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作者:
恒河沙数 更新:2023-03-20 01:41 字数:4170
江山若囚美人心
作者:恒河沙数
第一卷:陌上若溪
第一章:浴火融嫣
天边,云涌翻滚,惊雷不止。
泼墨染就的苍穹被火光弥漫,渲染得艳丽非凡,不时有刺目的闪电迸发,继而是沉闷的雷声……
一道再一道惊闪砸落地面,映衬得马上之人宛若天神。
乌甲金盔,红缨血枪。那人一手揽住缰绳,另一只手里提着刚刚斩获不久的头颅,得意洋洋,煞气森森。
“王上,北方探子来报,前日,远国主已经占领河硕国全境。眼下,远国士兵正在屠城。”
他用枪尖虚指前方,嘴角似乎带笑,看着手里的头颅,轻蔑又高傲,“敢和我卫英谋皮的下场就是如此,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头颅的主人早已无话可说,脸上犹自带着狰狞愤怒的神色,双目尽赤,睚眦欲裂,带着生命般瞪着他。
卫英被瞪得心中一凛,随即手一扬,将那头颅高高举起,右手一挥,银枪出手,弹指间便有两颗圆滚滚的眼珠坠落在地!
“死都死了,还不甘心,融真老贼,这下叫你阴曹地府也看不得光,见不得人。传信给远国主木思崖,告诉他,融真老匹夫已经做了瞎眼的野鬼,叫他安心,哈哈,哈哈!”恍若魔鬼的笑声冲彻了这片血海战场。
也刺痛了一人的灵魂!
就在他对面的宫城里,角楼的一端,一个小女娃呆呆的站着,她的身高只够到城墙的边缘,刚好遮住别人的视线,而她,却能看清楚下面发生的一切。
她的身后站着一个年轻男子,白衣白袍,脸色阴郁,双臂紧紧箍住身前的小女娃,生怕她下一瞬就从城墙栽下,去追随她的父王。
那两颗圆滚滚的眼珠被枪尖剜出的时候,白衣少年明显的感觉到那孩子的身体不可抑制的抖了一下,又强忍住似的不住筛糠战栗。
他的大手慢慢覆上她的眼睫,无声的悲伤便在两人之间传递。
她太小,不该看见这样血腥杀伐的戮力场面。况且,那人是她的生身父亲。
大掌底下的睫毛轻轻柔柔的,闪动几下。没了动静。他听下面的人马声渐渐远去,刚想说话,一只小手就倔强的把住他的,一点点将手掌移开。
她望着下面的修罗场,面无表情,看了许久,蓦地,开口说道,声音像是冰河破裂,“小铃铛呢?她已经死了么?”
回想起刚刚将她抱出火海的时候,那个一直侍候小公主的侍女英勇的用身体挡住追兵和火焰的场景,连这位不染纤尘似的少年也忍不住叹息,却又不能不回答,“她会在另一个世界里,看着我们的,公主。”
听见他的答案,孩子似乎是给自己一个肯定般用力点了点头,一眨眼,便有一颗极大的眼泪从脸颊坠落,“那么……先生,我们走吧。”
少年一僵身子,对上她稚嫩的容颜,童真的年龄与她此时的神情分外不符,她的双眸如看破世事般彻悟了然,而眼底深处的那抹刻意隐忍的哀痛竟是那么闪耀刺人。
城下火光灼灼,再看时,昔日旖旎奢华的宫宇楼阁,亭榭画檐,全部被可怕的红光遮盖,条条火舌恣意乱窜,将一切悉数吞进。
火,跳动的火,悲壮的火,闪在她明亮的吓人的双眸里。
“卫英,木思崖。”
她小小的唇里吐出这两个名字,带着咒怨一般的狠毒和恨,仿佛把牙齿碾碎似的发出咯咯的声音,有一句话在她幼小的心里深种。
“她以北冥最后一名王族的名义起誓:终有一日,杀父之仇,灭国之恨,她融嫣要全部夺回!”
