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伦农的表现也确实像是一只恶魔。
  他畏光，喜欢阴暗地方，在阳光下睁不开眼睛，总是喜欢闭着眼睛讲话。
  长时间的太阳照射，也会令他浑身长满恶心红斑。
  大人们不待见他，受到影响的小孩子们更是排斥他，欺负他。
  他们甚至会扮演游记中的大英雄，操持木剑，追杀他这只恶魔。
  最终在他弟弟出生之后，他彻底被父母放弃了，丢给了外祖父照顾，居住在雪山边缘的雅各布湖畔，以放羊为生。
  在外祖父身边的这段日子，是伦农最幸福，也是最孤独的时光。
  雅各布湖畔除了候鸟，只有岩羊。
  这里气候寒冷，一年有一大半时间，处于冰雪覆盖的冬天，物资极度短缺，能搬走的人，早就搬走了。
  只有外祖父，眷恋故土，一直恪守在雪山下。
  在这里，伦农终于免去了被孩子欺负的命运，但终日与祖父为伴，也让他日渐孤独。
  还好就在这时，互联网出现了，缓解了他的孤独。
  尤记得，第一次接触互联网时，他是多么期盼冬季的到来。
  因为只有那时候，他才有大把大把的空闲时间，用来浏览互联网。
  “叮咚！”
  一道提示音，打断了伦农的自卑。
  他下意识看向虚拟屏幕，浑身一僵，呆若木鸡。
  只见女孩发来一段视频。
  静止的视频封面上，女孩咧嘴微笑，因为营养不良略有些发黄发枯的头发丝毫掩不住青春气息。
  唯一遗憾的是女孩子鼻唇沟裂开，略显几分突兀。
  但在伦农眼中，那裂开的鼻唇沟，就像是湖畔的雪兔，可爱而美丽。
  伦农呆呆的点开视频。
  “哈喽，怕你说我用网络照片骗你，所以我录了视频，有没有吓到你？”
  女孩叫妮安，她发来的视频很短，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视频结束了，伦农心脏却扑通扑通狂跳起来，那是怦然心动，也是紧张担忧！
  他没想到，女孩竟然这么大胆！一时心乱如麻，不知如果女孩问他要视频，他该怎么办？
  他觉得他的样子，肯定会吓坏人家。
  “如果有吓到你，那对不起啊。”女孩发来文字。
  “没有没有，我觉得你很漂亮。”
  “真的？又在骗我！”
  “没有！”
  “真的？那你敢开视频吗？”
  不等伦农犹豫，女孩又发来了视频通话。
  伦农看着闪烁的页面，紧张得面色发紧，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童年的遭遇，惊恐的眼神，恶毒的诅咒，嘲笑的调戏，孩童的追打，一一幕幕失败的社交场景，在他脑海中闪过。
  他下意识伸向红色按钮，但在指尖快要触碰之时，鬼使神差的，他还是咬牙点击了绿色虚拟按钮。——相较于失败，他更害怕孤独。
  刹那间，虚拟屏幕上呈现出他的影像，乃至女孩的模样，伦农还没细看，大脑就一片空白。
  妮安似乎处于一间阁楼中，背后是一面圆形小窗口。
  她呆呆的看着伦农，嘴巴微张，呆呆的，很可爱。
  如果说，伦农看到的是湖畔雪兔的话；那么她看到的就是雪山精灵。
  皮裘下包裹着纯白肤色和纯白头发，在远处纯白雪山的倒映下，显得如幻如梦，这不是雪山精灵，这又是什么？
  长时间沉默，在两人间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羞涩一笑：“你……真是的伦农？男孩子？”
  伦农一怔：“啊？”
  这个下午，对于两个最普通而又不普通的人类来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
  挂了视频通话。
  驱赶羊群回圈的伦农，开心得像是一只羔羊，只是在不经意间，脸上还会浮现出一丝黯然。
  妮安没有嫌弃他的外貌，但他还是感到深深的自卑。
  如果可以，他还是想治好这基因病，成为一名正常人类，他受够了这幅模样。
  回到家，爷爷已经准备好了晚饭，依旧是老样子奶酪配土豆。
  大概是常年离群寡居的缘故，爷爷很沉默，伦农也很沉默。
  吃过晚饭，伦农回到卧室里，开始了一天的魔法修行。
