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作者:
山有嘉卉 更新:2023-04-04 18:06 字数:4521
“这位家属,你先冷静一下。”
2.第二章 厉宁述?中医科的?
病人抢救失败,床边心电监测的小屏幕上一条平直地直线,舒檀让唐静静拉一个床边心电图,然后出去向家属宣布死亡时间。
家属当然不理解,从昨天晚上到今天,签了不知多少张通知单,听医生说了不知多少的话,字字句句都是交代病情有多严重,他们再追问,医生就说一定会尽力。
他们总觉得不会死的,这里是医院啊,刚进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吐血,不也没事了吗,这次肯定也不会有事的,大不了再住几天院,晚一 点回家好了。
可没成想,抢救室门再打开,医生出来后第一句话却是:“死亡时间,上午8点37分19秒。”
然后回身对他们轻声说了一句:“节哀。”
可是怎么节哀呢?他们完全没有想过可能会有这个结果啊。
是,医生交代病情的时候是说过病情很重,已经生命垂危,可是......那不都是医生夸张的说法而已吗?来的时候,医生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他们以为妈妈就要没了,可是又好了,本来今天就可以回家,她的大孙女怀孕了,好消息还没来得及告诉她......
怎么突然之间人就没了呢?
男人在错愕和沉默之后,突然痛哭和暴怒起来,他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于是将责任推到舒檀头上,“不是的,以前不是你......肯定是你医术不好,杨医生就能救活我妈......都是你害死了她,我要砸死你给她陪葬!!!”
说着就举起了手里的板凳。
舒檀的眼睛猛然睁大,周围都是人,她连想往后躲都很难,她原本还想着安慰一下家属的情绪,却没想到会让自己陷入险境。
她一时间有些反应不及,就这样愣在原地。
“你......”她刚张口,就发现男人的动作忽然间停下来,随即一道有些熟悉的男声传了过来,“这位家属,你先冷静一下。”
舒檀愣了一下,转头去看说话的人,却看见一张有些陌生的脸,正严肃地看着被自己抓住的家属,牢牢地控制住他,“你先冷静。”
“我冷静不了!!!”男人嘶吼着,声音沙哑又粗粝,他的眼睛通红,充满了痛苦。
厉宁述有一瞬间的恍惚,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只是记忆已经模糊。
“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你要想清楚,你砸死医生,就是故意杀人,杀人偿命,不仅她去陪你妈,你也要去,还很不光彩的去,你是死了一了百了,你的老婆孩子怎么办?你舍得?你的孩子还不大吧?你有了案底,连他都要受到拖累,你确定你妈愿意看到你这样做?”
“你老婆在哭,你听见吗?”
似乎为了附和他的话,男人耳边真的响起了妻子和儿子的哭声,“老公,你冷静一点,不要做傻事啊,呜呜呜......”
“爸,爸,你别这样,奶奶已经走了......真的走了......她活着的时候也是难过,你就让她安心走吧......爸,快把凳子放下......”
男人的神色一顿,木呆呆的,半晌才动动脖子,两行清泪从眼里滑下,怔怔地看着舒檀。
“医生......我妈真的没了?”
他的声音讷讷的,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有些手足无措,但又渴求得到想要的那个答案。
舒檀和他对视着,忽然便觉得心里一酸,竟然有些张不开口。
厉宁述将男人手里的板凳拿下来放到一边, 然后松开手,他的妻子跑过来一边哭一边扶着他。
“很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请节哀。”
再如何不忍,有些话,还是必须有人说出来。
厉宁述放好板凳,直起腰,听见略微沙哑的女声,忍不住回过头去,看见她紧绷的脸上尽是疲惫,甚至还有些沮丧。
但眼神还是清亮的,有着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他忍不住勾了一下嘴角,但瞬间便又恢复原状,转头看见呼吸科的孟主任正匆匆过来,便打了声招呼,“孟主任好。”
“宁述啊,怎么样了,没出事吧?”孟主任先问了句。
刚问完便又听见一阵惊天动地的嚎啕大哭。
厉宁述回头看了一眼,摇摇头,“就是家属情绪太激动了。”
“那就好。”孟主任松了口气,厉宁述道自己还有事,道别后就离开了呼吸科。
孟主任过来了,安抚家属的事自然交给他,舒檀得以脱身从病房离开,回办公室继续处理后续工作。
进门就看见患者的管床医生杨玥正找她,“舒檀呢?诶,她不是走在我后面的吗?”
