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爱(作者:川澜) 第40节
作者:
川澜 更新:2023-03-02 19:02 字数:4996
重逢以后,他手上总戴观音,她没有问过他缘由,而现在这个独一无二的特征……
任暖小声说:“这枚观音是时予哥今天过来交给我的,他说他的腿没有什么希望了,让我彻底放弃他,观音无欲无求,就当结束,如果你实在很喜欢,那我可以——”
“任小姐,别在我眼前扮柔弱,滚吧,”沈禾柠通红的眼睛直面撞上她目光,泪在深处疼痛地悬着,丝毫不往外露,一字一顿说,“拜托滚远一点,我不会相信,我哥心里怎么可能有你。”
任暖睫毛顿时一湿,轻颤着说:“我知道你觉得不公平,时予哥也告诉我了,他为了能放下,的确在你主动的时候跟你尝试过,最终还是没有什么改变,如果你生气就怪我吧,是我的错,别找他的麻烦了。”
沈禾柠周围一切都开始扭转模糊,她纤秀的眉扬起,笑着朝任暖歪歪头:“代替他,你先掂一掂斤两,配吗。”
说完以后,她一秒也不能再停留,撞开任暖半横在她面前的身体,大步朝前走,腿上的血液像在每一步里流失出去,淌向她追不上的地方。
沈禾柠转过墙角,前面光线越来越暗,她手终于摸上墙壁,滑着坐到冰冷的椅子上。
她踢掉鞋,缓缓抬起腿把自己蜷住,整个人陷在婚纱一样的裙子里,用寒冷里唯一能够取暖的笨拙方法,让身体紧缩成小小的一团。
没有人看到的角落,她终于哭出来,那些还不舍得放弃,为他不停雀跃着的期待和不甘,一点一点粉碎殆尽。
沈禾柠用力抹着眼睛,把手伸向包里,要掏出手机去直接去问薄时予,然而手指却摸到一件原本不存在的东西。
是一把钥匙。
城南公馆的钥匙。
她见过的,但她没有,她住了那么久,哥哥一直没给过她,只勉为其难录了一个指纹。
这把钥匙来自谁,已经是显而易见的答案。
沈禾柠的手从包里抽出来,没再去碰那个近在咫尺的手机,她像小时候一样,像没有得到任何庇护,寄人篱下的时候那样,不出声地弯下腰,连哭也是乖乖的,寂静的。
她不敢去打这个电话了,无比胆怯的,失去了最后当面去问他的勇气。
问什么呢。
她跟他根本就没有开始过,连一场正经的恋爱都不能算,她从来不是他的女朋友,“分手”两个字也不能提,朝他质问的资格都不存在。
从一开始,心存僭越的就是她,苦苦暗恋的是她,主动引诱和强吻的也是她。
她想方设法爬上他的身体,用教学当借口,沉迷地索取着他的亲密,以为那就是独一无二的偏爱了,可他是被逼无奈才满足她,也一次一次对她强调他没有感情不会动心。
是她不肯相信的啊。
他对她所有的管束和放不下,仅仅是从前的兄妹之情,人养大一只小猫小狗都会不舍,何况是一个人,但也仅此而已了。
薄时予不是不会爱人,只是他任何的疯狂和隐忍,都和她无关。
飞蛾扑火去爱他的沈禾苗应该死。
对他放手的,再也不要心存幻想的沈禾柠才能活。
沈禾柠埋进膝盖间,抱住自己蜷进墙角里,一张脸完全被泪浸湿,鬓边别着的铃兰轻飘飘掉下去,花瓣碎满了白色裙摆。
-
城南公馆二楼的卧室里,女孩子住过的痕迹没有任何一处舍得被抹除,她喜欢的乳黄灰蓝,一件一件都原样保持着。
男人的拐杖歪倒在地上,全身冰雕雪塑,眉心沟壑刻得极深,乌长睫毛湿黏成缕,目不转睛凝视着面前的电脑。
屏幕上的视频画面被放到最大,已经是到头之后,自动开启的第二次循环播放。
视频的文件夹藏得并不深,名字叫“苗苗要给老公正式告白”,里面剪辑的片段和她不满意废掉的素材有上百个,最后努力拼好的成品摆在最前面,标题很短,仅仅是一目了然的几个字。
“你一定不知道我爱你。”
只要他早一点打开就能轻易找到,是因为从她搬进来开始,他不踏足她的房间,不碰她的东西,保持距离,冷淡相待,她才会那么习惯性的确信,她用过的电脑,他连看都不会看一下。
