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原这话说得已经算是很不客气了。
  但是语气还是轻快的。
  就像是朋友之间互损。
  在工作中，这种语态出现的频率是很高的。
  如果你生气，那对方就会笑话——认真你就输了。
  王辉摇头笑了笑，没吭声。
  “怎么？王总还不服气呢？”林中原淡淡一笑，“那我就多说几句……我们公司也做器械。不说别的，就说手术里要用的腔内吻合器，我们家常年都是在前三，你可以全国各地任何一个三甲医院去看看，就知道我有没有说谎。”
  “还有，冠脉造影的一些耗材，我知道你们国家用了很大力气，将价格谈下来了，可我们的产品依然不少，造影的时候，有哪个医生敢拍着胸脯说，一个进口的都不用呢？”
  “我是华裔，我父亲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到了美国，所以我实话讲，我看你们国家，还是蛮客观。”
  “这些耗材和器械，是不是只有我们能做？当然不是，可是为什么我们的销量是靠前？一个是产品厉害，一个是我们市场营销做得好。我们愿意和医生医院共赢！”
  共赢，这两个词此刻出现在他嘴里，显得无比的讽刺。
  什么叫共赢？
  不是傻子就懂得。
  林中原此时此刻，已经带着些许骄傲的味道。
  “国内同行，我们愿意给机会的。但是他们不行喔。”
  王辉实在忍不住，开口道：“你们发展多少年了，我们国内才发展多少年，来日方长。”
  “呵呵呵……王总啊，你还是不服输啊。”林中原摇头失笑，“你对我们的运作方式完全不明白啊。”
  “我们的医药代表开拓市场的力量是你远远想象不到的，说实话，是我们的人在教你们的医生怎么看病。”
  这句话一出口，在座众人都收起了听笑话的心思。
  不管你是高官，还是商人，又或者是普通百姓，看病……是永远的话题。
  而对方作为进入中国市场多年的老牌国际医药公司，大中华区副总裁说出的话，具有很重的份量。
  让在场的人，都变得严肃起来。
  “我不懂你的意思。”王辉双手一摊。
  “今天跟大家随便聊，出了这个屋子，我可不会承认。”林中原微微一笑，“其实告诉你们也没关系，因为你们学不会的。”
  “假如，我是说假！如！一种新药上市，我们都会做药物评估，临床评估，最后形成用药指南。然后我们会在国内找到对口的著名专家，和他合作进行药物的再临床，只要他那里通过，基本上在国内流通问题就不大了，名医的力量，就在于此。”
  “小地方的医生，没有见过很多病例，他拿到新药给病人用，出了问题怎么办？用药指南是专家和我们合作给出的，他找专家找不到，只能找我们的医药代表，我们的代表也是很专业的，基本都是医学院毕业，就可以给予他们适当的指导，所以我说，是我们在教你们的医生用药，有问题么？”
  “我们能让医生和医院都吃饱吃好，他们自然会选择我们，当然这是一个假设，懂么？”
  懂了！
  不但王辉懂了，在场所有人都懂了。
  这个“假设”让所有人都觉得脊背发冷。
  即便这种假设出现的几率只有千分之一，万分之一……呢是不可想象的。
  如果，林中原所在的公司，一直秉承良心做药的理念，哪怕多挣点钱也不要紧。
  但是，一旦这种具有市场重要地位的公司坏了良心，那造成的后果……
  王辉紧紧抿着嘴。
  他感觉到一股无力。
  作为一个跨行制药的人，他的自信被打击得接近破碎。
  自己再梗着脖子和对方扯什么起步早晚，市场成熟不成熟，没有任何意义。
  对方，不但在中国市场庞大，在世界上也同样。
  是具有市场支配地位的强大存在。
  他一个小小的制药厂的合伙人，又能做什么？
  去改变这个庞大的利益既得团体？
  做梦吧！
  如果不是他做了一些惊世骇俗的事情，今天他恐怕上这个桌的资格都没有，更不可能听到林中原似是炫耀又似是蔑视的话语。
  “名医，有话语权，自然会获得更多的赞助和机会，朝更高的位置冲刺。普通医生呢，按照名医修改过的用药指南来治疗，出了事儿也不用负责任，安安稳稳赚钱。而我们打开了市场，获得了利润，得到了反馈……这叫什么？多赢！你们中国人不是最讲究这个么？”林中原双臂在胸前环抱，面带微笑。
  “多赢？那谁输了？”王辉平静问道。
  这个问题，只有一个答案。
  但是林中原好歹是在国内做了多年高管的人，自然知道不能直接回答，他耸耸肩：“来，大家喝一杯！”
  这个话题，被他跳过去了。
  王辉夹起一口菜，狠狠得塞进嘴里。
  他很憋屈。
  那种踌躇满志却被人一棍子打闷的憋屈。
  “呵呵，王总，您和林总毕竟不是同一个行业，有些情况不知道其实很正常。”
  主陪，来自北京当地的商人，华涛，缓缓开口。
  他今晚攒局，主要的联系对象就是林中原。
  王辉算是意外之喜。
  他知道王辉厉害，也听说过一些关于王辉的传闻，说是关系很硬云云。
  华涛是不信的。
  他的哥哥就在体制内，虽然位置不高，但是部门关键，他哥哥也没有打听到关于王辉的具体状况。
  所以，华涛综合种种信息来源，他认为，王辉也许有点儿关系，但是绝对被夸大了。
  他大概率只是某些人炒作出来的，根本没有什么实力。
  至于荣国倒台之后，分配给王辉的江浙沪业务，呵呵……华涛就不信那钱能进了王辉的口袋。
  这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做信息差。
  华涛作为主陪，自以为看透了王辉的真实背景。他自己的事业并不如何兴旺，但是由于有亲戚在体制内，算是还能拿到一些资源，算是一个中介，或者说……掮客。
  所以他决定，给王辉一点颜色看看。
  借着踩王辉，让在场众人对他的印象，再上一层楼。
  “王总，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我也多嘴一句，您别介意。”华涛笑呵呵道。
  王辉冷笑。
  行啊，开始冲着他来了。
  “说吧。”他淡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