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
作者:
须弥普普 更新:2023-04-07 20:17 字数:4268
一篇文稿长的千言,短的数百言,写的快的一个时辰便能挥毫而就,写得慢的最多也就半天而已,是以没过两天,京中文章就开始四处乱飞,人人都要就此事讨论一回,便是路边不识字的卖饮子的老婆子,也能点评几句。
外头消息这样杂乱,还都是讨论一桩事情,自然很快传进了宫中。
第126章 在德不在险
崇政殿中,周弘殷正闭着双眼、盘着双腿坐在椅子上打坐。
距离他四五步开外的蒲团上,坐着一名看起来四五十岁,皮肤白皙细腻,满脸福相的大和尚。
他也眼睛紧闭,口中道:“请陛下以舌叩上齿三百下,尽吞津液。”
周弘殷依言而为,果然数过三百下后,口中津液满盈,食之带有甜味。
那和尚又道:“请陛下以上下齿相叩五百下。”
周弘殷又听其所言。
照着和尚所说的打坐了小半个时辰,他方才睁开眼睛,趁着口中尽是口水,将桌案上放着的那一颗药丸吞服进去。
药丸略带苦腥,闻着还有一股血味。
和尚见他皱着眉,便在一旁解释道:“此丸中用了血灵芝,自有血味,陛下服后能长精神、起精气,只是夜眠之时,必要按着老衲的术式而行……”
又说了一回阴阳互补之道,见得时辰不早,便也不再多留,退得出去。
周弘殷虽未相送,却也站起身来。
和尚出得崇政殿,见得殿外一人匆匆而来,不避也不让,行着方步,缓缓朝前而行,与那人错身而过。
倒是对方见得他来,轻轻让到了一边,低头呼道:“星云大和尚。”
和尚颔首示意了一下,也不理他,径直走了。
剩得管勾皇城司的王得礼站在原地,转头看对方的背影好几眼,复才进得崇政殿。
他进门行礼之后,先将手中的折子呈了上去,正要给天子回话,见得周弘殷的样貌,心中却是立时打了个咯噔,说话时忙把声音放轻了三分,道:“陛下,这便是这两日京中传样的沈氏女书函。”
周弘殷双颊红得十分不自然,两眼里头也仿佛烧着两根喜烛一般,又亮又红。
他才打坐完毕时只觉得周身发冷,可吃了药丸之后,却是先从胃发,至于五脏六腑,再到奇经八脉,都泛着一股洋洋暖意,烘得全身都十分舒服。
过了片刻,直到药性发到手指脚趾了,周弘殷才把那折子取了过来,本是只待扫一眼,可才要拿开,那纸却是像粘在他手上了似的,许久没有放下去,半晌之后,才问道:“这是那沈家女儿作的?”
王得礼道:“正是,臣已是查得清楚,正是上回在清景楼遇得太子殿下那一个女子,她那义兄出自越州裴家……”
周弘殷点了点头。
他记忆力很好,清景楼的事情发生不久,自然有印象。
那王得礼又把沈家、冯家的事情说了,最后道:“此事已是闹上京都府衙,想来这两日就要问审,却不想忽然出得这样一桩闹剧,眼下京中都在争论,说沈度支家中送来那一个乃是假充……”
周弘殷没有理会,把文章看完之后,原本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却是慢慢回转了些。
言辞恳恳,倒是没有太过矫饰,写得还算不错。
沈卿果然是个体贴上意的,生出的女儿也还算是懂事,很知道感念上恩,总算没有闹出事来。
他把沈念禾的文章看完,又往后翻阅,见得蓝田、山南、白马三个书院院长的文章,又有京中几个知名文士的高作,这一回却是略扫了一眼,就没有再细看。
