,快快,跟我去签个字,再晚几年等我也埋到了土里,老兄弟的嘱托我可就要辜负了。”
  老人家说的是方言,语速很快,董易和程天只听清了个大概。
  程天皱眉,“地和房子?守不住?”
  “对啊,就你爷爷的这个房子和坟头的那块地,现在这些可老值钱了,快,跟我去签个字,省得被你爷爷那个丧良心的不孝子给抢走,什么狗屎玩意儿,都十年了,还见天的来闹!”老人越说越激动,抓着程天的手收紧,脸都涨红了,“那个畜生当年伤了你爷爷抢了你爷爷攒的钱就跑了,害得你爷爷日子过得艰难,身体也坏了,王八龟孙儿!杀千刀的丧门货!就该见一次打一次!”
  第33章 签字
  依然是方言, 依然是十分快的语速, 董易和程天也依然不能全部听懂。两人一个从小在说普通话的环境下长大, 一个在国外长大,听懂方言对他们来说太难了。两人正准备安抚一下老人让他说慢点,汽车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大概是整理过, 刘科现在看起来只是稍有些憔悴,眼眶有些红。他抬手将散下来的刘海撸上去,上前一步看着那个矮胖的老人, 低低唤了一声, “村长爷爷。”
  老人一愣,看看程天, 又看看刘科,面皮动了动, 眼中突然泛起了泪,扑过去握住他的手, 用力摇晃,“诶诶,是村长爷爷, 是村长爷爷, 小科,你才是小科对不对,没变,还是以前的模样,一点没变, 你手怎么这么冰,别光顾着好看要多穿点,你、你可算回来了。”
  刘科回握住他的手,用力点头,眼眶也湿润了。
  董易见状又想上前,被程天拉住了。
  感慨激动几句后两人稍微冷静了一点,刘爷爷的老房子没法坐人,老村长便将几人请回了自己家里,喊来老伴给他们倒茶拿瓜果点心,自己则陪在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十分兴奋开心的样子。
  “前几年政府把我们这块划成了经济开发区,大家不种田了,打打工做做小生意,日子是越过越好了。小科你回来的时机刚好,你家那房子附近要修路,年前文件就下来了,你家刚好在拆迁范围内,得拆不少钱呢。还有你爷爷坟头的那块地,当年你爷爷直接包了五十年,前两年就有人来征那块地了,我硬是给你拖着,想着等你回来,给你爷爷好好迁下坟,再……”老人说到这声音一哽,抬手抹了抹眼睛,笑着摆了摆手,“不谈这个,不谈这个,你们还没吃饭吧,你奶已经去做了,很快的。”
  董易和程天依然处于听天书的状态,只能握着茶杯装乖。刘科现在没空管他们,坐在老人身边,用着好多年没说过的方言回道,“村长爷爷费心了,是我不对,这么多年没回来。”
  老村长看着他的眉眼,突然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感慨道,“不怪你,不怪你……当年你爷爷去得突然,你又还小,能懂什么,是我没看住你……这些年你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
  “在b市,过得不错,还幸运的找到了亲人。”刘科对他笑笑,看向程天他们,跟老人介绍道,“村长爷爷,这位是我的哥哥,叫程天,这位……这位是我的爱人,叫董易。”
  村长爷爷闻言有些惊讶,紧接着乐了,“原来这位是你哥哥,我说怎么和你长得这么像,找到亲人好,好好好,你以后也能有个依靠,呃这位……你朋友,姓艾?”说着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刚刚听错了什么。
  刘科看一眼董易,放缓语速又说了一遍,“这位是我的爱人,董易。”
  董易神奇的听懂了这句话,眼神微动,放下茶杯坐正身体看向老村长,温和说道,“村长爷爷好,我是董易,小科的爱人。”
  村长张大嘴巴震惊中。
  程天眼神凉飕飕的看一眼董易,也放下了茶杯,看向老村长自我介绍道,“老村长您好,我是小科的哥哥程天,感谢您过去对小科的照顾。”
  “不、不客气……”老村长看看程天,又看看董易,抖着手去握刘科的手,自以为压低声音的问道,“你、你喜欢男娃娃啊,这、这个……你哥哥也知道?这位董先生靠谱不啊,别是骗子吧。”
  自认为长得还算正派正经,且从始至终态度诚恳的董易:“……”虽然对方说的是方言,但骗子这两个字他还是能听懂的。
  刘科好笑的看一眼董易瞬间紧绷起来的脸,抿抿唇,安抚的握了握老人的手,点头说道,“我哥知道,村长爷爷您放心,他不是骗子,对我很好。”
  老村长噎了好一会才消化掉这个消息,侧头看着他,肩膀垮下,叹了口气,又摸了摸他的头发,“对你好就好……你也这么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想来你爷爷若是知道了也不会反对,他一向疼你……你过得好就好,要好好的,好好的。”
  刘科没想到他接受得这么快,低低应了一声,只觉得一直漂泊无依的自己仿佛突然有了根,心里踏实了下来。
  董易看着他低着头的安静侧脸,紧绷的表情微缓,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农家饭菜比较简单,但刘科却吃得胃口大开,乐得老村长一直笑。刘科稍微有些不好意思,但家乡的饭菜他太久没吃到,一时有些控制不住。
  董易在饭桌下握了握他的手,趁老村长去拿东西时压低声音说道,“喜欢的话我回去学着给你做。”
  刘科心里一暖,回握住他的手点了点头,“好,我教你。”
  程天孤单寂寞冷的吃了口青菜,冷哼一声。
  刘科忙拿起公筷给他夹了筷子青菜,说道,“这个虽然是野菜,但味道好,哥你尝尝。”
  程天表情稍微好看了一点,将他夹的菜吃了。
  饭后老村长从锁着的床头柜里拿出两份文件,抚平边角后递给刘科,又抽出一支笔给他,“签字吧,签完我也就放心了,等征地和拆迁敲定你再回来办一下手续这事就算妥了,我也就能放心了,给你爷爷迁坟的事等年后咱们再好好计划。”
  刘科点点头,摸着这两份转赠文件,提笔写下了一个刘。
  “等等。”老村长按住他的手,提醒道,“小科你写错了,程,程科,改改,签错了可是不算数的。”
  刘科解释,“没错,我改姓了,现在姓刘,已经改了八年了。”
  老村长闻言一愣,又抹了抹眼睛,叹道,“你这孩子真是……你爷爷没白疼你,没白疼你。”
  刘科又安抚的握了握他的手,重新拿起了笔。
  文件很快签完,虽然听不太懂对话,但对金钱文件往来特别敏感的程天开口问道,“当年刘爷爷拟这两份转赠文件时标明的是赠予养孙程科对吗?”
