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
  秦夜不知道。但是，看到这些人仍然好好地活在这里，哪怕明知他们都不是人，心中仍然有些复杂。
  没有人愿意如此。
  花落花开年复，算起来，他们已经在这方寸之间徘徊千年。曾经生命也如朝阳般火热，现在……谁还记得阳光起落时的瞬间芳华？
  轻轻叹了口气，他缓缓走过去，这个停留在90年代的土楼，显得格外静谧而安详。没有一个人和他说话，更没有人阻挡他，仿佛他就是个时间的旅客。
  没时间浪费……秦夜深吸一口气，快速朝着二楼冲去。
  没有任何阻拦！
  而且……二楼仍然生活着不少人。有抱着哄孩子的中年妇女，有叼着烟打着麻将的中年男子，有哼着粤剧吊嗓子的梨园人士。更有许多脸色麻木，呆呆看着天穹的村民。
  他没有多看，快步拐入三楼。同样没有任何阻拦，而这一楼，孩子明显多了起来，甚至能听到学塾中偶尔能传来读书声。
  学塾没有坏。更没有阴灵在那里。
  转过学塾，就是一条往上的阶梯。
  四楼……秦夜舔了舔嘴唇，黄家土楼最后的秘密所在之地，从未踏上过的领土……没有犹豫，外面不知道还能拖多久，他全速冲了上去。
  四楼很安静。
  在这里的，大多是老人，有的在下象棋，有的在打麻将，人并不多，只有十个不到。对应起整层楼来，显得无比空旷。
  就是这里了……秦夜深呼吸了好几次，将精气神调整到最佳状态，握紧了门把手。
  这是典型的90年代门窗。黄色的木门，上面一道窗户。就在握住的刹那，虚空之中，响起无数阴灵的悲鸣尖叫。他尝试了数次，门把手在手中乱响，但后方就像被什么锁住了那样，根本打不开。
  “这是怎么回事？”他眉头皱了起来，就在此刻，他忽然听到了一点声音。
  嘎吱……嘎吱……
  是谁……在用指甲挠着玻璃窗，那种令人发毛的声音一直传到心底。他猛然抬头一看，就在窗户上面，一颗蓬乱的头，正在死死盯着他！那漆黑的指甲，正轻轻挠动窗户，已经抓出了道道白痕。
  楚人美！
  她头发披散，头颅扭曲到一个人达不到的角度，漆黑的嘴大张着，黑红色的血液糊满窗户。整张脸都贴到了玻璃窗上，死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山村老尸的事情发生在一百年前，也就是说……95年，楚人美已经出现。她被封印在这里？是了……第一次她出现的时候，就是四楼。这里是完全复原了当时的情况？”秦夜抿了抿嘴，后退两步，猛然一脚踹了过去。
  轰！90年代的锁大多不坚固，这一脚直接将门踹飞，同时，秦夜的阴气攀升到极致。府君令在外界应付真正的楚人美，他不确定这个“具现的幻影”能否对自己造成伤害。
  大门带着轰鸣落到地面，然而，里面根本没有楚人美的身影。玻璃窗上的面容也消失不见，而就在他踹开门的时候，天空中流云飞逝，转眼间……化为夜晚。
  老人仍然在下棋，打麻将。仿佛对这一切都视若无睹。
  “噢……”一片若有若无的哀鸣，从房间里传来。秦夜等待了五秒，这才凝重地走了进去。
  黑。
  非常黑。
  天空中乌云密布，没有丝毫光亮。房间内伸手不见五指。一阵幽怨的歌声，从黑暗深处传来：“郎在欢心处，妾在断肠时……相逢不易分离易，弃妇如今悔恨迟……”
  全身的五感都已经拔高到了极致，他微微蹲着身，如同矫捷的猎豹，手缓缓摩挲着门旁，寻找电灯按钮。
  这是人类的本能——方便。电灯按钮不可能在太远的地方。
  就在他手摸到电灯按钮的刹那，一股寒气猛然从心底升起。毫不犹豫，袖袍中锁链飞射，将他周围形成一片蛛网。
  什么都没有。
  根本没有锁链击中东西的感觉。但是……他敢发誓，刚才摸到电灯按钮的时候……他摸到了……另一只手！
  黑暗中，有谁在身边，和他一起摸上了电灯！
  “艹……”恐怖这种东西，往往所谓的大恐怖并不恐怖，而是一些生活中亲身经历的小事，能让人从天灵盖寒到脚底。
  那只手和他一触即分，他轻轻摁亮电灯。啪啪啪……黑暗中闪耀起一片光明，房间的一切都清晰出现眼前，也在同时，他赫然发现，自己身后……竟然有一个拖长的影子！
  轰隆隆！天穹雷鸣震荡，影子明灭不定，那是一个批头散发的女子，双手抬起，仿佛要抚摸秦夜脸颊一般。
  当！勾魂索直接从秦夜掌心往后射出。但是……后方仍然一片空白。
  “呵……”他深深舒了口气，猛然回头，身后什么都没有。但从打开的大门中看出去，走廊上……不知何时已空无一人。
  轰！就在他凝神观察之中，那扇被他踹倒的门猛然从地面弹起，合在了门上，同时，咔擦一声落锁声响起。