视频重新开始了,将人千刀万剐的那个十九岁小姑娘再一次笑眯眯坐在镜头前,紧张地吸着气,声音绵甜叫:“哥哥。”
一个称呼就够把心剜烂。
还没过二十岁生日的沈禾柠,长头发乖顺垂在胸前,有细细的一小缕黏在嘴角上,因为太专注,她完全注意不到。
她睁大眼盯着屏幕,还有少许稚气的少女音调,郑重其事说:“我要先说抱歉,哥我骗你了,沈禾苗是假的,我没有什么副人格……你的妹妹沈禾柠,在跟你分开的四年里,已经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镜头里的女孩子有些难为情地低头,眼廓隐约红了,抿了抿唇才继续张口:“我知道,你记忆里的我,又乖又听话,不说谎,特别好脾气,从来不会跟人计较,对你不管怎么依赖,也都是清清白白的兄妹情。”
“可是对不起啊哥,”她鼓起勇气抬起眼睛,湿润的痕迹顺着软白脸颊流下来,嘴唇还在努力笑,“你不在,这几年我一个人过得太难了,让你的妹妹连天真单纯都保持不住,变得那么心机,贪婪,满口谎话,连直接给你看的胆子都没有。”
“我从重逢见你的第一面,就想扑到你怀里,后面也用各种办法这样做了。”
“我在你面前假装的特别柔弱纯情,还骗你好多事,就想让你护着我,心疼我,我还贪心的,想做回以前被你宠着的小禾苗。”
“可是我还不能满足,”她透过时光和跨越不了的距离,就这样直勾勾望着屏幕之外的他,含着泪弯起桃花眼,“我对你不清白的,我痴心妄想,想让你爱我。”
薄时予忽然俯身,低闷地哑声咳嗽。
沈禾苗有些害怕,习惯的在椅子上把自己抱住,纤薄身体蜷成小团,轻轻说:“你一定不知道,我从十五岁就喜欢你了。”
“喜欢到——”她侧着头,双眼亮晶晶看他,“每天心里都很疼,怨自己年纪太小,离你太远,再拼命踮脚也够不到你的世界,怕你被抢走,怕我对你不再重要了,你以前把我宠得特别自信,但是从喜欢你的那天开始……”
“我才发现自己哪里都不好。”
她白皙的手蹭了蹭眼睛:“你喜欢我跳舞,我就拼命练,你喜欢我长头发,我就想尽办法养着,你喜欢我穿校服,连你不在家的日子,我都不会随便换别的衣服。”
“但是……”她嘴唇咬得充血,“但是你的母亲,和我的母亲,知道我喜欢你的人,都说我这样是不知廉耻的恶心,忘恩负义,小小年纪就学得龌龊,是不要脸的狐狸精,没成年就心思浪荡的婊,如果有一天被你知道了,我就会成为你人生里最不堪的存在。”
“是呀,你精心养大的妹妹,干净得连一点杂质都没有,”沈禾柠吃力的让每个字都发音清晰,“可是她却那么恬不知耻,玷污你的爱护,在见不得光的阴沟里肖想你,爱上你,连分开的整整四年都不能磨灭这些不应该存在的感情。”
“为了能早点去德国找你,我想尽办法赚钱,有人追我的时候,我都很不要脸地告诉对方,我老公在德国等我……从在课堂上见到你开始,我就彻底没有理智的,只想得到你。”
椅子边缘有金属的装饰,原本是圆弧的,被男人的手生生抓出歪扭棱角,他垂下去的时候,手臂内侧的皮肤被割开,血迹顺着一片苍白往下慢慢滚动。
沈禾柠为了录视频精心化了妆,结果花了一半,团缩的小猫一样:“哥,所以你根本不需要用腿来吓我,你健全也好,受伤也好,一辈子不能站起来走路又怎么样,你永远都是薄时予,没有任何人能替代。”
“你是不是觉得,我比你小了那么多,小女孩朝秦暮楚,冲动的鬼话根本就不能相信,”她聚精会神注视他,恨不得把小小的心捧出来给他看,“可是小女孩也只有一个十五岁,我从第一次见你开始,到现在十六年过去,也是我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人生。”
“哥哥,你也会觉得我恶心吗。”
“我爱你这件事,是不是让你后悔疼我?”
