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音阁。
  白日不接客，迎来送往弹唱欢笑一晚的姑娘们，也都累着在房里休息了。
  花慕青是从烟柳街隔壁的长门街一条私巷过来的。
  表面上看，她的马车是停在了长门街，实际上，下车之后，从长门街的一间品茗楼进去，穿过后门，再走过一条不起眼的属于品茗楼后院的小巷，就能直接抵达天音阁的后门。
  简直神了。
  花慕青知道鬼三肯定有门道，是因为她了解慕容尘。
  不可能会束手无策地任由帝极掌控挟制这么多年，以他的性子，两年多来，肯定会将龙都的大小人事地形环境甚至不为人知的秘密地道种种，都摸个一清二楚！
  倒是没想到，她的天音阁居然这么巧地，会有如此方便的一个进入之法。
  慕容尘的能耐，果然厉害得屡屡叫她惊喜。
  鬼三觑着花慕青的神情，就知道这回的路是走对了。
  不忘给自家王爷表功，“小姐以后若想来此，尽可走这品茗楼。之前王爷看到这儿跟天音阁刚好背对，便已经将品茗楼以及旁边两家茶叶铺子都买了下来。”
  意思是，早就给她铺好了路。
  若不是帝极突然将她抓走，他中间生出了想将她送出龙都的意外，只怕这些，早就要告诉花慕青了。
  花慕青心下暖意微融，扫了眼鬼三，低笑，“不必给你家主子讨喜，我还没原谅他呢。”
  鬼三一僵，实在不知道这两位祖宗又玩什么花枪。
  主要是，他俩闹腾，他们底下的跟着遭罪啊！
  最主要的是，不能因此耽误了他跟福子的婚事啊！
  今天福子留在宸王府没跟来，说是有别的事要做，连个眼神都没给过他。
  唉，想想就觉得心里好虚。
  鬼五在旁边瞧见他的神色，嘻嘻一笑，刚要说话，几人却走进了天音阁。
  鬼五抬头一瞧。
  傻眼了。
  鬼十顺手摸了旁边一个路过的丫鬟手里端着的早食盘子上的包子，一边啃，一边点头，“好吃！”
  那丫鬟吓了一跳，“你们是谁？！”
  结果一抬眼，看到花慕青，立刻跪下，“见过主人。”
  这女孩叫红雪，是花慕青从大理带来的，瞧着年岁跟福子差不多，其实四五岁时，满门被仇家所害，又被仇家拎去做了死士训练。
  后来被花慕青无意救下，便誓死跟随在花慕青身边。
  如今跟在瑶姬身边，给她做下手。
  刚刚其实花慕青一行人进来，她就已经注意到了。
  可偏偏又装作一个毫不经事的小丫头，甚至主动给鬼十摸去一个包子，借机靠近几人。
  然后靠近到被鬼三鬼五鬼十仿佛若无其事，却又无形中护在中间的花慕青。
  在她跪下去的那一刻。
  鬼三鬼五鬼十的神情都变了。
  鬼十嘴里还咬着包子，就那么僵在了原地。
  他们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若是这小丫头方才对花慕青生了杀意，只怕他们三个，都阻挡不住这么近的距离！
  “这丫头……”
  开口的是鬼十，嘴里的包子嘟嘟囔囔。
  红雪起身，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就你们这样的，还想护着我家主子？！废物！”
  红雪本就脾气刚烈，随着瑶姬，嘴上更加毫不容人。
  把个鬼十说得登时暴跳如雷，想反驳两句，却发现……实在无力反击啊！
  事实摆在他们面前。
  这个小丫头，真的就轻而易举地近了花慕青的身！
  从最开始的毫无防备，被鬼十摸去一个包子，再被他吓一跳，靠到花慕青身边。
  若不是她主动露出身份。
  只怕……
  鬼十气得包子也不吃了，只顾盯着这刻薄的丫头瞪眼。
  鬼三鬼五却对视了一眼。
  这手法，根本就是暗界专门的杀手动作啊！
  心下惊讶，暗暗琢磨——这天音阁，那些九州闻名的歌女伶人，莫不是其实是为了掩盖真正这些毫不起眼的丫鬟奴婢而用的？
  花慕青的手里，到底藏了多少个这样厉害的人物？
  花慕青一眼就看出两人心思，笑了笑，对红雪说道，“带晟儿去玩，我找瑶姬说话，让她起身后，去三楼的蓬莱阁寻我。”
  红雪对上花慕青，便是一副恭敬小心的谦卑模样，“是，瑶姬姑姑才起身，奴婢这就唤她去。”
  然后又如沐春风地弯腰对晟儿微笑，“小少爷来啦？奴婢带您去乔姐姐屋里啊？她正好最近刚做了个一个孔明锁，十分有趣，说要留给小少爷呢。”
  晟儿立马高兴地直点头，“好呀好呀！”
  红雪便笑得眉眼弯弯的，牵着晟儿走了。
  这变脸的速度，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可鬼三鬼五也知晓，这本就是那种百变杀手所练就的基本功夫之一。
