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
作者:
一笑笙箫 更新:2023-03-19 03:16 字数:6208
公主拜别的仪式不在礼台处,而在内殿,这个就相当于是拜别自家人,若不是沾亲带故的皇室血缘,根本没资格进入。大陈朝斗至今,存活下来的皇室血脉也不多,所以这个环节,基本上只有那么几个人有资格在场。
傅承宣一早就确认了一下行拜别礼的宫殿,只是这个时候那里尚且有重兵把守,旁人还不得入内,即便是他也不可以。他有点好奇,阿锦所说的机关又是什么时候安进去的。
“傅生。”热闹的宫中,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传了过来。
傅承宣循声望去,只见今日依旧穿着朴素淡雅的蔡泽笼着袖子站在几步之外。蔡泽没有长他多少岁,但是他毕竟是祭酒大人,无论国子监内外,傅承宣都需得以礼相待。
“祭酒大人。”
蔡泽和煦一笑,缓缓步了过来:“看来今日陆博士一阵好忙,你也担心的清闲不下来了。”
傅承宣抬眼看了看蔡泽,恭敬道:“大人说的哪里话,所有人都是希望公主能顺利出嫁,让婚礼热闹有序罢了。”
蔡泽一挑眼角,看了看不远处的隆嘉帝,若有深意的笑了:“既然是这样,那就辛苦你了。”
话毕,蔡泽忽然上前,拍了一下傅承宣的肩膀:“你是个能干之人,万事……留心!”
傅承宣的笑容一滞,看着蔡泽走远,他的目光渐渐地幽深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傅承宣又开始有些不安。
梳妆准备这件事情,看似单调,实则是一件很耗时的事情,加上公主大婚,绝不能失了仪容,如今的许多胭脂水粉,并不持久耐用,所以长公主从一到早就已经坐在那里,从沐浴更衣到上妆补妆,已经不知道不了多少次妆容。
因为要佩戴凤冠,而凤冠的用量很实在,戴着必然很重,所以陆锦给长公主用了假髻,一面凤冠磕到头皮,这个头发梳起来,当真是复杂之极,等到梳完头发又要补妆,一身象征着吉祥之意的首饰一个一个带上,夸张一些的,甚至是一个时间点加一件,寓意步步荣华!
不过一瞬间,整个白日就过去了大半。
看着时间和擂鼓的计数,祭文应当宣读完毕,歌舞也进行了许久了,外面的喜娘匆匆而入:“公主!吉时要到了,请公主移驾拜别圣上与太后!”
喜娘话音刚落,宫中一大半的人都要待命了,从公主的寝殿一路到皇太后的宫殿,她们一路上都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在每一个地方都有人接应,应对一切的突发事件。皇上此刻也已经等在那里,长公主的凤冠也是在那里戴上的,此刻,她只梳了发髻,别了几样简单而精致的首饰。
陆锦提前去到了太后那边,因为凤冠复杂,她表示要再一次向皇上说明这凤冠的戴法。
傅承宣已经焦急的等了一天了,忽然看到了陆锦的影子,他整个人都激动起来。
陆锦给了他一个眼神,先上前到虞衡那里做正经事。
凤冠的事情确定完毕,陆锦抽空到了傅承宣这边。
“阿锦,那边好了吗!?”
陆锦看了傅承宣一眼,忽然道:“承宣,在公主前来拜别的这一段时间,我要去一次偏政殿……”
傅承宣明白,陆锦说过,天宫秘录就藏在偏政殿。在她前往偏政殿处理了天宫秘录之后,就要立刻让虞衡和吴王带着陆姑姑离宫。
傅承宣抓着陆锦的手:“你快些,注意安全!要不我和你一起……”
“你忘记我跟你说的了吗!?”陆锦脸色一沉,傅承宣明白过来,无奈的点点头:“那……那你早些过来!”
陆锦深深的看了傅承宣一眼,点点头:“我知道。”
而就在这时候,公主的寝殿中,在陆锦离开之后,长公主忽然屏退左右,留下了陆姑姑。
陆姑姑神色一变,有些警惕的看着长公主。
华服美饰将长公主映衬的格外艳丽。在宫女们一脸莫名的退下的那一刻,陆姑姑的脸色变了。
因为从长公主的寝殿中,忽然走出来一批黑衣人。
长公主唇角一翘,冷冷道:“陆清,你侄女,真的把本宫当成小孩子在耍弄了……”
☆、第92章
傅承宣等了很久,可是陆锦一直没有回来,他的心里极度的不安,不止一次的想要离开这里去找她回来,可是他每每想到陆锦嘱咐自己的神情时,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是最为关键的时刻,他不能说走就走!