“其实这个视频我已经拍过剪辑过好多次啦,结果每一次都要哭,对不起,不能给你看我漂亮的样子。”
沈禾柠抽泣着说:“可是就算这样,我也要跟你表白,薄时予,我四岁开始作为妹妹喜欢你,十五岁作为懵懂的小姑娘喜欢你,现在是一个已经长大的女人爱上你,你冷淡,疏远,坐轮椅,对我来说都没有关系,我只要你,你哪怕活在悬崖底下,我也陪你跳下去。”
“哥,如果你有一点心动,我一辈子都缠在你身边。”
“如果你真的对我完全没有感觉,或者我已经让你失望反胃了,那你一定会拒绝我的,我跟你保证,在我相信你不会爱我的那天,我再也不来打扰你。”
她明丽地笑,英勇又残忍,声音颤抖得连不成句子:“我会滚的,哥,我会从你眼前消失的。”
视频第二次走到尾声,屏幕黑下去,里面映出的人模糊不清,有如被碾磨成灰,支离破碎地拼出一个残缺轮廓。
薄时予沾湿的手压住桌沿,殷红色蹭满掌心,他脊背吃力地往下折,胸腔在控制不住的低咳里揪扯出剧痛,身体里的血液逆流着,在屏幕再度亮起的时候,他眼前依然漆黑,许久透不进光。
他才是那个活在阴沟里,肖想她觊觎她,想把她独吞的恶鬼,他多碰几下都不舍的珍宝,却觉得自己的爱是龌龊恶心。
她捧着青涩莽撞的全部,跌撞着奔赴到他身边,他还给她距离,冷淡,刺伤,拒绝,一次次的推远和否认。
薄时予干涸的唇上裂出破口,血珠被磨出大片暗色,他拾起地上的拐杖,撑着桌子站起来,艰难迈出几步,肩膀就撞在墙壁上,骨骼似乎不堪一击,牵引着整个修长的身体摇摇欲坠。
以前没有炼狱。
现在才是。
他深陷其中,彻底无法自救,仅剩的成全和良心都绞得一丝不剩,他承认他自私疯魔,他甚至舍不得她这样爱他,只要柠柠给他一点真正的男女之情,就能让他万劫不复。
柠柠爱上的,是那个一直以来光明透彻的哥哥。
她对现在的他一无所知,就不管不顾地扑上来,即使后悔也没有机会了。
来不及了。
他再也压不住那些被她引爆的,溃决的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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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摄现场始终处在半瘫痪的状态,没有得到明确的下一步指令,节目组实在不敢擅动。
众人都知道是大投资商那里出了问题,也没胆子议论造次,暗暗祈祷着这么有潜力的节目千万不要开局就被叫停。
沈禾柠始还窝在那道没人的墙壁后面,泪在脸上风干的时候,谢玄州第一个找到她,他举着手机的光,见着她的一刻就快步冲上来,揽着她头要往胸前按。
“出什么事了,一个人在这儿哭什么,电话也不接,人也找不到,你是不是想吓死我!”
“又跟他有关是不是?!”他气急败坏,“你能不能彻底跟他断了!天天高冷矜持得跟神一样,只会让你受委屈!”
他动作刚要继续,严遇就紧跟着追过来,扣住谢玄州肩膀:“谢先生,别仗着跟她认识早就随便上手,先问问她意愿行吗,她可没选你,我们现在都是平等竞争。”
严遇强行拽开他,捏着纸巾塞给沈禾柠,手指轻轻拂了下她头发:“谁欺负你了就说,我在这儿还能搞不定这点事,你好歹也见过我家长了,我爸妈妹妹天天惦记你,沈禾柠——”
他正色:“你以为我有空闲的参加什么节目,我直说了,我就是来追你的。”
谢玄州露出怒色,不等说话,展凌三个人也几乎同步寻声走到跟前,展凌手上端着冒热气的姜茶,蹲下去递给沈禾柠:“柠柠,既然别人说了,我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不管导师跟你怎样,你现在是单身没错吧,”他神色严肃,“就算要被他扫地出门,我也争取你,我爸妈你都了解,他们特别喜欢你,我也是。”
“艹,说得好像谁没见过父母似的,”妖孽当场不乐意,脱下西装罩在沈禾柠肩上,“柠柠对你们没新鲜感了,自觉的就让一步,别害她为难。”
“既然都见过父母,”冷峻的话少,但字字到位,凝视沈禾柠哭红的眼窝,直接伸手把她从一小团的状态搀起来,“那就麻烦沈小姐选一个负责,其余的可以排队,没本事把人留住的,活该出局。”
沈禾柠没有说话,节目组像一个巨大的玻璃罩,把她扣在中间,全世界都隔着层透明的膜,离她很远。
她眼睫垂着,突然耳根一麻,听到谢玄州完全出于潜意识的变调声音,喃喃了一声什么。
沈禾柠蹙着眉,略微抬起头,不太能确定地望着前方。
黑色轮椅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那里的,亲眼目睹着她被五个男人夹在中间嘘寒问暖,要求她负责。
沈禾柠静静看着他,没有闪躲回避,眼里也找不到从前奔涌的波澜,就只是近于乖巧地和他对视着。
几个小时,或者更短的时间而已,他跟她都像换了一个人。
沈禾柠看到轮椅上的男人衣领散开,袖口也不是一丝不苟地翻折,白玉观音好像有点斑驳的红,刺得人眼睛很酸。
沈禾苗没了,她作为沈禾柠,不能真的忘恩负义,把养她长大的情分一笔勾销。
沈禾柠站着五个男人中间,朝薄时予很轻地点了一下头,终究没有再喊哥哥,恭敬疏离地叫了一声:“小叔。”
她不再是含着希望和委屈的故意称呼,没有情绪,浅淡的像是见到任何一个身居高位的长辈,礼貌对他问好。
薄时予揉成烂泥的心在这一刻仿佛停止跳动。
他分得清。
柠柠在气他,或是放弃他。
她甚至不需要开口,只是朝他看过来一眼,他就能够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