  可化作任意之人，可融入任何之境，杀任一人之命。
  百变无形，如变色蛇一般，藏匿无形，转身顷刻，便是另一人。
  太厉害了！
  连鬼三鬼五都震惊不已，更别说还是头回遇到这样变脸跟翻书一样快的小姑娘。
  不过才几个回合间，居然就换了个四五个模样了！
  太可怕了！
  他缩了缩脖子，一把将那皮薄肉厚的大包子塞进嘴里——好害怕，赶紧压压惊！
  ……
  一刻钟后。
  随意挽了个发髻的瑶姬匆匆而来。
  见到门口站着的鬼三和鬼五，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很快又笑着，推门而入。
  花慕青正靠在雅间的围栏边，朝底下空旷华丽的大堂看着。
  夜里的歌舞升平够筹交错欢笑软语，仿佛都化作了一场虚幻，此时徒留在眼前的，不过是这一片空寂的冷落。
  瑶姬看到花慕青垂眸时，眉眼之间落寞的神色，心头忽然‘咯噔’一下，不知为何觉得不妙。
  下意识立刻要将这年头打算，便愈发笑得热切。
  “小姐。”
  她走上前去，摸了摸方才小丫头送上来的茶壶温度，给花慕青斟茶，“看什么呢？这会子来，可没有什么好景致能够看的呢。”
  自从知晓花慕青是宋云澜的转生之后，她对花慕青，便更加敬畏依赖。
  纵使花慕青的外貌比她还小几岁。
  可对着她，瑶姬实在是再随意不起来。
  连开玩笑，也多了几分恭敬的意味。
  花慕青笑了笑，转过身，走到桌边，接过她送来的茶盏。
  纵使夏日上午渐渐酷热，可花慕青的指尖，却寒凉得仿佛没有一点温度。
  瑶姬隐隐皱了皱眉，看了眼花慕青的脸色。
  笑道，“小姐今日特意前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么？”
  花慕青笑着喝了口茶，示意她，“坐下说话。”
  瑶姬迟疑了下，还是侧过半个身子，在花慕青下手坐下。
  花慕青也不勉强，放下茶盏，说道，“有几桩事要与你说，便特意过来一趟。”
  瑶姬点头，“小姐吩咐。”
  花慕青微微一笑，“第一桩呢，是想告诉你一声，慕容尘跟帝极算是彻底撕破了脸，只怕有大动作，你这边得到的消息多，帮我盯着宫里的动向。”
  瑶姬点头，她之所以之前能告诉花慕青，慕容尘与帝极之间发生破裂，就是因为这天音阁，每日迎来送往的都是权贵。
  从他们口中听到的所有消息汇聚一总，便能获得不少有用的情报。
  “第二桩事，是鬼三与福子的好事定下了，你安排个好地方，我要给他俩好好操办一番。”
  瑶姬一听到这事，倒是露出喜色，“当真？那可太好了，真是好事！交给属下，一定寻个最合适的地方。”
  不是最好的，而是最合适的。
  果然聪明。
  外头鬼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鬼五瞅着他直乐。
  花慕青笑了笑，又道，“还有一件事，给宋蕙递个信，说我约她和吴珍苏然喝茶，就定……明日下午，长门街上的品茗楼……”
  话没说完。
  就见瑶姬的眼神变了变。
  “怎么了？”她问。
  瑶姬笑着摇摇头，“听说品茗楼是龙都最好的茶楼，小姐选那样的地方，倒是不失另外几位的身份了。”
  花慕青微微意外，这个鬼三可没告诉他。
  龙都最好的茶楼，慕容尘却为着让她进出方便，说买便买了？
  这家伙，总是爱做这些明明温柔体贴到极致，却从来不说出来的事。
  前世便是这般，如今，还是如此。
  可叫人还怎么恼他？怎么与他置气？
  真真儿地没辙。
  “小姐？”瑶姬见她发呆，便唤了一声。
  花慕青笑了笑，继续道，“最后还有一件事。”
  瑶姬见她神色微凝，便提了心思认真地听。
  “这次我被帝极抓走，却瞧出了他藏人的手段。估摸着，苏老夫人，只怕，就藏在慕容尘眼皮子底下。”
  花慕青的声音并没有压制。
  雅间的门也没有完全闭合，鬼三鬼五本又五感敏锐，自然就听到了花慕青的话。
  对视一眼，一起提耳细听。
  瑶姬看她，“小姐的意思是……”
  花慕青单手指尖轻轻划过桌面，慢慢地说道，“灯下黑。我最初的料想并没有错，只是，帝极比我预想得，要更大胆一些。”
  瑶姬还是没明白过来。
  却是盯着花慕青那熟悉的思考时的小动作，鼻尖微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