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天麟维持躺在地上的姿势不敢动：“你他娘的不是海边长大的吗？你晕船？见鬼了——潮平，愣着干什么？不给我去弄身衣服来？”
  潮平摇头：“没衣服了。”
  矜贵的镇远侯面如土色：“那我怎么办？”
  “正风估计在路上，小侯爷移驾几步，说不定就有衣服换了。”
  “潮平，别以为你是舅舅的人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封天麟气结，“当我的手下就要有手下的自觉，你去跟正风碰头，先给我送衣服过来。”
  潮平为难：“小侯爷，您可以等，但船等不了。您看……”
  封天麟顺他所指一看，娘的！
  船漏了！
  他立刻就跳起来，三两下剥去外面被弄脏的衣服，一手接过自己老妹，风驰电掣地翻船到了外面：“你到底是怎么开船的？”
  “我本来就不会开船。”潮平笑着也翻出来，“再说不是要毁尸灭迹吗？”
  封天麟满脸不悦，肉疼地责备道：“这毁尸灭迹花了我近一千两的银子，潮平，侯府已经今非昔比了，咱们得省着点花，家业不是这么败的。这船你看看到时候找人拖走，估个价转手卖了，能挣回几个算几个。”
  “好的小侯爷，”潮平从善如流道，“不过到时候打捞、运输以及修补的费用，小侯爷您得先给我个预支。”
  封天麟回头看了看已近一半没入水里的画舫：“大概多少？”
  “我想，怎么也得七八百两。这里地处山东与徐州交界，丛山峻林，路不好走，船更不好运。但是小侯爷不必担心，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你别说了，让它安息吧。”精打细算的当家小侯爷被“七八百两”这个数字吓到了，抓了抓妹妹的两个小鬏鬏，感叹道，“丙姐儿，当家真的太难了。”
  封丙眼珠咕噜噜地转：“二哥，我以后就全靠你了。”
  封天麟被堵得无话可说。他妹妹有一双妖孽似的明眸，任何诡计只要在他的脑子里一动，她都能一眼捕捉。
  他心虚地哼了两声，捏起她的小鬏鬏用力拉扯：“说什么呢我的妹妹，你才五岁，二哥再冷酷无情也舍不得你操心的。”
  天九吐得两条腿都软，被潮平提着脖子走在前面。离他们下船的地方不到半里，迎头就碰上了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山脚石头上的正风。
  “小侯爷，三小姐。”正风跳下石头，毕恭毕敬地给二人行礼。
  看到态度服帖的正风，封天麟的心头终于舒坦了点，这才是武林世家培养出来的人该有的样子嘛——潮平这货，总有一天他得想法子把他还给锦绣山庄。
  小侯爷还在玩尿片的时候，大哥封天麒就被舅舅劫走当了人家的便宜徒弟，彼时还没有封丙，整个镇远侯府挖个底朝天也没人能陪他玩。刚当上武林盟主的舅舅于是就满怀愧疚地给他塞了潮平跟正风两个小童，本来只打算陪他玩一阵，谁知那倒霉舅舅扭头就把这俩人给忘了，一直到如今十三年过去，都没想起来这回事。眼下侯府正遇风雨，最是飘摇的时候，这两大护法就更不可能离开了。
  小侯爷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一起玩泥巴长大的情义不浅，加上潮平跟正风比他年长好几岁，他一直视他们如手足兄弟。奈何潮平总有本事把他气得眼歪嘴斜，时时令他生出手足相残的念头。
  他如他乡遇故知般热泪盈眶，上前抱了抱正风：“太好了，你没死。”
  正风不落痕迹地往旁避了避，微笑起来：“我引他们追出五道镇外几十里，他们一定以为小侯爷趁机继续从运河北上了，再不然，也会渡邵阳湖入山东境，绝对想不到你们会买船南下，再从彭城绕行。小侯爷，那边山上有座小庙，我们可先在那里停留一宿，明天再启程去彭城。”
  一行人于是上山，边走边聊着。
  “短时间内想不到，如果在运河上找不到人，我想他们很快就会追过来。”潮平说道。
  封天麟躁了：“碰见最好，我一个个弄死他们。”
  潮平叹息：“小侯爷，多事之秋，您还是安分守己一点吧。”
  一句话，灭了封天麟的所有激情。
  这几年镇远侯府走背字，朝廷上不知有多少人乌鸡眼似的等他们倒霉。皋兰一战败，他就知道二世祖的日子到头了。借祖上荫庇，现在皇上还没发落他们，但案头肯定积压了不少落井下石的折子。这个节骨眼，突然冒出来的这股刺客身份存疑，与他们正面交锋并不是个好主意。
  小侯爷对处境心知肚明，偌大侯府的生死存亡朝夕间落在他身上，他连推都没的地方推，心里已然郁闷至极。
  他不禁打了个颤，抱紧封丙：“大应与十三部落之间还没有出个章程，等我们回到神京，想必就差不多了。正风啊……你说，皇上会怎么发落侯府？”
  “胜败乃兵家常事，能怎么发落？何况您还是个孩子。”正风说道。
  封天麟笑了一声：“我总不可能一辈子都是个孩子，我能拿这幌子躲多久？再过几年，我也会入军营，参与军政，那个时候，他还能拿我当个孩子吗？大应的安宁，能放在一个孩子手里吗？”
  “正风，从我爹在皋兰山失踪，我袭了镇远侯这个爵位的时候，我就不再是个孩子了。”
  别看小侯爷平时鸡皮蒜皮一大堆，但遇上事，也是个明白人。
  正风知道他现在需要的不是空虚的安慰，而是尽快强大稳固，但心里总觉得，这一切对他来说，来得太快太突然。
  潮平更要单刀直入，问道：“小侯爷，如果这些刺客真的是那位派来的呢？”
  封天麟脚下一停，想了想，继续走起来：“能怎么样？当然是洗干净脖子挨宰呀。不过，我会先送你们回余杭。”
  封丙摸着他的头发，问他：“二哥，那我呢？”
  “你呀？要不去求求舅舅，看他还缺不缺个女儿。”
  “二哥……你真好。”
  封天麟心里骂娘，个贪生怕死的东西。
  正说着，破庙到了。
  小侯爷的心情终于抑郁到了顶点：“这什么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