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5 章
作者:
晴空之下 更新:2023-03-21 16:16 字数:4973
十五, 大庆云寺。
陆时文整理了一下衣冠。
今天他穿的是宽袍大袖,头戴玉冠,端的是君子如琢如磨, 一派名士风范。
陆时文对自己很有信心。
即便是在文风鼎盛的南郡, 他的相貌也在岐江城中有名号。
陆家这一代最出名的自然是陆时己, 但他“文郎君”也不差, 每次出门都能收到不少小娘子投掷的鲜花。
对付一个没见过世面的边城小娘子, 应该不是问题。
陆时文的计划, 是制造一次“偶遇”。
没见过世面的小娘子, 乍然看到丰神俊朗的世家郎君, 岂能不心有所动?
这个时候,他再适时挑明身份,态度洒落作不知情状……原本就是未婚夫妻, 六礼已然过了五礼, 心情自然更是不同。
等真的熟识了, 便可更进一步, 将人把笼络住, 与封家的关系再推进近一步。
一步之遥,便是助力与对手的差别, 越早获得封家的认同,于家族便会越有利。
为了这个目的, 陆时文也是做了周密的布置。
家主这一次许他动用王牌细作, 此人扎根大都护府多年,十分得三夫人的信任,也是至今唯一还没暴露的绝密楔子。
如不是因为陌刀之事, 此人根本不可能被启用, 家主原本是准备留到千钧一发的时候逆转局势。
可自封恺杀掉盘踞在狮子口的沙陀王之后, 家主忽然发现封家的真正实力不容小觑,也许会成为王霸之路上的最大敌人。
不对……或许还有别的什么……
陆时文皱眉。
他总觉得这次出使雍西关,大伯陆涛的态度略有些奇怪。按说封家目前占据的不过是边边角角,根本威胁不到大伯父的大事,如何需要如此严阵以待?
这次家族不但出动了死士和细作,还启用了安插在大都护府中的秘楔,区区一个狮子口,能有多大的分量?!
这件事,陆时文从出了岐江城就没想明白,到如今似乎有了些头绪。
因为家主一早就知道封家对白鹭口有布置,已经造出了会威胁到本家船队的秘密兵器,所以才会有求亲一事,才会有他陆时文亲至定安城,全因家主预料到了封家会是本家大业的强横对手?
不,也不对。
陆时文摇头。
他想不明白,但也没时间再纠结。
因为林中已然有响动,那是和秘楔之前就约定好的讯号,代表猎物已经进入了佛堂。
陆时文再度整理了一下衣服,昂首挺胸,拿出自己最美好的风仪,朝着竹林外的佛堂走去。
秘楔传来的消息,今日是封三老爷的忌日,每年的这一天,三夫人都会带着二小姐去大庆云寺上香祈福。
秘楔是三夫人身边的人,到时候会想办法把封家的女眷引开,单留二小姐在佛堂,给二人独处制造机会。
陆时文走进小院的时候,里面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唯有佛堂的方向隐约传来木鱼的敲打声。
陆时文抿了抿唇,抬脚踏进了佛堂。
肃静的大殿里,一个身着青衣的女子跪在佛前的蒲团上,一边敲击着木鱼,一边诵读着经文。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悲伤,她诵经的声音微带哽咽,单薄的背脊颤抖个不停,忽然身子一歪,直接昏倒在蒲团上。
陆时文被吓了一大跳,本能地想要走过去查看情况。
结果刚迈了两步他就觉得情况不对,定安城就算地处偏僻,封家的小姐也不可能穿着粗布麻衣,还梳着一个妇人发髻,多半是搞错了!
陆时文脑中警铃大作,毫不犹豫就转身往门外冲。
结果他到底还是慢了一步,那两扇木门就当着他的面重重关闭,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开门!开门!”
陆时文本能地想喊人,可喊到一半他又闭上了嘴巴,眼前场景显然是有人算计与他,贸然张扬只会给对方抓住把柄,还是得想办法尽快离开险地!