最为重要的是,傅承宣看着在众人拥簇下缓缓步入大厅的长公主,一颗心已经不自觉的被提了起来。按照阿锦的计划,不会有人动手,不会有刺客行刺皇上,他们要做的,就是逼长公主自己动手!
只要长公主决定动手,他们就会将局势反转过来,阿锦不会再被威胁,那些她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傅承宣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激动过。即便是当初上了校场,面对着一群骁勇善战的常胜军的时候,他也没有丝毫的紧张过。可是今天,他的手心都已经冒汗。
华美的嫁衣,从盖头到绣鞋,都是由一等的秀娘为其制成,此时此刻,在大殿之中,除了傅承宣这个担了守卫之职的外人,就只有皇上,太后和一众侍从。连吴王和虞意不在这里。按照原定的计划,吴王应当是以不胜酒力去小憩,准备着护送陆姑姑准备离开了。
傅承宣忽然间不知道自己的一颗心该往哪里放,他只觉得这会是这是他一生中最为慌张的时刻,他心中一直记着偏政殿那边应当有反应了,一时又记挂着此刻应当逃离公主控制范围的陆姑姑,一时谨记着要注意公主的一举一动,可是他心中最为牵挂的,是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的陆锦!
傅承宣后悔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在整个局面之中太过被动,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答应陆锦担下这个工作,他应当帮她去偏政殿动手,抑或是亲自护送姑姑离开,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在这里。
被搀扶过来的长公主垂着头,按照大陈皇室的规矩,因为要长辈亲自为皇女戴冠送嫁,盖头分为面纱和头纱,据说女儿家出嫁都会流眼泪,但是新娘子流眼泪被看见视为失仪,所以在拜别之时,未免让别人瞧见自己流泪,是以面纱掩面,拜别之后,佩戴凤冠,再加盖头纱,正式送嫁出门。
华丽的嫁衣曳了一地,长公主恭恭敬敬的对皇上与太后拜别,其实,这不是第一次拜别,可是时过境迁,再逢此景,他们自然而然会想到长公主第一次成亲之时的场景。不知为何,连虞衡这样攻于心计的帝王,此刻都流露出了一种奇怪的神色。
这神色似乎带着一些对过往的痛意,让人感觉到了一种难受的情绪。太后更是早已掩面而泣。
虞衡紧抿着唇,伸出手来。
一旁恭候着的公公们早已经准备多时,几乎是虞衡伸出手的那一瞬间,华丽到耀眼的凤冠已经放到了虞衡的手上。
凤冠的流苏都是纯金打造,只有及其精巧的手工才能做出这样精细的流苏,但是正因为流苏复杂,凤冠结构精妙,更需要用十二支蛇形金簪来固定凤冠,所以虞衡唯一要做的就是捧着凤冠戴到长公主的头上,其余的工作,依旧由宫人完成。
傅承宣几乎眼睛都不眨的看着那凤冠落在了长公主的头上,忽然间,外面传来了宫人惊慌的声音——不好了!偏政殿着火了!
来了!阿锦动手了!
那一霎那间,所有人的本能时循声望去,可是只有傅承宣是下意识的望向长公主和皇上那一处,当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握着一把匕首,亮出寒光的那一刻,傅承宣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冲了出去:“皇上小心!”
将陆锦所给的暗器打出,利刃直接入其肩胛三分之时,长公主发出一声闷哼,局面瞬间被控制住,方才还被偏政殿那边的喧闹吸引了目光的人通通面色煞白的望向此刻殿中的局面。
变故永远只发生在那一瞬间,所谓的机会,也只是那一瞬间。几乎是傅承宣出手之时,护卫已经下意识的围了过来,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更是利索的上前朝着这已经中了暗器的长公主踹了一脚,将她踹离皇上身边,呼天抢地的喊着“护驾”,引得一片混乱。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而最为吃惊的那一个,不是险些被刺的虞衡,而是护驾有功的傅承宣。他整个人犹如被点了穴一般,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不为别的,只为刚才他出手之时,那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哪怕只是一个闷哼,哪怕声音很小,可是他就是听出来了,认出来了。
一场突如其来的混乱,被毫无悬念的压制下来,虞衡铁青着脸,上前一把扯下了“长公主”的面纱,紧接着,傅承宣觉得他听到了很多人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仿佛这个结果十分的不可思议……
傅承宣醒悟过来,呼吸瞬间急促,他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前去,在看到陆锦冒着冷汗的一张脸时,僵在原地。
为什么会是她?为什么陆锦要来杀皇上?
