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囚 第44节
作者:
丸子炒饭 更新:2023-03-01 14:19 字数:6200
钟妍倒是比那些伺候他的歌舞伎还好些,暗恋是一件苦事,但好歹她还能对萧明稷存着一丝幻想。
她对钟妍不喜欢归不喜欢,但这个时候两人却不大好翻脸,也不必开口出言讥讽,打破她的憧憬,只是一路无话,同钟妍原路返回,急匆匆回到马场去见皇帝。
钟妍跟过来本来就是为了伺候她的,而且圣上急着过来见贵妃,她这种位居人下的嫔妃自然也不能太没有眼色,寻了一处不近不远的地方,老老实实等着溧阳长公主回来。
郑贵妃本来就是圣上捧在手心里的娇美人,圣上从未带这位贵妃来过马场,这回突然过来也没有带孩子过来,只是便衣轻装,过来同贵妃叙话。
圣上见她策马过来的时候已经似模似样,心中欢喜,含笑迎上前去,不用左右,亲自为贵妃牵马。
皇帝对待这些沙场之事也是娴熟,他一只手便控住了马,另一只手递给了郑玉磬,叫她借力侧身下来。
“朕今日在宫里一直惦念着你,后来竟是一刻也不愿意等,只想过来瞧一瞧音音,”圣上含笑打量着她因为疾驰而微有汗意的面颊,并没注意到钟妍的去留,“看着是学的不错,脸怎么这样红,难道是溧阳把你给累着了?”
他很少有过这样冲动之举,天子之尊不宜轻易挪动,但是圣上今日批阅奏疏的时候忽然就想这一刻出现在她的面前,音音会是什么反应。
心里忽然生出这种冲动,那素日坐惯了的御座,似乎也如他训斥不肯好好读书皇子一般,生了无尽荆棘,一刻也坐不得,须得即刻过来看一看她才觉得畅快。
郑玉磬中了药以后虽说难受,但是策马吹风了一阵,倒也清醒了许多,她心虚不过一瞬,庆幸自己除了衣裳有些因为纵马乱了,肌肤有几道可以解释成是勒马缰绳弄出来的红痕,倒也没什么。
“殿下早就自己玩去了,哪里肯带我这个学生,不过是方才同钟婕妤玩了一会儿跑远了,听见圣驾过来,咱们都大吃一惊,所以回来太急了。”
皇帝对于后宫这些女子们的友谊一贯是听听就算了,更何况说的还是叫两人产生嫌隙的钟妍,他笑着伸臂将郑玉磬抱起来往营帐里去:“看来是朕来得不巧了,音音玩累了便等下一回,朕以后再带你到林间散散心。”
郑玉磬现下正贪恋这样偶尔能够抚平人心躁动的清风,被人猝不及防抱起来,不由惊呼了一声,拽住圣上骑装前面的交领,略有些不满地撒娇道:“那怎么行,政仁,我还没玩够的,你再陪我散散心不好么?”
在外面有许多别的气味,遮盖一下也就过去了,但是进了帐子或是休息的小间,她心绪纷乱,失身倒也不算什么,但是叫皇帝知道刚才她见了什么人,那就是天大的祸事。
圣上没料到她玩心这样重,想着音音也还是一个小姑娘,又没怎么来过这些地方,自然对什么都新奇得不得了,心里不觉生出许多爱怜,吩咐人牵了自己比较温顺的马过来,带她出去逛一逛。
“圣人怎么想起出宫见我,难道当真是一刻也离不得我了么?”
郑玉磬在他怀中寻了一个舒适的位置,皇帝并没有带她风驰电掣的意思,行进得不紧不慢,闲适得紧,莞尔一笑:“合着圣人是将元柏丢在宫里了?”