正想着,他就感觉一双柔弱无骨却又强健有力的手搂上了他的腰,蓦地一抽,绣着金纹的腰带应声而解。
为了充分展现自己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仪态,“文郎君”今日特地选了名士的宽袍大袖,这衣服传出去若是步态走得好,决计是能牢牢抓住小娘子们的目光。
只是这衣服有点不太好,就是全身上下都以腰带做束缚,腰带一丢就成了两面平布,直接露出里面的肉体。
好在边关干冷,早晚寒凉,文郎君没敢内果,里面还是穿了白色的中衣和亵裤,倒是免于果奔的下场。
不过即便这样,陆时文的情况也没必比果奔好多少。他大惊之下怔楞了一秒,结果错失了最佳反抢的机会,反而让对方沉寂再撸一波,直接扯开了他的中衣系带。
这一下,陆时文彻底慌了。
他现在已经意识到自己是被算计了,许是那个秘楔已然背叛,或者被封家抓了尾巴,反正不管如何,如果他不能尽快离开这个佛堂,不但他陆时文的名声要毁,封家和陆家的结盟也要彻底断了希望。
亲事是缔结两性之好,过了五礼还与来历不明的女人厮混,决计是瞧不起未来的岳家,这是在结仇。
不得不说,陆时文不愧是陆家精心培养的才俊,心念一转,瞬间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这并不是一个有多复杂的局,其实再简单粗暴不过。能让文郎君上钩最主要原因,还是他对家族那位秘楔有超乎寻常的信任。
信任到根本没有质疑对方的忠诚,沿着之前轻易拿到结亲信物的思路,直接踏进了对方精心布置的陷阱。
就这一布,足以攻破所有的坚固防线,彻底陷他于被动之中,毁掉家族所有的布置。
面前的女人已然开始宽衣解带,平平无奇的脸上丝毫没有表情,扯开衣领的速度却出奇的快。
陆时文与她斗了几个回合,发现对方不但力气不小,还深谙格斗之术,身法滑不溜手,几次眼看就要制服,却又总能出其不意地逃脱。
时间久了,文郎君便难免心浮气躁,他已经听到院外传来了脚步声。
听声音似乎还不是一个人,步声杂乱,有妇人谈笑的声音传来,低低的,似乎还没注意到佛堂的异常。
不过能结伴出游至后此处,想必也是定安城中有头有脸的女眷,他若是衣冠不整被人撞破,便是浑身张嘴也说不清楚。
偏偏此时,那个妇人忽然开始发出一声声呻吟。声音略低,却波澜起伏,时而高亢时而低哑,似乎在模仿男女之事。
若不是陆时文亲眼见到对方脸上毫无波动,还以为自己真的进了楼子,正和一位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寻欢作乐呢。
“佛堂清静之地,怎会有人在此苟合,是何人如此大胆!?”
院外,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语气甚是严厉。
“佛堂供奉着我封家的灵位,胆敢在此亵渎秽乱,这大庆云寺……可当我封家是好糊弄的么?!”
一听到这样的话,那女子呻吟得越发高亢,片一双黑沉沉的眼毫无情绪,时刻锁定陆时文的一举一动。
早在听到对方报出身份的瞬间,陆时文的脑子有一瞬间是空白的。
他不受控制地去思考这是不是封家的一个阴谋,为了破坏亲事而故意栽赃陷害与他……没可能啊!封家的盐路和粮草都需要海运河运,与陆家结盟有百利而无一害,两家之前素来没什么仇怨,封家不乐意就算了,何须至此?!
他想不通,一瞬间的怔楞,却被对面的妇人抓到了机会。那妇人毫不迟疑,立刻团身扑上前,伸脚就直奔陆时文的下三路。
一击得手之后,她借势将捂着腰下的年轻郎君直接放倒,跨坐在对方身上,两脚将对方的腿牢牢锁住,伸手直接拔下了陆时文的亵裤。
陆时文痛得满地打滚,无奈腰眼受制于人,像只翻不过身的王八,被人牢牢按在地上恣意摩擦。
他从不知道女人竟然也有这样大的力气,那两只夹着自己大腿,像铁钳一样又硬又粗,扭动间还能感到奇特部位的触碰。
等等……
陆时文迟疑了一秒,而后似乎有所领悟,瞬间气得热血上头。
这……这……根本不是个女人!
他就说怎会有妇人的力气如此之大,还谙熟剪脚这样用于战场的斗技,这根本就是个实打实的汉子!
有了这样的认知,陆时文背后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他虽然从小生长于男风鼎盛的南郡岐江城,可他却并不好这口,每每看到堂叔陆备与年轻的小郎君嬉闹,自认保守传统的陆时文都会皱眉避开。
他是·实打实·真心·看不得·这男子之间的情事!
