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辉刚进楼道，就听到从三楼传来的吵闹声。
  老娘们尖锐的高音，老爷们沉闷的怒吼，夹杂着孩子的哭闹。
  “要小心啊辉子，这种事儿最难处理。”顾瑞皱着眉头。
  李家财拍拍胸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正儿八经谈，他们如果刷狠，那我就陪他们好好玩玩。辉子，把心放肚子里。”
  王辉呵呵一笑：“老财，都像你这样，那就别谈了，没事，交给我！”
  跳楼死去的员工隶属财务，姓陈。
  他家一百多平，算是正常居住面积。
  屋子内的陈设很简约，但看得出，花了很多心思。
  不算宽敞的客厅里，塞了将近二十人。
  以茶几为分中线，泾渭分明。
  左边，是一群面色不善的死者家属，眼圈红红的员工妻子坐在最中间。
  右边，是王辉熟悉的下属，一共三个人。
  在中间的一名年轻男子叫孙末，是受王辉委托处理事情的员工，他的脸上，有一条血痕，领带被扯得歪歪扭扭，腹部的位置，似乎还有一个模糊的脚印。
  此时此刻，孙末的脸色很难看。
  眼神中五分愤怒，五分憋屈。
  公关部，在这种时候，就是背锅的，受气的，就像是三大运营商的客服，承受着所有客户的怒火和投诉。
  窗户，已经破了。
  不知道是谁怒火攻心，将椅子扔出窗子。
  风，朝屋子里灌着。
  双方人马，相互怒瞪着。
  谁也不开口。
  “主管！”孙末看到了王辉，眼睛一亮。
  在集团总部的传说中，王辉始终是一个处理危机的最佳人选。
  现在他亲自来了，孙末有五分欣慰，五分愧疚。
  不管怎么说，他，失败了。
  “你是头儿？”
  正对着孙末坐着的中年男人，霍然站起：“你给我过来，特么的老子跟你们好好讲理！”
  说是讲理，但是中年男人那架势，就想是要打人。
  “我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吵架的，平复一下情绪再谈。”王辉摆摆手让孙末等人起来，他自大马金刀得坐在死者家属对面。
  一人面对十几人。
  眼神快速扫过众位家属。
  坐在最中间的是死者的妻子，据说已经怀孕，大概怀孕两个月。
  刚才和他大吼大叫的那位是死者的舅舅。
  其余的人，多为死者的姑姑姨妈，以及叔伯。
  总之，男子的父母和父母双方重要人物，几乎都到齐了。
  可以决定事情的走向。
  “你们谈到哪里了？”王辉看着下属孙末。
  孙末的呼吸很急促，显然还没有消气儿。
  他咬着嘴唇，半天没说出话。
  王辉眉头一皱：“小孙，你先休息一下，你来说。”
  他指着谈判团队中唯一的女生道。
  “王主管，陈哥的家人，提出的条件是这样的……在主流媒体上道歉，补发加班费，给抚恤金和丧葬费，还有……房子的贷款还没还完，还有孩子出生之后的抚养费，总计……五百万。”
  什么？
  王辉眉头一挑。
  之前还说要三百万，怎么一转眼，又加了两百万？
  说到这个价格的时候，那一群亲戚根本没有丝毫表情，一个个昂首挺胸，满脸理所当然。
  而王辉的视线，落在小陈遗孀的脸上。
  女人很年轻，大概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
  双手贴着小腹，双腿并拢，坐姿很乖巧。
  她，垂着视线，没有和王辉对视。
  王辉觉得，有些异样。
  这个时候，她应该愤怒无比得盯着自己才对。
  毕竟，家里未来的顶梁柱，孩子的父亲，走了。
  作为鼎信公关部的主管，王辉就是最大的背锅侠。
  他已经做好了被家属口诛笔伐的心理准备，没想到，最激动的人反而最平静，甚至……似乎在躲避他的目光。
  这是怎么回事？
  直到现在，鼎信方面除了直到死者有绝症之外，没有找到任何跳楼的动机。
  而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王辉本以为鼎信的公关部可以顺利完成这件事儿，毕竟，人没了，王辉不想去面对这样凄惨的家庭。
  没想到，这公关难度还不是一般的大。
  “小陈的离开，我们集团上上下下也觉得很意外，很突然。我是集团公关部主管王辉，我带着百分百的诚意和各位商谈善后事宜，希望各位可以先放下心中的情绪……”
  “你闭嘴吧你！”小陈的舅舅，再次打断王辉。
  他表情带着三分凶狠：“我外甥怎么死的？还不是被你们逼死的！天天加班，没日没夜，这是被资本家压迫的，实在活不下去了，可怜我外甥媳妇，刚刚怀孕，就出了这个事儿，你们鼎信如果不让我们满意，休想好过！”
  “对，我姐就这么一个儿子，现在没了，谁给他们两口子养老？”
  “你们这些公司就特么的知道九九六，还让不让人活了？这是中国，社会主义国家，你们这些资本家也太黑心了。”
  “我就不信，整个南京就没有讲理的地方，今天有记者在，你们给个态度，到底怎么解决？”
  “王辉先生，我是江苏电视台xxx栏目的记者，我们会全程公开公正得记录一切。”
  王辉刚说一句话，各路神仙嗡嗡嗡开始聒噪。
  李曼婷和顾瑞等人，同情得看着王辉。
  李家财眯着眼睛，准备一言不合随时动手。
  这家死不死人他不管，反正谁敢动王辉，他就直接弄死他。
  “五百万，这个数字确实出乎了我们的意料范围，我很想问问，是怎么得出的这个数字？”王辉保持着谦逊的态度。
  今天注定是艰难得谈判。
  而且，王辉始终觉得，小陈的死很有点儿问题。
  这个时候，小陈的妻子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一眼，就挂断。
  手机又响。
  她微微犹豫了一下，直接关机。
  这个小小的细节，王辉记在心里。
  小陈的抚恤金是有定额的，现在双方商谈的是赔偿问题，那么小陈的遗孀有很大的话语权。人命，确实不能用钱来衡量。但可悲的是，一旦人走了，能够衡量价值的还真的只剩下金钱了。
  从三百万直接升级到五百万，按照王辉的经验，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狮子大张口了。
  对方很明显是漫天要价，也许给鼎信留下的落地还钱的机会也不多。
  尤其是媒体在这里，一个个气势汹汹。
  鼎信每年在主流媒体都放不少广告，现在这些频道特么的是要干什么？
  吃饭砸锅么？
  事情真相没有出来之前，媒体很容易裹挟网络民意。
  这是王辉特别忌讳的。
  “我能和小陈的太太单独谈谈么？”王辉忽然道。
  “不行！”
  没等死者遗孀表态，死者舅舅就先爆了。
  也就在这一刻，死者遗孀的表情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找到了！
  突破口就放在她身上！
  王辉，眯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