皇帝就是撇下孩子,也定然是将元柏安放在紫宸殿,她放心得很,只是圣上与她作为父母,丢下孩子自己出来玩,似乎有些匪夷所思。
“天底下哪有咱们这样做父母的,初为……”郑玉磬放松地依靠在圣上的怀中,享受阵阵清风,嗅着林间自由的气息,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太放松了,连忙改口道:“是我还不懂怎么做一个皇子的母亲,圣人又不是头一遭有皇嗣诞生,自然心中有度,不必像我这般,好似惊弓之鸟。”
正如萧明稷所言,皇帝的儿女实在是多得他自己都认不过来,死了都不在意,哪里会担心这个,也只有做母亲的十月怀胎才会有些患得患失。
圣上与她依偎得这样近,自然感受到了怀中女子从放松变得紧张不安,他面上的神情一僵,但是好在郑玉磬也瞧不见,含笑道:“音音说得也没什么不对,其实朕也从来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和音音没什么差别。”
他以为给人做父亲,再怎么难也不会超过国事,毕竟他也自负圣明,并不觉得这有何棘手,只不过养孩子着实是麻烦,他精心栽培废太子,辰儿却是那等模样。
其实他就算有这么多孩子,又比音音好到哪里去了。
“音音就当朕是第一次做父亲,总有些不周到的地方,”他轻啄了一下郑玉磬的发心,女子的青丝里除了木簪香气,便只有些香料气息,叫人心意浮动,不能自已,“朕今日是太任性些了,急着见你,就忘记音音把咱们的孩子托付,不是为了叫朕微服处理出来的。”
他怀里拥着自己最喜欢的女子,这样纵马徐徐而行,便已经觉得甜蜜在寸寸时光中静谧流淌,比起猎兽场手格猛兽的刺激又别是一番缱绻细腻的滋味。
“这几日辰儿见朕疼爱元柏,不过问他府里新降生的庶子,听人说似乎很是颓废,”圣上叹了一口气,随即声音有些冷了,“身为长子还如此斤斤计较,朕这些年当真是白疼他了!”
“大殿下都多少岁了,好容易有一个儿子,却被叔叔抢了风头,圣人又没给赏赐,人家难道还要欢天喜地?”
郑玉磬知道圣上在各府里都有探子,心微微一紧,同皇帝下马,停在河边,半倚靠着石头歇息,她这些日子根本没听到废太子宫里还有什么喜事,仿佛从来没有这一回事似的,大约也就是皇帝刻意冷淡的缘故了。
“朕不过是给他个教训,”圣上想起自己从前待东宫的种种好处,现在想起来却没有任何顾惜,嗤然道:“自寻的苦楚,朕是造了什么孽才有这样一个儿子?”
“圣人要处置人我无话可说,”郑玉磬将背倚靠在皇帝的膝上,头侧向他说话,轻声道:“只是我盼着您别对自己的孩子这样苛责,唇寒齿亡,叫我害怕得很。”
“今日圣人厌弃东宫,来日若是我和元柏做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圣人大约也是一般待我,”郑玉磬倚在他身侧,比小兽更加柔弱可亲,“您要是这般厌弃我,我当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活下去。”
皇帝太过心狠手辣,元柏的身世若是没有人在意还好,万一有一天泄露,她和孩子所能得到的怕是还不如东宫。
“好端端的,音音怎么伤春悲秋起来,你是朕的掌上明珠,朕怎么舍得薄待了你?”
圣上瞧她似乎是又有些畏惧,无奈一笑:“万一元柏学坏了,朕看在音音的份上,狠狠教训他一顿就罢了,男孩子皮实,揍一顿也揍不坏,瞧把你吓得……好了好了,有你这个慈母,朕看来是打也打不得了!”
他像是哄孩子一样耐心地哄着她,惊奇她果然是水做成的姑娘,眼泪多得几乎没有办法承接,含笑妥协道:“朕只钟意你一个,音音,朕待旁人不好,也是因为将心全放在你一个人身上的缘故,难道这还不高兴吗?”
天子本来就没有多少耐心与柔情,他把所有的妥协与退让都给了她,别人那里难免显得刻薄些,只是他便是同音音说自己爱惜她远胜孝慈皇后,没有那个后位,音音又不会相信。
她柔弱善良,却也现实嫉妒,始终相信后位在哪里,天子之爱才在哪里,吃已逝之人的干醋。
“音音若是想要什么,只管和朕要就是了,朕富有四海,总不能连妻子也满足不了,只是你寻常也不爱和朕开口讨要,”圣上点了点她的额头,斟酌道:“那朕就等将来分封之后,赏赐那孩子一个县公的爵位好了。”
太子的儿女一般是册封郡王,但身在帝王枕侧,郑玉磬也清楚,废太子除非是再度接触到兵权,否则再没有翻身的可能了,皇帝看在她的份上,才愿意施舍般地丢弃一块没什么肉的骨头,给这些喂不熟的白眼狼,顺便感慨她的良善。