“姐妹你清醒一点!”舒檀闻言立刻吐槽道,“我刚宣布完死亡时间就被围住了,哪像你,溜得飞快。”
杨玥吓了一跳,忙过来拉她胳膊,“没事吧你,啊?”
“没事。”舒檀摆摆手,让她先给人家办手续,然后在其他人的追问下,解释道,“那人说要砸死我给他妈陪葬,板凳都举起来了,厉医生恰好在场,帮忙劝住了,不然我可能就要挨打。”
“厉医生?”杨玥还想了一下才想起来是谁,“厉宁述?中医科的?”
徐丹露点点头,“我昨天下班前开了个会诊,他早上过来看病人。”
舒檀这边刚闹起来的时候,厉宁述正在和她说病人的情况,后来他就去病房帮忙,她则回来将事情告诉孟主任,刚也要去看看情况,就见舒檀回来了。
听到徐丹露说会诊,同组的同事邢明源就叫了起来,“老厉过来你怎么不叫我,我的46床昨天晚上才打电话跟我说想喝中药呢。”
“你不早说,人家都走了。”徐丹露白他一眼,“要不然你现在打电话再叫他上来,一会儿他要回学校上课去了。”
“第几节?”邢明源一边问,一边开始打电话。
徐丹露道:“第三第四节好像,十点开始,应该来得及。”
杨玥闻言道:“源哥,帮我跟厉医生也说一下呗,我的21床,一会儿就开会诊单过去。”
“晚了,人家已经准备要去学校了,等中午吧。”邢明源挂断电话,摊摊手,对着杨玥耸了耸肩。
徐丹露惊讶道:“怎么去那么早,现在才九点。”
“好像是罗大师要生日了,他们师兄弟要见一面商量些事。”邢明源解释道,厉宁述是国医大师罗咏淳的弟子,当初他留在一附院,还很多人觉得惊讶,罗大师的弟子,难道不该去省中医院这样的平台才对 么?
综合医院的中医科,很少有受重视发展得好的,一附院算好的了,可照样没病床,效益一般,清闲是清闲,就怕把人闲废了。
他没有对任何人解释过,于是便也没有人知道真实的原因,有人开玩笑说起,猜测是不是他太过热爱母校舍不得离开,他知道了,也只是一笑置之。
他们说话的时候,舒檀正低头用沾了酒精的棉球使劲搓着白大褂衣襟上的一片暗红色血迹,听到这里手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
脑海里又浮现出青年严肃的一张脸,轮廓分明,线条如雕刻般细致。
她愣了一下,想起自己还没有向他道过谢,那就等下次有机会吧。
厉宁述在离开呼吸科后很快就回到中医科。
近两三年来因为上面的政策原因,各地医院逐渐重视和扶持中医科室,一附院也不能例外,甚至很鼓励大家在平时的工作中使用中医药技术,比如中药熏洗贴敷和针灸推拿等等,汤剂自然也是。
后来干脆将原来的中医科从门诊大楼独立出来,搬进一边的裙楼里,上下四层,楼门前硕大的红色隶书“中医科”三个大字,还挂了治未病中心的牌子,加上现在的人注重养生,中医科人流量日益增多,连原本的煎药室都不够用了,又搬到另一层楼,煎药熬膏方几乎是日日不停歇。
各科的会诊也多了起来,尤其是呼吸科这种中医早就就对其常见病很有研究的科室,来往更是多起来,原本不怎么来往的同事也成了熟人。
厉宁述的诊室在二楼的健康调养咨询门诊,楼下是体质辨识兼体检中心,楼上是传统疗法中心,最顶层的四楼则是会议室、示教室和医护休息室。
“厉医生,你回来了。”负责他诊室的护士章秋月见他回来了,就从护士站那里探头出来问了句。
今天周五,厉宁述不出诊,她便也能清闲一天,正帮着江护长整理科室资产名录。
厉宁述点点头,右拐,穿过候诊的人群走到自己诊室门前,推门进去,又反手关上门,过了一会儿,背着包又出来。
经过护士站,交代了一句:“我回学校上课,有事给我打电话。”
医学院离一附院很近,厉宁述中午还得回来,便只在医院门口扫一辆共享单车,没十分钟就看见校门口那俩呆萌的石狮子了。
从校门进去,迎面就是校训石,绕过由某一届校友合种的一片梧桐树林,再经过图书馆,就到了综合楼,上到顶楼,他找到中医经典研究室,敲敲门。
等里面有人应了,他推门进去,笑着叫了一声里头的人,“顾师兄。”
舒檀花了快半个小时才把白大褂上的血迹给弄干净,然后脱下扔进更衣室的脏衣篓里,换了一件,拿着手机刚进办公室,就有电话进来了。
是房东打来的。
舒檀有些惊讶,想想也还没到要交房租的时候啊.......她有些纳 闷儿地接起电话,没两分钟,全办公室的同事就都看了过来。
只见她疑问连连,“什么?”
