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益达笑了笑，“没有版权，确实寸步难行。”
  又问：“那你们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做一个专业的中文小说翻译网站？”
  一听此言，赖静平就知道正戏来了，一双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线。
  他叹了口气，“我们也知道以英文进行原创的小说网站更有搞头，作品更多，内容更丰富，更能吸引粉丝。
  但受限于资金，对于我们根本不现实。
  别说原创板块了，我们翻译板块，这段时间都受到了不小冲击。”
  “怎么回事？”张益达好奇道。
  赖静平则大大方方说出了武侠世界目前遭遇的困境，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张益达真要投资他们，也肯定会进行尽调的。
  与其被人拆穿，还不如先坦诚一点，博取一些好感。
  “以前我们的译者都几乎是免费劳动的，纯粹是兴趣驱使。
  但张先生你知道，中国网文动辄就是几百万字、上千章节，翻译起来很是费劲。
  后来我们建立了一个捐赠制度，规定读者每捐赠一定的数额，译者就会在每周的保底更新数量之上加更一章。
  这个数字由翻译团队自行确定，通常在20～80美元之间。
  另外，我们还会从网站的广告收入中拿一部分补贴翻译团队。
  本来，这套模式也没什么问题的。
  但自从网文巨头出海以后，他们凭借资本优势，开始以每章大概50～80美元的固定价格大量招聘翻译。
  还开出了数十万美元的年薪，从我们这些网文翻译网站挖人。
  同时，他们依靠版权上的垄断地位，禁止其他网站翻译他们的小说。
  已经开始翻译的小说也拒绝再授予版权，除非我们去到他们那。”
  张益达听明白了，巨头招数非常狠，同时非常有效，这么搞下去，基本上快把武侠世界的根基都给刨了。
  “针对这些变故，你们有什么打算或者策略呢？”
  赖静平知道这是在考较自己了，开始讲述自己的方案。
  “我的初步打算是这样的。要迎接来自巨头的冲击，除了和中国其他网文巨头达成版权合作以外。
  我们也要把翻译团队从半职业状态转变成全职业状态，加快翻译速度，以更多更丰富的作品留住用户。
  但这需要提高翻译团队的收入，而单凭增长缓慢的广告收入和少量的捐赠收入肯定做不到译者的普遍职业化。
  所以，我们也要建立收费机制。”
  “收费机制？”
  张益达有些愕然，“你刚刚还说推动收费机制有些过早了？”
  赖静平笑道：“是这样没错。但现在刀架脖子上了，我们不改变，就只有死路一条。
  我所说的收费机制和其他公司推行的vip订阅机制有些不一样。
  我们打算推行的是一套预读付费机制，这种“提前看”的模式与按章付费的模式有根本差别。
  这一机制运行的秘密在于，武侠世界上正在更新的每一部小说都有大量加更的隐藏最新章节，只有付费购买信用点才能看到。
  对于不愿付费的读者，每周也会有若干章节解锁，只需要等待就能一直免费阅读，但付费读者会始终比他们早看到更多的新章节。
  这种“等就免费”的模式，在韩国是网络小说的主流付费机制，非常值得借鉴。”
  张益达也看过网络小说，自然理解“等更”那种抓耳挠腮，恨不得把作者抓起来打一顿。
  其实，这种方式也是在“逼迫”一部分读者进行付费阅读。
  只是这种方式并没有强制性而已，有经济条件的，想更快看到更多章节的，那就付费好了。
  没有那个经济条件的，就等等再看好了。
  赖静平又说：“之所以推行这种机制，还是跟我判断的强制付费机制目前并不特别适合英语世界的生态有关。
  首先，刚刚出现不久的中国网络小说与在英语世界已经极度发达的其他娱乐形式诸如游戏、电影相比，并没有多大优势。
  免费是吸引读者的重要手段，全面收费必定会导致读者的大量流失以及盗版网站的兴盛。
  其次，定价的标准也很难确定，武侠世界的读者来源非常丰富。
  而北美地区的读者和来自拉美、东南亚地区的读者所能承受的价格有天壤之别，定价高则付费读者太少，定价低则收入不够。”
  “好了，我都明白了。”
  张益达看着赖静平，笑着问道：“你觉得中国网文有没有可能像东瀛动漫、韩剧那样，成为一种主流文化输出？”
  赖静平非常坚定的说道：“可以，但这需要大量的资本投入才行，甚至政策支持才行。
  东瀛动漫、韩国娱乐，都是他们各自国家的支柱性产业。
  当然，这是指宏观层面。
  从微观层面来讲，翻译团队专业度、小说曝光度、小说字数、小说针对性等等都成了制约中国网文在海外的传播更上一个台阶的桎梏。
  具体一点就是需要大量并且专业的翻译团队，翻译成千上万部精品网络小说，以吸引更多海外用户。
  曝光度的话，如果有张先生旗下musical.ly这种覆盖全球几亿年轻用户的短视频软件帮助宣传最好不过了。