面前的桌面上还摆了不少奏章,里头有国子学大司成、司业的,也有翰林学士的,都是些没甚权力的酸腐文人,折子里头多半都是提及有此一女,如何贞烈云云。
倒是御史台有几本弹章痛斥度支使沈众普指使外人冒充沈轻云之女,妄图夺人钱物,其心不仁不义。
这样的小事,说起来其实就是争产而已,哪一时哪一地没有,周弘殷并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一个孤女冒出来,会不会影响自己的名声。
冯蕉之死自然同他没有关系,天子施恩,纵然是贬谪,下臣也没有不满的道理。
而其女冯芸在翔庆的事情,虽然同韩成厚不无关系,可归根到底,也是沈轻云管辖不利,冯芸自己不小心。
然而道理是这个道理,只要明眼人都会懂得,却总有那些个外头百姓要叫屈,似乎只要人死了,就能占着大义一般。
一则顾虑人言,二则担心后世史书上要抓着从前冯蕉说自己寡恩的官司来做例证,三是沈轻云总归有苦劳功劳,自己是个仁厚的,也不好太过亏待了他那女儿。
毕竟是京都府衙的案子,周弘殷想了想,最后还是道:“去把太子叫来。”
王得礼应声而退。
不多时,太子周承佑便进得殿来。
才打坐完,又见得外头声音不像自己担心的那样,周弘殷心情不错,见得儿子,也不似前一向那般横看竖看挑鼻子瞪眼的。
他先把手中折子扔了过去,道:“沈家、冯家的案子,你盯着人好好断了,不要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太子连忙低头应是。
周弘殷又道:“上回潘齐那一份折子,你看了不曾?”
太子道:“儿臣已是认真看了。”
周弘殷点了点头,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太子犹豫了一下,复才道:“父皇,依儿臣之见,潘齐所言,其实有些道理,京城虽是天下之冲,然则一马平川,无险可守,而今四下蛮夷觊觎,州县之处也偶有乱象,洛阳居于天下之中,又有邙山,通幽燕,对伊阙,还有洛水,便是遇得乱事,也是易守难攻,不失为一处好都城……”
周弘殷不置可否,只挥了挥手,道:“你且回去办差吧。”
太子只好退了出去。
剩得周弘殷一人坐在殿中的时候,他看着面前的折子,心中的念头越起越烈。
年轻的时候看着还不觉得有什么,眼下年纪越长,看人的眼光也越强。
他从未像今日这般觉得儿子不适合做皇帝。
潘齐这一份折子,其实不过老调重弹,多年前就曾经有人提议过。
当时还是他那哥哥在位,时时想着要迁都,一来觉得自己这个弟弟在京城之中权势太重,根基太深,很容易勾结朝臣,二来总是觉得天下甚乱,还是要找个安全的地方保命。
后来是自己劝服了他。
天子守社稷,在德不在险。
当真有本事,哪里做都城不能做?
第127章 往事
城南官驿里头,沈念禾陪着郑氏一同坐在正堂喝茶。
官驿自然比不得城里的茶楼酒肆,虽是上了几碟子咸水花生、瓜子、白糖糕之类的小食,味道却是都十分平平,幸而看着江南东路监司的文牒,驿卒还算给了几分面子,上的茶叶是新茶。
两人捡了张居中的桌子,一面坐,一面闲话。
沈念禾虽然腹痛了一天,然而下午就好多了,又有裴继安一日按着三顿地给她煮姜糖水,此时已经只有隐隐的不舒服而已。
不过即便她自觉好了,郑氏也不给喝茶,只叫人上了热水,给她一口一口抿着。
“你三哥只说去去就回,这都三哥多时辰了,也不见人影!”郑氏口中抱怨道,“又说事情办妥了,又不肯说办得怎么样,叫人急也急死!”