“为什么?”
“你说几天?三天?三天怎么够!”
“我要上班的啊……是有周末,可是……不能再多通融两天么?”
半晌她挂了电话,杨悦就问道:“怎么了,这是遇着什么事了?”
舒檀摇摇头,叹气摊手,“我房东呗,说儿子要创业,等着用钱,她把那房子卖了,限时一周,让我找房子搬家。”
她说完往椅背上一靠,唉声叹气,“就一周,我去哪儿找房子啊,还不一定能找到离医院这么近的……不行,我得问问规培的,看看他们都在哪儿租房子。”
徐丹露这时候问道:“你不打算买房啊?”
舒檀被问得一懵,“……买房?”
愣完又眨眨眼睛,“房价这么高,我哪儿买得起呀,就咱这点工资,又才工作几年呐,一点儿家底都没就想买房?我咋那么能呢。”
“我怎么办呀?!去哪儿找房子呀?!”
3.第三章(捉虫) 咦,舒医生要没房子住……
阳光从教研室的窗户爬进来,综合楼总共才五层,后面的榕园却诱着一株参天大树,隐约有树影倒映在窗台边上。
厉宁述靠在窗边往下看了一眼,看见树梢被风吹动,前几天还光秃秃的枝桠已经布满嫩绿。
春天是真的来了。
“宁述,你来看看,这里能不能这样改?”顾琅叫他的名字,他凑上前去,和他一起看电脑屏幕上的相册排版。
这是要送给恩师罗咏淳的纪念册,老爷子月底九十大寿,师兄弟姐妹们商量好要给他送一份特别的礼物,每个人挑一张和老爷子之间最有代表性的合照,然后写下自己这些年的心路历程和对老人的祝福,算是一次学业汇报。
像顾琅,他读书时老爷子正在中医学院当院长,研究生毕业典礼上拨穗的就是老爷子,挑的当然是毕业典礼那天的照片。
而到了厉宁述念书时,老爷子已经从中医学院退休,被容医大返聘,其实已经不收学生,但因为他叔叔的关系,才又特地向有关部门申请,破例收下这个学生,他挑的照片,是叔叔厉华诚带他第一次拜访罗家时跟老爷子和师母的合影。
那个时候他才二十出头,年轻生嫩,眉宇间一股子青涩。
“也不知道是让老爷子忆当年,还是咱们这些学生忆当年。”厉宁述笑着调侃道,被这个纪念相册挑起兴头的师兄弟姐妹们,已经聚了好几回餐了,以往忙得一年见不到一次的人,这几个月倒是见得勤。
顾琅笑得厉害,“你啊......咳咳......”
“您别激动,小心点。”厉宁述端了水杯给他,又替他顺顺背,他身体不算好,不能劳累,连大笑都有些发喘,只能常年温养着。
他想起带来的东西,又去翻背包,“这是八珍膏,周末刚熬好的,上次的 您该吃完了吧?”
“还有一口。”顾琅应道,有些心虚的别开眼。
厉宁述眉头一挑,“......真的?”
顾琅已经五十多岁了,跟厉华诚一个辈分,此刻却被一个小辈看得心虚不已,不停地眨巴眼睛,“其实......还、还剩半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