“除了圣人,从来也没有男子真心待我,”郑玉磬回想方才的事情,忽然伏在他怀中,簌簌落下泪来,“您给我的已经太多太好,音音实在不知道该讨些什么才好。”
她有些时候也会有些松动,圣上与废太子是嫡亲的骨肉,可是到了最后,圣上却将她放在了心上,远胜他的血亲。
这样独一无二的疼爱,是她很小的时候就期盼得到的,只是不该来自于天子。
林间的人相拥呢喃,身着便装的天子忙于安抚膝头的美人,那远处的目光却是无暇顾及。
……
万福吩咐人收拾了宫室里可能会留下不妥的痕迹,连窗子都仔细通过风,伪造成了长久无人过来的样子。
他其实对今日的殿下是有些期待的,殿下从前那般自苦,今日若能得偿所愿,总该是高兴的。
殿下那日被当时已经成为秦家妇的郑娘子严词拒绝,整日冷着一张脸,终于酩酊大醉了一回,最后一丝清醒的时候回到了寝床,吩咐不许人进来。
但从小陪着殿下的他却不敢不管,就算是要被殿下惩罚,也得隔一会儿就进来看一眼,省得殿下喝得太醉,仰躺呕吐无人发现,半夜窒息而死。
然而等他进去拿水伺候的时候,却无意间听见了殿下的梦话。
殿下有时候会着急,唤“音音别怕,郎君在这”,有时候却又在发怒,恨不得生啖其肉,“水性杨花,宗室哪个男子不纳妾”,有时候却又笑, “音音是在吃旁人的醋对不对”,但最多的还是“好了好了,这回是我错了,音音别生气了,快回来吧”。
可能是他擦拭面颊时瞧错了,殿下眼尾似乎多了一道水意,恨恨道:“怎么就嫁给了那个人,你好狠的心……”
他回想着往事,忽然听见负手而立的殿下开口吩咐。
“从外面请一位大夫进府,要靠得住的,敢泄露一个字,不必留下活口,”殿下似乎是有些疲惫,回去的路上都不比以往果决,似乎多了几分迟疑:“还有叫人传信给宇文高朗,叫他让卫先生写一封进宫的信,叫他好好写。”
宇文高朗不用知道这些细节详情,但是那位卫先生却能知道那位收信的女子是谁。
万福不想去想,为什么殿下非得要一个外面的医生,府中信得过的有好几位呢,不过殿下如今就像是一个千方百计钓鱼的馋猫,从前是半点不愿意叫贵妃知道秦君宜消息的,但是如今为了稳住郑贵妃,连书信都肯传递了。
他低着头听人吩咐,没注意到三殿下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有些怪异。
萧明稷知道万福也是一个从小净身的人,问这些实在是问不出来,本来今日是他费心安排,有了许多计较才得来的结果,但是却为圣上做了嫁衣裳。
而郑玉磬的话,实在是有些绝情。
……
秦君宜听闻邻里说起今日贵妃与长公主两位贵人出游的盛况,但他身子不好,并不会去凑这个热闹,最近萧明稷似乎清闲得很彻底,边关也没什么事情需要调宇文高朗过去。
这段时日竟是难得的清闲。
他坐在书房里静静写了几张纸,宇文高朗少顷就会从外面买了菜回来,他得先把自己的那份做出来,继续吃他那寡淡无味的白粥,才好有余地让这个无肉不欢的武夫做些荤菜。
然而今日还没等他煮午时的白粥,就听见了那熟悉的开门声与脚步声。
“卫先生,殿下有急事找你,”宇文高朗气喘吁吁,拿了一沓白纸给他,忽然顿住,迟疑道:“可能也不算太急,殿下说一个月为期。”
“这是什么道理?”秦君宜有些好笑,缓缓起身,瞥了一眼他手中的上好白纸,淡淡一笑:“这么多,难不成是殿下要做什么大事,让我邀请宾客来吗?”
宇文高朗摇摇头,他觉得这封信应该十分重要,所以殿下才会预备了这么多可能会被作废的纸张,“是殿下吩咐您写一封书信给宫里的贵人,只是写给谁殿下没说。”
派来传令的人说,卫先生自己知道。
他正想好奇这位贵人是谁,却看见卫先生忽然变了脸色,手中的柴火“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似乎是发病的前兆。
“卫先生您等一会儿!”宇文高朗对这样的情况并不陌生,他连忙去找药,先吃上那个药,然后再去找外面的大夫:“我马上去找药!”
“不必害怕,”秦君宜稍微缓和了一些,他将自己的情绪平复好,然后安慰那个手忙脚乱的武夫来:“我只是心口有些慌,不是发病。”
“我知道那位贵人是谁,”秦君宜缓缓道:“之前殿下吩咐我筹办的东西大约是得了青眼,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但是那衣袖下微微颤抖的手却意外泄露了主人的激动与不安。
那东西做的小心隐秘,真的叫她瞧出来了么?
或许当真有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有苦衷,心里同样惦念着自己呢?