沈念禾却不怎么着急。
她心中有数,自己虽然不算什么才女,文章也称不上出类拔萃,却也能揣度三分人心,有热腾腾送出去的《杜工部集》当头阵,又有用心写就的一份信函,不愁不会打动人。
况且那裴三哥十分得力,也不知他怎么做到的,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居然也能短短一日之间,将信函内容传得四处都是。
这事情落在旁人身上并不大,可落在“沈念禾”这个身份身上却是惹人眼目得很。
她本来不过是想着叫京都府衙判案的时候慎重些,再警醒一下沈家、冯家两户,叫他们好好跟着一起等沈轻云的消息出来,可按着眼下的形势,已经很难猜测后续是个什么情况了。
她笑了笑,道:“怕是三哥给人留下来吃酒了罢?左右今日无无风无雪的,还算暖和,在外头也不至于冷得厉害。”
说到风雪,郑氏却是忍不住叹道:“也不晓得你谢二哥那一处差事办得怎么样了,他头一回自己独个出门,又没人盯着,如若惹了祸,无事还好,一旦给他那娘晓得了,估计又要念叨不休。”
又特地交代道:“等到咱们回去了,若是他娘来家里闹,你就当做什么也没听见就是了,她一向说话不太好听,你谢二哥脾气又犟得很,同头牛一般,从前恼起来摔桌子椅子的事情也是有的,如果他冲你发脾气,你就不要理他,去同你三哥说。”
这等同于鼓励她去告状了。
长辈虽然这样说,沈念禾却是不可能这样做。当真跑去裴继安面前告状,给谢处耘知道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鬼知道他会恼什么样。
况且这一阵相处下来,她倒是觉得这谢二哥其实嘴臭心软,像个孩子似的,很容易就哄好了。
沈念禾虽然不爱打探人的是非,见得郑氏提起,也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婶娘,谢二哥是不是长得同谢叔叔很像?”
郑氏应道:“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裴六叔当年去各处看河看堤,看田看地,原还带着他,后来发觉总引得小媳妇小姑娘去偷瞧,索性就再也不带了。”
她说到此处,嘴角也带出笑来。
当年的裴六郎虽然得了个宣县县丞,却半点不觉得委屈,明明是知一府也不为过的能耐,被贬低至此,家中又是那个样子,还整天乐呵呵的,趁着还未上任,带着七弟同谢景律整天在在一路之中四处走。
裴六相貌虽然端正,毕竟年纪大些,在外头走动得也多,知道怎么收敛自己,只是裴七同谢景律两个穿上布衣也不像个寻常人,又都是正当年龄的小郎君,出得外头,好几回被人追着要找做女婿,叫他们躲之不及,最后再不敢乱撞了。
那时廖容娘同谢景律也是人前人后的鸳鸯眷侣,做爹的同而今的儿子全然两个脾气,做事情样样学着裴六来,温柔得很,对着妻子体贴得不行。
进门的时候只有一个公公,不过两年,公公也去了,廖容娘原本就是个有主意的,在家中说什么是什么,后来又生了个活泼可爱得不得了的孩子,夫妻两个更是好得一个人似的。
谁料到,后头会出得那样的事情。
想到这一处,郑氏的笑意也收了起来。
当年谢景律宠媳妇、宠儿子,简直要宠上天去。
此时廖容娘嫁给了郭保吉,虽然官品高了不知多少,还得了诰命,可两个继子,一个继女,都不算好相处,一个儿子还诸多怨言,她在家中过得日子,未必有从前万一。
莫说廖容娘,便是自己,虽说眼下什么都不缺,侄儿更是孝顺得很,可比起来,她更愿意回到原本跟着丈夫过苦日子的时候。
沈念禾见得郑氏在出神,虽不好去打搅她,却也猜到了几分。
郑氏相貌并不差,娘家也勉强算是个拿得出手的门户,她听得谢处耘私下说过,郑家好几回要接女儿回去,新女婿都选好了,只郑氏死活不肯,索性同娘家人闹翻了,言明以后再不要家中接济。
她自然看得出来郑氏并不是那僵硬古板之人,大魏同前朝一般,再嫁之风盛行,当今太后还是三嫁之后才进的宫,据说太祖皇帝时,还有两个参知政事,一个枢密副使为了争娶一个有钱的寡妇闹得尽人皆知,最后是天子帮着断的官司。
婶娘不愿嫁,虽然不知是什么原因,可最大的原因,应当就是那裴七叔了。
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人物,人已经走了这样久,还叫婶娘如此惦记。
郑氏想着事情,兀自出了半日的神,茶也不记得吃了,点心也忘了。
两人坐了大半个时辰,沈念禾已是快到吃饭的时辰,正要叫人,外头裴继安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