她最后看了一眼漫天的火光,被烧透的天际和着闷雷昏黑,狰狞诡异,这个冬日的夜晚,她的家,她的国,她的一切,全部随着这场绝望的火,一并烧罄。
白衣少年领住她的小手,手心里是冰凉如雪水浸泡之后的透骨寒冷。
“再呆一会儿吧。”在大火根本烧不到的这里,远远的眺望着故国最后残余的土地,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然而被他用袍子卷在怀里的融嫣,露出脑袋,她的视线早已没有焦距,冷冷的看着城下烧的痛快的宫殿,摇摇头,“先生,我不想看。”
白衣少年叹了口气,将她抱得更紧,他的小公主,实在是太倔强了。这个时候,不是该哭出来更好么?
“公主日后便跟着微臣山野存活,不求富贵,但求平安,可好?”
有人下颌轻点,然而稚嫩的脸上一丝杀机闪过……
***
“北冥二十一年,冬末,南祁国,株冶,北冥三国同盟对第一强国河硕,河硕亡,后,株冶挥师北上,占领河硕国土,同时南凉进军北冥,北冥帝措手不及,乃至失城丧国,死时身首异处,无目无舌……祁国军屠城十日。细查王族人数,独缺王之幼女,下落不明。”
——《北冥帝纪*卷一》
十一年后,其别山中,林间有树,树下有田,其后为溪,屋舍俨然。
一片粉红灿烂的杏花林里,几个十几岁的少年正在林间穿梭,男着纯白月色长袍,女的便是白色的襦裙曳地,一把把剪刀在她们的手上挥舞,将相中的杏花连同枝子一起减掉。
她们年纪相仿,又是面容娇好,男孩子们也是个个活泼烂漫,嬉笑不断。
林间最后面是一方高出杏林的土坡,坡上有平坦之处甚广,上面就造着一处村庄,虽说是村庄,也不过是几间瓦房相连,有高有矮,中间一处主屋最是高大,比相邻的两处房竟高出小半截来。
青砖之上便是茅草铺顶,零星有几株调皮的草籽落在上面长成的草苗儿,翠色欲滴,会引得鸟儿雀仔时不时的过来玩耍。
总之,这里的一切都安宁又静谧。
中间的那处房子对这些在花林中穿梭的孩子们来说,是让他们又敬又怕的一个所在。
因为他们的先生在那里,而那个冷颜冷语的先生又实在是俊美无俦,他的相貌太过出众,才能又是惊人,搞得前几年他到的地方都是围观的人络绎不绝,后来只好用药物将自己的脸涂黑,弄出惨不忍睹的模样,这才躲过了众多媒婆的摧花辣手。
直到他们找到这处桃花源般的所在,才定居下来,盖了屋舍,先生教书,又兼或教授些许武艺之类。除了上课的时候,其他的时间,他们几乎难以看到这个十分养眼的先生。
除了她。
想想他们就嫉妒的不得了,从他们到先生身边的时候,这个小女娃就一直跟着他,现在,还是在他左右,而先生似乎也很喜欢她,总是对她说笑。
却换不来她一个笑颜。
几个弟子在杏花林里第四次向主屋眺望的时候,不负他们的众望,主屋的门吱嘎一声打开,他们日思夜想的先生就端坐在椅子上。
先生姓白,叫川。是个退隐世间的怪人,不喜欢俗世纷扰,却喜欢花前饮酒,直到酣醉。
也许是他姓白的缘故,所以他身上的衣服,还有众位弟子的衣服,都是一水儿的月白色,只是同样是白色,他们都觉得那白色穿到先生身上就格外好看。
而他们那个好看的白先生,此刻正在给身边的女孩剥橘子。
一下下抽掉橘瓣上浅白色的丝络,他的手极长,手指灵活的飞舞着,不大一会儿,一颗完整的橘子就鲜活的呈现在她的面前。
女孩儿很坦然的拿起来,放到嘴里,一口,全吃了。
众人哗然,先生精心剥好的成果……被糟蹋了。
许是惊动了屋里的人,白川转过脸来看了他们一眼,冰冷似水,缓缓抬起袖子,那门就像被风吹了似的,一下子关上。
门外,众弟子纷纷垂头丧气,继续议论着先生什么时候给他们恢复上课。
屋里,白川看着对面的女孩子将橘子慢慢咽下,眉头不展。
他已经快有七八天的时间没有给学生们上课了,不是他懒,是他真的没有这份心思。
白川将手里的橘子皮一点点揉碎,弄得满手汁液,他问的很轻,像是对着一朵随时都会飘走的云:“真的要走?”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魅惑,大概是想用百试不爽的美男计留住这个小姑娘。
“是。”
白川又无语了,这个孩子心性太过坚硬,他自知根本不可能说动她,刚才的一问无非是想让自己死心而已。
“先生说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所以请准许嫣儿出去闯荡几年再回来服侍先生。”
他嘿嘿一笑,服侍?这些年,还不知道是谁在服侍谁了。她的小小谎言又岂能瞒著他,他不过是一挑眉的功夫,心里就打了七八个主意,那事对她来说,只怕终身都不会放下。
去一去,撞撞墙,也好。
“不如这样吧嫣儿,我们以五年为期,五年之后,不管你的闯荡有没有结束,都要回到杏林山来,你答应么?”