等不及傅承宣来质问,虞衡已经三两步冲上来提起陆锦:“是你?长公主在何处!?说!”
大红色嫁衣,染上的血都成了暗色,陆锦目光冷冷的看着皇帝:“你杀我至亲,我自然,也要让你尝尝这样的滋味,怎么样,感觉如何。”
虞衡的脸都变了,他一把丢开陆锦,大怒道:“来人!把她给我压下去!打入死牢!去长公主的康宁宫,确保长公主安全,但凡有可疑之人,格杀勿论!”
在陆锦被丢开的那一刻,傅承宣下意识的就去接,第一时间接到消息的傅家人赶了过来,当傅时旋和傅夫人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纵然是傅时旋这样的老将,都呆在原地。
护卫要将陆锦带走,可是傅承宣忽然像是疯了一般,一连踹翻了八个护卫,寒着一张脸将陆锦紧紧的抱在怀里。傅时旋得知事情的情况,上前去拦傅承宣:“承宣!皇上面前不得胡来!”
傅承宣整个人就像是失常了一般,他的身手很好,在傅时旋说这话的时候,他不动声色的望向了出口的方向。此时此刻,已经有重兵围了过来,可是这里安装了暗器!只要将他们全都解决掉,自然能逃走!他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他脑子里的第一想法,就是带阿锦离开。
傅承宣抱着陆锦的手微微加重了力道,可就在这时候,一只并凉凉的手覆在了他的手掌上。
陆锦的背后中了暗器,好巧不巧,竟然与上一次受伤的位置十分的近。他出手不轻,此时此刻,陆锦忍着剧痛,舒了一口气,平静的说:“放开吧。”
这只手太过冰凉,是傅承宣再熟悉不过的触感。他好像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了些什么似的,因为太过震惊,太过不确定,整个人都有些颤抖:“这个地方……根本就没有什么机关暗器,是不是?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你……你在骗我……”
陆锦没有回答他,只是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轻轻地掰开。
刚才能一举踹开五六个侍卫的傅承宣,此刻像是失去了攻击能力一般,任由陆锦将他推开,跌坐在地上……
在看到陆锦的那一刻,虞衡几乎是立刻让人去寻长公主,但是没想到的是,派出去的人寻了还没多久,长公主竟然自己过来了,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可是目光却是直直的追向陆锦。也是在看到长公主的那一刻,皇上和太后都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太后终究是太后,她已经愧对过自己的女儿一次,如今是女儿的婚礼,她丝毫不想看到任何会影响婚礼的事情发生。在这个混乱全然不知事情原委的时刻,这位本应颐养天年的老妇,竟拿出了十足的气场,下了懿旨——吉时延后,外头的歌舞继续,事情万不可声张半分,如有违者,斩立决!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到那歌舞升平的礼台连偏政殿走水的话音都没听到,这边的风波就已经转移了。这场婚礼太过盛大,盛大到不容许中断。
在延迟了半个时辰之后,长公主的婚礼顺利举行。
惊为天人的长公主在那华丽的婚服和凤冠映衬下,几乎成为了大陈史上一段不得不提的美谈。可是详尽的陈史中并未提及,同样是这个晚上,曾经令整个皇城家喻户晓,无人不知的国子监第一位女博士,绥国公府儿媳,被打入天牢,任何人不得探视!更加不知,也是从这个晚上起,曾经帮过年轻的帝王争夺江山,劳苦功高却低调淡泊的吴王,彻底的从大陈的历史上消失……
傅家原本应当处在一个极其尴尬的境地,可是正因为当时救了皇帝一命的人是傅承宣,这让原本身份变得敏感尴尬的傅家逃过一劫,毕竟在场的人都看得出来,那几乎崩溃的傅大公子,根本对这件事情毫不知情,更遑论是闻讯赶来的傅时旋夫妇呢?