  “对。”老人点头,用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回道,“当年我们是在大队办的这些,小科还在上学就没喊他回来,看这个章,这份文件只要小科签字就能生效。”
  “不行。”程天却摇头,说道,“小科还得去补办一份改名证明,不然这文件还是有漏洞可以钻。”
  刘科疑惑,“钻漏洞?谁会钻……”说到一半想起那封信里的内容,皱了皱眉,看向老村长问道,“村长爷爷,我爷爷是不是还有个儿子?”爷爷很少提起家人,每次提起都是叹气,他怕惹爷爷伤心就总避着这方面的话题,所以他虽然知道爷爷以前组建过家庭,更详细的情况却不太清楚。
  老村长听他提起这个忍不住又激动了起来,提高声音说道,“别提那个王八龟孙儿!当年你爷爷出事前我就听到消息说那王八蛋要回来!还想着等他回来后非得打他一顿,让他把当年抢你爷爷的钱给吐出来!结果没成想你爷爷先出了事,紧接着你又出了事,入了……反正后来他回来了,见你爷爷去世了,一点不伤心,就惦记着那点车祸赔偿款!当时那赔偿款我已经按你的意愿还了你爷爷欠的债,那王八蛋没占成,就又想着占你爷爷的地基和地!他居然连买家都找好了,你知道他准备把你爷爷的房子和地卖多少钱吗?五千!你爷爷一辈子就落了这么点东西,他居然只卖五千!连你爷爷的坟就在那山包上都不顾,只惦记着卖地拿那五千块!畜生!杀千刀的狗屎东西!”
  一向脾气好的刘科闻言沉了脸。
  “幸亏你爷爷弄了这份文件,东西都是你的,他一毛钱都别想!后来他又想去找你,我咬死没告诉他你被关在了哪里,他没办法,就见天的来我这闹!我儿子揍了他一顿,他终于消停走了,我以为他死心了,结果过了两年他居然掐着你大概出来的日子又来闹,还在这守了一个多月!这些年你一直没回来,也没递过消息回来,就连寄钱回来还账都是用的错地址,大家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那畜生没办法,只能安分下来。这两年征地拆迁的消息传了出来,你爷爷的房子和地突然值钱了,那王八蛋贼心不死居然又回来了!”老村长用力拍桌子,拉着刘科说道,“就半个月前他还来过一趟,说你肯定已经死在外面了,还说你爷爷的东西按照遗产法就该都是他的,我骂了他,他居然威胁要去掘你爷爷的坟!我呸!白眼狼!丧门货!我就是耗着等那地承包的时间过了都不给他!什么狗屎玩意儿!连自己亲爹的坟都要掘,你爷爷就该在他生下来时溺死他!”
  刘科在听到掘坟两个字时猛的收紧拳头,深呼吸克制住情绪,沉声问道,“我爷爷的儿子叫什么,现在在哪里?”
  董易皱眉看向他。
  “谁知道那王八龟孙儿平时在哪里晃荡!”老村长又骂了一句,然后说道,“那畜生叫刘仁,你爷爷当年给他起这名字就是希望他以后能做个仁善的人,结果这王八蛋从小就歪,特别是在你奶奶去世之后,书也不读了,见天的跟着外面那些混子晃,回来就是拿钱,你爷爷说他不听,气急了威胁要打他,他倒好,你爷爷还没动手呢,他先去拿了棍子!”
  刘科绷着脸,眼神发沉。
  “不过前一阵刚子说在省里的一个什么酒吧里看到过他,好像是在给那酒吧罩场子,周围围着好些个混混。”老村长补充,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害怕,又安慰道,“小科你别怕,现在你字也签了,人也回来了,他翻不出什么浪花来!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你爷爷留给你的,他抢不走!要是他再来闹我还让我儿子打他,没事!”
  刘科从暗沉的思绪中回神,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程天看着他始终紧握的拳头,微微皱眉。
  几人在村长家又呆了一会就离开了,刘科上车后一直垂着眼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们本来的计划是扫完墓后过一夜就走,如今出了这件事,肯定不能立刻离开,董易自觉将回去的时间推迟,改签了机票。
  回到酒店房间后刘科坐到了落地窗前的单人沙发里,抬手按住额头。原来在自己逃避一切的时候一直有人在打扰爷爷的清净,掘坟……垂放在单人沙发扶手上的手神经质的动了动,然后用力紧握。
  居然敢用掘坟威胁,该死!
  “别敲门。”
  董易伸出去的手一顿,转身看向对面开门出来的程天,皱眉,“小科现在需要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