  小说字数则是指中国网文太长了，翻译难度太大了，阅读耗时也长。
  如果像东瀛轻小说那样，几十万字一部的话，翻译和传播速度都可以加快。
  总之，小说不能太水了！文字还得尽量压缩。
  针对性这点也很重要，东方仙侠一类的小说，专业术语比如说“七十二变”、“肉身成圣”，中国人只要看过西游记都懂。
  但是翻译的话，要解释一大通。还可能词不达意。
  又比如“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这样的道教术语，直接就让英语世界的译者崩溃了。
  事实上，盘龙当初之所以那么受欢迎，是因为它是西方玄幻。
  一说骑士、魔法、巨龙，大家都懂！
  我的建议是，在目标市场背景下进行创作。
  比如说目标市场是法国，我们就写“主角穿越到18世纪末期，帮助拿破仑征战天下，统一欧陆……”
  比如说目标市场是阿拉伯国家，我们就写“主角穿越成萨拉丁的手下，在萨拉丁死后，继续秉承遗志，带领阿拉伯世界对抗邪恶的十字军，攻占君士坦丁堡……”
  ……”
  张益达听得一阵抽搐，真的是脑洞大开，这赖静平真的是一位人才。
  对于文化输出这件事，张益达一向是支持的。
  五千年的文明古国，虽然近年来腰包鼓起来了，但是却丧失了文化自信。
  网文一旦输出成功，还要带动中国一连串的文娱产业。
  张益达笑道：“其实吧，锐向数字科技集团一直在专注文本ai的研发，目前在财经快讯领域已经投入了使用。
  我想，一个ai翻译平台，会不会减小网文翻译的难度。”
  赖静平想了想说道：“ai的应用还不太成熟，不过一些道家或者中国传统文化词汇倒是可以利用ai做成统一的，这样传播起来也更集中，更深入人心。”
  张益达点头称是，又说：“还有，你说的在西方背景下进行网文创作，这需要一定的历史功底吧？”
  赖静平解释道：“是这样没错，大概了解目标市场的历史和文化，这样写出来的东西更有代入感。
  反正不需要用英文进行写作，我相信中国国内高校能够找到不少这样的文科生。
  对他们进行一定的基础培训后，肯定能够有人一举俘获当地市场。”
  张益达对于这有些没把握了，中国网文有上千万名作者，大浪淘沙，才出了那么一个番茄。
  找一些学员进行培训，一部分人达到合格标准肯定没什么问题，但是想出爆款，还是得看天赋吧！
  要不就是进行长期写作，不断改进，靠勤奋补拙。
  “武侠世界日均访问人数目前稳定在50万以上吧？”
  赖静平点头，“没错，虽然不能跟中国国内网文巨头比，但在海外中国网文翻译网站中，我们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对于这个第一，张益达也就是笑笑，这是胖企鹅还没发威。
  “众合集团在国内有自己的众合中文网，虽然才成立不久，但借助母集团的宣传资源，成长很快。”
  张益达顿了顿，看着赖静平，笑着说：“武侠世界加入众合集团大家庭后，我相信，借助母集团的资金和渠道，武侠世界肯定能和企鹅掰掰手腕。
  不知赖先生愿不愿意与我们共同发展，一起把中国网文带上更高的位置？”
  张益达意图很明确了，这是要并购武侠世界。
  要搁以前，赖静平肯定抵死不从。但现在面对企鹅的压力，他的确需要一个巨无霸的支持。
  众合集团的文娱板块虽然没企鹅大，但潜力无限，是一个非常优质的合作伙伴。
  赖静平斟酌一番，问道：“张先生，投资不行吗？”
  张益达摇头，“投资就是添油战术，不是我看不起你们，是武侠世界目前这点实力根本挡不住企鹅。
  只有我们能够帮助武侠世界抵挡住企鹅，连阿狸都不行。”
  赖静平犹豫了起来，他对公司还是有深厚感情的，不然也不会辞掉外交官的工作来做网文翻译了。
  但现实不得不让他低头，企鹅这种体量的巨头，的确是他所不能抵御的。
  咬牙死撑下去，说不定武侠世界目前打下的这点家当会败个一干二净。
  “500万美元，全资收购武侠世界，另外我再给你提供一份工作，由你继续担任武侠世界ceo，还可以享受众合集团期权。”
  赖静平还想讨价还价一番，张益达制止了他：“机会只有一次，众合集团要搭建一个海外小说翻译网站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我看重的还是你这个人，如果你能把武侠世界带上更高高度，自然会有其他丰厚回报。”
  这个价格其实不算低了，因为赖静平也接触过几家风投。
  但因为版权问题，都不太看好武侠世界的发展，目前的流量建立在空中楼阁上，企鹅一抽版权，基石就塌了。
  赖静平脸色变换不定，最终一咬牙，“好，张先生，我可以把武侠世界卖给你，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不要太早进行收割，再把市场培育一段时间。”
  “这没问题，我答应你，每年亏损不超过1000万美元，允许亏损五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