一想到陷自己于被动,强行破坏他结盟计划的是个男人,而且还准备借此大做文章,污蔑陆家高洁清雅的名声,文郎君就爆发出巨大的求生欲,挣扎的越发厉害起来。
许是生死一线间的勇气,身上那人一时不防,竟然被他直接掀了下去。
陆世文踉踉跄跄站起身,也顾不得腹部的疼痛,抓起外衫准备破门,忽然刚刚冲到门口的瞬间,眼见着锁闭的两扇门“呯”的一声,被人从外面踢进了堂中。
陆时文本能地退后几步,避开飞过来的门板,却依然丧失了夺门而出的先机。
“啊!啊——”
女人的尖叫,叱骂,抽冷气的声音。
有人拦在门口,有人推搡着年轻的小娘子们避开。
眼前的混乱中,陆时文看到一位身着青色衫裙的年轻少女,杏眼圆睁,正一脸愕然地看向室内。她也只出现了一瞬间,就被簇拥着离开。陆时文听那些仆妇叫她“二娘”,他马上联想到,也许这位便是他那过了五礼的未婚妻。
他想要解释,却忘了没人想要听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说话。
他被冲上来的家丁掀翻在地,几只粗鄙的脚踏在他清风朗月的脸上,混着泥土和酸臭,十分狼狈。
封老太君冷冷看了一眼地上的男人,示意几位媳妇带着小娘子们远远地避开。
“你是何人?这是我封家的佛堂,岂容得你在此秽乱淫乐?”
陆时文不说话。
他知道此刻他不能说话。
佛堂,同样的青色衫裙,这还不够明显吗?
他已然踩进了别人的陷阱,决计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和姓名,如此丑闻只会给家族抹黑。
可既是圈套,便容不得他隐姓埋名。
那之前还骑在他身上的妇人,此刻大大方方站起身,也不遮掩自己的男儿身份,语调嚣张的曝出了他陆时文的名号。
他说南郡好男风,岐江城里的郎君们就算成了亲也不会和外面的情儿断了往来。左右情儿生不出子嗣,正室永远做得稳当。
“陆家!”
封老太君皱眉,给身后的家丁使了个脸色。
踩着陆诗文的脚骤然抬起,一只粗糙的手扳起他的下颌,强迫他仰起头。
纵然陆时文全程闭眼,也能感受到那犹如实质般的目光。
佛堂中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片刻后,他听到封老太君轻叹了一声。
“走吧。”
老太太挥了挥手,示意放人。
她没有再看地上的年轻男人,缓缓转身,拄着拐杖走出了佛堂,。
陆时文睁开眼,看着封老太君略有些萧索的背影,心中一片寒凉。
他自知此番受人算计,底牌尽失,纵然封家最后还是给他留了一份薄面,但结亲结盟只怕再无可能,有负大伯所托。
只是害他之人究竟是不是封家?!
那秘楔……又是被何人策反?
对方想方设法破坏两家联盟,究竟有何图谋?
只是这一切一切的疑问,陆时文再没有机会找到答案。
第二日,他便见到了黑着脸的十二郎封慷。
对方再无之前的热情,见他便冷笑三声,轻蔑地将之前送去的聘礼都丢了回来。
“与男共夫?我阿姊还没南郡小娘子的雅量。快些将信物和阿姊的庚帖还来,这些东西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封老太君走出佛堂,信步拾阶而下,脸上没有半分笑意。
她走向马车,看了一眼侍立在车旁的少女,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你……很好。”
“你娘有你这个女儿,也算她命里最大的福分了。”
听老太太这样说,封二小姐长舒一口气,知道娘亲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娘亲此后幽闭一生,青灯古佛,已然是家族看在她揭发细作的面上,给予她最后的仁慈。
毕竟她娘犯的可不仅仅是里通外家,还助力陆家在府中安插一枚埋藏多年的钉子。
如不是定亲那事她觉得蹊跷,暗中差人去庄子上监看娘亲动向,否则也不可能发现娘亲身边的粟婆子竟然隐藏如此之深!
幸好粟婆子一直管理娘亲名下的庄子,大伯和大哥又对府中人事也把控严格。不然以粟婆子这样的能量,跟在娘亲身边怕是要酿成大祸!
幸好她发现了端倪,及时报给了老太太。
幸好宁先生和大兄有手段,掰开了那婆子的嘴巴,拿到了联络陆家人的密令。
幸好家族已然不需要受制于人!
幸好,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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