  一片死寂。
  “孤男寡女的……不太好吧？”秦夜自嘲地笑了笑，随即凝重地打量起房间来。
  这一层几乎全被打通——起码从他看的地方是如此，成为一个环形房间。中间用古式的屏风隔绝。而他在的区域，摆放着无数相片，以及画作。
  相片大多模糊，且99%都是黑白，只有1%是彩色，像素也不高。不过足以看清上面有什么。
  人。
  全都是人。
  而且是黄家土楼的全家福，只不过穿的衣着不同。
  最初的照片是彩色的，上面一共有上百人。穿着8,90年代的衣服。军装，工作服，刚流行起来的文化衫等等。面无表情，如同一群活死人……不，就是一群活死人的拍摄。
  正中央，坐着的是一位中年男子，秦夜目光微动，这个男子……他很熟悉。
  黄建森。
  他粗略看了一遍，走向第二张照片。
  这些照片都贴在墙上，间距不算大，起码有数百张之多。而这一张，年代更早一些，应该是六七十年代的照片，上面的穿着几乎全是那时候流行的绿军装海魂衫，但是……这是黑白照片。
  六七十年代，彩照并未推广。国内的彩照基本都是在80——85年期间迅速扩张。大约80,81年左右，大城市开始普及使用彩色反转片进行拍摄，当时国内还鲜见彩扩设备，负片基本都用手工冲洗。到了84,85年，全国各大城市的彩扩点就很常见了。
  他扫了一眼，正要离开，刚走了两步，忽然愣了愣，猛然回过了身来。
  不对……
  人数不对！
  不是他记性多好，而是……对方太过明显了！
  就在人群左侧，一个披头散发，穿着蓝色长衫的女子，双手放在膝盖，静静地坐在人群一侧。
  “楚人美……这是一张灵异照片！”秦夜手指轻轻摩挲着照片上楚人美的身影，喃喃道：“但……为什么？”
  楚人美……可是一夜杀尽六十六人，这些人有村里人，也有工程队的人。但村里……看这张照片，明显接纳了她！因为就在对方身体下，有一张凳子，明显是为了这个厉鬼安放的！
  凭什么接纳她？
  因为……她也是受害者？
  答案很可能就藏在这层楼……他放下疑惑，继续往前走。前方是更多的黑白照，显然，已经进入了民国时代。还是同一批人，还是楚人美，还是同样的姿势，仿佛在诉说着他们穿越的历史长河，见证的沧海桑田。
  他们穿着长衫，有的带着瓜皮帽，只不过服饰变了，发型变为了清朝发型，梳着大辫子。其他的，就连座次位置也没有变。
  在这些黑白照片最后一张，他看到了……活着的楚人美。
  “这应该是1880年左右……光绪七年……”秦夜轻轻叹了口气，之所以认定对方是楚人美，是因为对方还坐在同样的位置，穿着蓝色长衫，仍然坐着那把椅子。
  他不敢多耽搁，继续往下看，不过，接下来就是肖像画了。
  那是一张全村人的素描，绘画的画师技术很高，画的惟妙惟肖。
  清代，就连黑白照片都没有普及，不……甚至都没有。不过西方素描传入华国，宫廷贵人都有自己的素描大师。民间却十分罕见。但作为入海口，福临道的人自然有方法找到画师。但是……
  秦夜眉头已经深深皱起，他后退了数步，看向满墙照片。心中的疑惑感越来越浓。
  “哪里有问题呢……”他有一种浓郁的不协调感，却一时没有想到哪里有问题。继续往后退着：“明明是普通的照片，总感觉哪里不对……是什么问题？”
  就在此刻，他脊背忽然一僵。
  身后……撞到了人。
  一具冰冷的人体，散发着腐臭的味道。人体已经僵硬，肌肉如石。而且……一种诡异的，“呃呃呃……”的短促气音，从对方喉咙中响起。
  刷——！天罗地网再次铺散，然而刚才仿佛幻觉一样，什么都没有。
  但就在他转过头的时候，赫然发现……照片上，就在他转头的一瞬间，楚人美的姿势变了！
  她……正指着中央村长，黄建森的位置！
  “黄建森……”秦夜眨了眨眼睛，忽然反应了过来，目光骤然一亮：“对了……是这样！”
  “这是记录……对于活死人来说，这不仅仅是照片，这是记录他们活了多久的铁证！”
  “就像李贞淑将字刻在身上一样，对方换了个做法。但只要看着这些照片，哪怕他们被平衡符箓压抑，只有百年记忆，但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推断出自己到底活了多久！”
  “他们……是让自己记住这份恨，记住谁把他们变成这样！特意这样做……是因为……”
  他飞快朝着后方奔跑起来。
  是因为……这些画上，很可能有始作俑者的真容！
  就藏在……最初的画里！
  他们不愿，他们不甘，他们不想！他们就算死，也要拉着对方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