  他之所以不在放羊的时候修行，一方面是害怕野兽出没，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魔法修行需要持续投入精力。
  他很难在野外兼顾羊群的同时，保持专注。
  现在他终于能松一口气，拥有完全属于他的时间，他习惯性打开互联网课，找到布莱德魔导师的公开课，开始了魔法学习。
  他的天赋很差，很多魔法课根本听不懂。
  也就是布莱德魔导师的公开课，他勉强可以听懂一些，就这还得需要配合查阅全知之书。
  往往一节课，需要反反复复看好几遍。
  好在雪山孤寂，他有的是时间琢磨魔法。
  今天，他刚刚打开布莱德魔导师的主页，突然发现导师罕见的加更了一集。
  他连忙迫不及待点开，努力看了起来。
  虽然也许他一时半会根本看不懂。
  但只要看过了，就能留下记忆，干活放羊时，就能顺便琢磨一二，这总比干活时大脑放空强多了。
  一集公开课只有一个小时，很快，伦农便看到的末尾。
  不过，今天这集公开课有些不同，那就是在最后布莱德魔导师突然宣布的一件事，顿时惊讶到伦农了。
  原来，布莱德魔导师突然聊起了他的得意门徒——西泽，然后说起西泽的身世，鼓励大家向身残志坚的西泽学习同时，也呼吁大家转发一下西泽的请愿视频！
  让伦农惊讶的，不是布莱德魔导师在公开课中掺杂私事，而是他认识西泽。
  原来，西泽在互联医疗出现之后新成立的基因病论坛中十分活跃，已然成为很多人心目中的知心大叔。
  是的，至少在伦农的幻象中，西泽就是一位忠厚大叔形象。
  他从来没想到，西泽竟然是布莱德魔导师的学生，更没想到他的情况比他还要恶劣！
  第三百二十五章 破圈
  伦农连忙登陆互联社交，很快便找到西泽发出的请愿视频！
  这还是伦农第一次看到西泽的真实相貌。
  视频中，典型克维尔人血统的西泽，略显三分紧张的面对着镜头。
  他身穿纯白法袍，面孔稚嫩，脸颊上还能看到一些雀斑，一双棕色双眸，炯炯有神。
  他头发很短，看起来就像是岩羊脊毛，根根竖立在脑袋上，带着倔强和不屈。
  伦农知道，克维尔受到互联网之神的影响，男性多喜欢留短发。
  他们视其为健康、卫生、以及富有的象征。
  ——因为只有富有的人，才能定期花钱修剪头发。
  “大家好，我叫西泽，菲利克斯魔法学院三级生，突然决定发这段视频，与其说是为了天下基因病患者，实际上，还是为了一己私利。”
  “在老师同学的眼中，我生活美满，未来光明，但没人知道，我其实是一名先天全身瘫痪患者。除了脖子之上的脑袋可以转动，全身完全动弹不得，如果没有土傀儡的帮助，我甚至连基本生活都难以完成。”
  “是父母不辞劳苦，不顾世人反对，让我苟活人间，等来了改变我命运的神迹——互联网！”
  说到这，西泽顿了顿，满脸追忆感慨，眼眶更是瞬间红了起来。
  他稍稍缓了缓情绪，声音有些沙哑的聊起当初在乡下孤寂而毫无希望的生活。
  以及第一次登陆互联网时的震撼狂喜。
  那种感觉，就像是徘徊在黑夜中二十载的旅人，突然在死寂黑暗中，发现一缕光芒时的悸动。
  西泽自我身世的自曝，令伦农一阵黯然神伤，生出一种与君同苦的共鸣。
  他小时候，何尝不是遭到村人的非议和排斥？
  虽然他时常遭到孩童的欺负，但对比起想被欺负都无法踏出家门甚至床榻的西泽来说，他的境遇不知好了多少倍。
  因此当他听到西泽通过自学魔法，成功考上菲利克斯之时，一种名曰榜样的力量，猛然在他心中滋生。
  他下意识攥紧拳头，一直随波逐流，只是出于英雄乃至力量情结，才学习魔法的他，突然有了人生目标。
  他也要像西泽一样，考上克维尔的魔法学院，改变自己的命运。
  克维尔连西泽这样的全身瘫痪患者都能接受，他这样的怪胎，克维尔没道理拒绝。
  因为那是伟大而仁慈的互联网之神的脚下神国。
  “伟大的互联网之神啊，感谢您降下神迹，改变我本会深陷淤泥之中的人生！”
  “现在的我，实在不该奢求更多。”
  “我也不想用‘为了天下’、‘为了基因病患者’之类说词为我的行为寻找正义借口，但我还是想拥有一副正常身体，请原谅您忠诚信徒的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