公主的大婚顺利的完成,各国的使节也见识到了大陈公主的风采,当天晚上,长公主携驸马连夜进宫,请求皇上将刺客陆锦交由她发落。
这个晚上,注定是无法安枕的晚上,虞衡气笑了:“先是皇叔和虞意离奇失踪,现在是皇姐你来跟朕要刺杀朕的刺客?在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皇姐,到了现在,你还要包庇陆氏姑侄么!你可知道母后今日受了惊吓,却还要强撑着主持大局,劳心劳力,头风再犯么!?到了这个时候,皇姐总不至于跟朕说,要先为那女子治一治伤吧!?”
长公主定定的看着虞衡,一字一句道:“阿衡,你现在是在质疑我吗?作为你姐姐,我今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这世上谁都可以质疑我,唯独你不可以!我是你姐姐,我要害你还是救你,你不明白吗!?将陆锦交给我,这件事情,我来处理!”
虞衡顿时大怒:“朕是皇帝!朕还不至于连这些事情都处决不了!皇姐若是真心对朕好,这件事情就不要再过问!朕能处理好,朕不需要你们一次又一次的瞒着朕作出决定!”
唐亦清身上的喜服都还没换下来,他抬眼望向虞衡:“皇上……”
“你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虞衡即刻暴怒。
长公主目光一变,忽然双膝一弯,直直的跪了下来!
虞衡目光一动,语气惊讶中带着痛意:“皇姐,你这是干什么!”
长公主跪在皇帝面前,沉声道:“若是弟弟不愿意将陆锦交给我,我这个做姐姐的,便长跪不起。”就在长公主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唐亦清也跟着跪下,没有什么多余的语言,只有行为上的陪伴。
虞衡的呼吸急促,双目圆瞪,早已经没有了平日的儒雅:“好,好!朕眼不见为净,你们继续跪着!”
虞衡拂袖而去,而原本应当享受新婚之夜的一对夫妻,却双双跪在了御书房中。
唐亦清不止一次的望向长公主,就在他最后一次想要开口的时候,长公主却抢先一步冷然道:“你闭嘴!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唐亦清,你让我很失望!”
唐亦清深深的看着长公主,良久方才低声道:“若是在三年前,你必然会一早就毫不留情的手刃陆锦,我想你自己都不会相信,哪怕一直以来你都这样逼迫她,可是到了最后一刻,你依旧会为之求情。”
长公主的脸色再一次变得有些苍白,她微微垂下眼,没有再说话。
两人不知道跪了多久,一旁的奴才们都看着心急,可是到了最后,虞衡身边的公公终究还是传来了旨意——皇上已经允诺,弑君重犯陆锦,发配到长公主府中,由长公主发落。
旨意传来的那一刻,一旁的奴才赶紧将自己的主子扶了起来。长公主拂开唐亦清的手,对急红了眼的银铃说道:“你先去传话到绥国公府,让银心去公主府照顾陆锦,再备一辆车,去绥国公府。”
她还在生唐亦清的气,唐亦清也自知理亏,可是看一看现在的天色,他还是不由得道:“如今天色已晚,既然已经将人接到府中,不如……”
“你以为今晚还有人睡得着吗?”长公主冷冷地打断了唐亦清的话,在宫女的搀扶中离开了御书房。
长公主说的很对,这个晚上,没人能睡得着。
绥国公府中,第一次在这个时候聚集了这样多的人。
傅家一家自是不必说,就连李副将,李氏姐弟都来了。李副将是傅时旋的新妇,陆锦的事情对绥国公府不可能没有影响,从宫中回来,人就聚集在这里,商量着对策。
傅时旋坐在首位上,黑沉着脸色。一旁,傅夫人眼睛泛红充血,担心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李元然和李媛霸今天都打扮的很是鲜亮,但是此时此刻,饶是李元然这个十分熟悉傅承宣的好兄弟,都觉得自己像是不认识傅承宣一般。
傅承宣自从看着陆锦被带走的那一刻,好像连自己的魂也跟着被抽走了。出宫,回府,他一直冷冷的沉默在那里。质疑,生气,伤心,担心,在他这里全都没有,他只是微微佝偻着坐在角落,目光落在自己沾染着血迹的手上,沉默不语。
李媛霸向来是个活泼的,现在她有点受不了这个氛围,罕见的拉着李元然求助:“你……你跟宣哥说说话啊!再这样下去我都该憋死了!”
李元然显然也很为难:“说、说什么啊……”
李媛霸用一种“你简直蠢死了”的眼光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她清清喉咙,正准备打破此刻的沉默,外面忽然来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