第48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溧阳长公主尽兴之后陪郑玉磬回宫, 圣上瞧见贵妃疲累情状,少不得将她与钟妍说了一顿,连教郑玉磬学马的心思都没了,直接撵了钟妍回承欢殿。
郑玉磬却乐得轻松自在, 免去圣上要触碰她身子的忧虑不安。
圣上怜惜她身子弱, 经不得折腾, 最多不过是两人同榻而眠, 偶尔熬不住了就在面上轻啄,夜话家常, 对那件事也愿意停一停。
她生养了皇子,身子也恢复得差不多,圣上爱重她到了极点, 两人如夫妻般起居,见她身子难受,便将不需要见人的政事都搬到了锦乐宫来处理,时不时陪一陪元柏,吹一管玉箫给她听。
郑玉磬也是读书识字的女儿,她身子稍好些的时候也常常陪着圣上一同习字作画,偶尔也会以琴相和, 那一琴一箫悠扬的声音从锦乐宫传出来,专房之宠,圣上与贵妃的感情不知道羡煞多少女子。
七夕节时, 圣上为讨贵妃的欢心, 还特地放了一批宫人出去, 许她们出宫自寻婆家。
只是郑贵妃是否真正开心,那就不得而知了。
但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郑贵妃得意, 惠妃与丽妃便失意了许多,平时圣上在子女上淡泊,倒也看不出来些什么,至多不过是多疼一疼太子,连谋反都能尽量保下一条命。
可自从郑玉磬生下了十皇子,萧明辉与萧明烨才瞧出来圣上若是慈父,会是什么模样,几乎是将母子两个放在掌心上,颇有几分老来子得宠的感觉。
可以说十皇子是圣上最疼宠偏爱的那一个孩子,几乎是放在身边自己教养,全部的庶出皇子加起来也不会有贵妃之子所得到的宠爱那样多。
三皇子萧明稷最近一是因为得罪了东宫里的废太子而被圣上免去了大半差事,二来旧伤复发,多请太医与外面的大夫入府诊治,渐渐沉迷佛道之教,做起了逍遥皇子,圣上听闻之后多是抚慰,对这个旧伤复发的儿子倒是没有太多苛责。
但是萧明辉和萧明烨就不一样了,萧明稷体弱多病,又没有可以讨皇帝欢心的皇孙,差事也全被免了,这个强有力的竞争者既然已经从东宫之争中退出,他们两个几乎斗得如火如荼。
两派相争,互相拆台,叫皇帝大为光火,而两人所分摊的差事也是从前萧明稷做过的,本来就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又有对面攻讦为难,愈发难办,每有什么风吹草动,又重提立太子的事情,弄得御案上的奏折愈发多起来。
圣上盛怒之下几乎对自己的两个儿子拔剑,王惠妃和吴丽妃都跪在紫宸殿外啼哭待罪,若不是身边的内侍监显德灵机一动想起来请贵妃过来送些甜点佳肴给圣上,恐怕圣上是不肯撂手的。
郑玉磬枕在臣子们言词激烈的奏折上,那略有些凉意的御案实在是不比高床软枕舒服,等圣上的怒气略有些尽了,才被人环在了怀里,一同在御座上絮絮私语。
“圣人近来是愈发贪多贪足,我一个人如何伺候得住,”郑玉磬依偎在圣上怀中,嗔了他一句:“再有这样的事情,就是总管跪着求我,我也不来了,全喂了圣人,元柏都不同我亲近了。”
圣上这个时候是最好说话的,他见郑玉磬面上含羞,偏来呵她的痒,“音音带来的净是些干巴巴的糕点,难道还不准人取用解渴?”
她来的时候只穿了家常的衣裳,看到外面跪着的嫔妃与皇子吓得不轻,显然是被人匆匆拉来救场的,放置点心的膳盒里都是没有汤水的,圣上难免是觉得她是将自己送过来的与他消气的。
“快叫惠妃与丽妃起来吧,都是圣人的嫔妃,我在里面承受天恩,哪好让人家一直跪在外面?”
郑玉磬含笑说道:“就是五殿下与七殿下,也该叫人回府,让太医好好看一看,那五殿下手臂还滴血,天底下哪有耶耶生儿子的气能生成这样,元柏被圣人都宠坏了,将来要是变脸,恐怕更受不住。”
“音音是不知道这起子人有多叫人生气!”圣上见郑玉磬娇妍天真的模样,显然是被他宠得什么都不知道就来替人开口做好人,他叹了口气:“元柏的性格随你,最叫人省心不过,咱们的孩子朕疼还疼不过来,怎么舍得骂?”
郑玉磬瞧圣上去取奏折,展开要给她看,连忙捂住了眼睛,嗔道:“这是什么,我可一点也没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