被唤作嫣儿的女孩儿闻言,真的嫣然一笑,竟胜屋外杏花许多。
“知道了,先生。”她也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白川叹了口气,将橘皮全部丢到地上,拍了拍手,“只怕融嫣这个名字也叫不得了,不如……”
融嫣想了想,又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望着屋外的若溪,若有所思。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以后便跟随先生的姓氏了吧。”
她竟然用了他的姓氏,白川被她一句话卡住,哭笑不得。还是有点不放心的拿出几样东西来,一一交给她。
“这些随身带着,都用得上。”
融嫣打开来看,是些易容时必须的药膏,金疮药,还有些自己自小服食的毒药丸子。
她灿然一笑,谢过他,仔细收好。看白川还是不放心的样子,只好出声安慰,“先生且放宽心,我自小被毒物养大,寻常的人根本近不得我身,要是有人敢找麻烦,我就直接一把毒粉药死他。”
还是这么的霸气天成。
白川忽然就从她的身上看到了年少时自己最仰慕的那个君王,一样的卓然不群,我行我素。
他笑得眉眼弯弯,“嫣儿的使毒功夫,天下无出其右,只是江湖凶险,你自己要多加小心,遇到了麻烦不妨用飞鸽传信,不要什么都一己承担。”
他是预见了什么?还是仅仅只是一句叮嘱,融嫣望着他英俊的脸孔发了会儿呆,心里说不出是酸是甜,只默默的掏出手帕塞到他手上,替他仔细擦去橘肉残留的汁液。
“弟子不在,先生还要多保重。五年之后,融嫣自会回来。”她擦干净,将帕子一丢,对他行了个礼,拎起早就收拾停当的包裹,转身离去。
连一个点头的时间都不给他,白川愣在原处,手上还残留着她帕子的余香。而人已翩然远去……
一瞬间,他预感到自己失去了最宝贵的一样珍宝。
“先生,小师妹去哪里了?”有大胆的弟子上前询问。
他展眉一笑,将她抛弃的帕子弯腰捡起,仔细弹去灰尘,放进袖子里,目光锁在她背影消失的地方,“她?她自有她的事要做。若不做好,只怕她此生都要背负在一个枷锁里。”他收回视线,扫了一圈可爱的弟子,幽幽一叹。
“她比你们,活得累上十倍。”
第二章 雪地里的艳遇
冬末的时候,京城下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这场雪来得及,下的缓,飘飘洒洒的雪花晃了一夜,落到松树上,屋顶上,站在高处放眼看去,京城一片洁白如玉,宛若冰城。
冷得天地肃杀,冰得让人忘却前尘。
满树的松针如团,上面布满了新落上去的白雪,堆积的多了,扑簌簌的又掉了下来。
若溪从暖和的厨房里一出来,便冻的跳脚,不怎么厚实的鞋子一踩进雪里就被吸了进去,将近及膝的雪害得她整个人像一棵大葱似的直剌剌的立在原地,愣是拔不出那只陷进去的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