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宴 第69节
作者:鹊上心头      更新:2023-03-03 22:03      字数:3965
  “所以有些话,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沈怜雪对孙九娘道,“大姐,那玉佩,确实是那一日对方所遗漏,我仓皇离开之后,才发现那玉佩落在了我的斗篷里。”
  “此事,除了我们母女两人,大抵只有对方知晓。”
  “但那日之事肯定是意外,以柳四娘的德行,大姐觉得她能认识如此权贵,更或者,会给我安排一个权贵出身的男人?”沈怜雪摇了摇头,“我认为都不可能,事后我在家中躲了许久,不知外面到底如何,但从今日对方才有动作才能看出,对方是完全不知当日的人同沈家有关联。”
  “汴京那么大,百万人之众,一点线索没有地寻人,天王老子来也寻不到。”
  沈怜雪思路非常清晰,她回忆着孙九娘的话,道:“对方的借口是,我家祖上曾经帮助过他们家,如今想要报恩,是吗?”
  孙九娘点头:“来的是个老夫人,大抵是当家主母之类的人物,跟了一个也很有气势的夫人,不是旁支便是管家,瞧着都很气派。”
  她仔细描述了一下赵令妧和李思静的衣着打扮,然后便道:“不过她们从头到尾都很和气,也没有步步紧逼,没有以权压人,所以我才仓促编造了那么一个谎言。”
  孙九娘其实当时已经隐约有了猜测。
  “我知道你跟团团相依为命,你们母女二人感情亲厚,自不可能分开,所以我便顺着她的话,给你编造了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
  只有对方过得好,只有对方已经成婚,他们大抵才不会继续寻觅。
  沈怜雪点头,她垂下眼眸,轻声道。
  “大姐,那一日天上几无星月,地上也无灯火,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深夜,我瞧不见他,他也瞧不见我。”
  “我所中是迷情香,当夜也是昏昏沉沉,分辨不出周身境况,次日是我先醒来,当时对方已经昏迷不醒,任由我慌乱收拾好多有衣裳,也未曾醒来。”
  “我大抵可以感受到,对方似乎中了比我更多的药,以至于神智不清。”
  “无论对方怎么查,绝对查不到我身上,”沈怜雪最后突然笑了,“即便是我那好继母,大抵也不会给我选那么一个权贵逼人的奸夫,且这奸夫家里还很平和慈悲,那便更不可能了。”
  沈怜雪从来没有那么清醒过,她甚至从来不知,自己可以这么清醒而敏锐过。
  “所以我认为,当日那一场意外,是我们两个分别中了陷害,但机缘巧合,我们凑到了一起。”
  “一切本身就是意外。”
  “包括团团这个上苍赐给我的亲人,更是意外之外,无论谁都想象不到。”
  “他们永远也找不到我,亦不会知道团团,”沈怜雪长舒口气,“如此,甚好。”
  ————
  孙九娘终于安下心来,开始慢慢抿着桂花露。
  沈怜雪倒是越说越精神,把兰娘的话说给了孙九娘,问她是否知道。
  孙九娘有些意外兰娘会知道:“这小娘子,家中大抵也是商贾人家,竟是知道这个。”
  兰娘柔柔弱弱的,似乎一阵风就能被吹跑,那巴掌大小脸上满满都是对过去的茫然,端是我见犹怜。
  孙九娘见过她一两次,知道沈怜雪和李丽颜帮了她,便也只友善同她说过几句话。
  孙九娘感觉兰娘进退有礼,端方自持,一看便是出身良好的大家闺秀。
  她一开始以为兰娘出身书香门第,但她若是对牙行之职如此清楚,大抵是从小所学所见,对家中生意颇为熟悉。
  她道:“原是我考虑不周,倒也不知你如今收用铜板成了累赘,我这有个熟识的牙行,其老板在牙行行会里是老资历,也是老行老,很是可靠。”
  孙九娘也需要牙行上门兑票。
  她收房租,一户就两三贯钱,若全自己拿去存,麻烦不说,还不够安全,是以早早便同牙行签了契,由他们上门代收。
  沈怜雪的生意同她还略有不同,她并非每日都有房租,但沈怜雪每日都有进账。
  孙九娘略一思索,便道:“回头你同他们签两日一取,这样你手里既能宽裕有成本结用,又可随意雇佣临时女使,方便许多。”
  沈怜雪想了想,道:“好,都听大姐的。”
  孙九娘了却心事,这会儿就不再含糊,办事又雷厉风行。
  “你且等一两日,我同他们谈好,再找你签契。”
  沈怜雪点头,一次把事都问完:“大姐,我还想再寻个女使,若是能当学徒是最好的,摊位只我跟丽姐忙不过来。”
  倘若只卖煎饼、肉夹馍和素卤,其实两个人刚好,他们两个都是麻利人,做事也利落,倒是能支应。
  但沈怜雪是有心好好做的。
  若是早晨多加各色点心等物,便要有人专门售卖,也要有人能同她一起在下午准备,这样光靠她们几个就不够手了。
  “兰娘毕竟身体不好,加上失忆,害怕外面,往常根本不出杂院,”沈怜雪叹了口气,“我也怕她出事,便只让她在厨房忙。”
  “我如今需要的是伶俐又勤劳,且有些厨艺底子的年轻女子,因着要求高,我工钱一定不少给。”
  “这事好办,都找那行老便是,他手里人不少,”孙九娘笑着说,语气里颇有些欣慰,“一开始劝你不去做浆洗,倒是劝对了,谁能想到,现在你可以是赫赫有名的煎饼娘子了。”
  沈如意噗地笑出声:“九婶婶,这名头怎么听着这么奇怪,难道不是团团煎饼吗?”
  孙九娘使劲揉了一下她的小脑袋,然后便起身:“话都说完,你们娘俩快早些歇息,待到牙行来人我再寻你。”
  她如此说着,便直接告辞。
  沈怜雪低下头,看向女儿。
  沈如意抬起头,眨巴眨巴眼睛,好半天才放下桂花露。
  “好嘛,”沈如意噘了噘嘴,“不吃了不吃了,漱口睡觉!”
  过了两日,在几人的商议下,她们决定早起先多卖两样吃食。
  一个便是素卤中的卤蛋。
  同晚食不同,早晨卖的是带壳的,而且是提前一夜在肉汤里腌制好,味道只略微比不带壳的淡一些,既方便食客携带,又不会太咸杀口,很是便宜。
  这样的卤蛋跟晚食同样价格,一文钱一个,买了就能拿走吃,还能配粥食或者水饭,做一样小菜。
  另一种就是沈怜雪根据沈如意的口味,专门调配出来的麻酱馒头。
  这是她们做的第一种面点,做了甜口和咸口,最后咸口得到了一致好评,沈怜雪便只选了这一种。
  麻酱在汴京还没流行开来,只是沈如意嘴挑,私心喜欢而已,如今沈怜雪加以应用,又被女儿念叨一番,终于做出了漂亮又好吃的麻酱馒头。
  这馒头是用了精面的,一层一层雪白的精面里是酱色的麻酱,一圈一圈舒展开来,犹如春日里盛开的牡丹,漂亮又芬芳。
  这馒头一出锅,扑面而来就是浓郁的麻酱香气。
  沈怜雪没有用麻酱和面,而是拿它做酱,一层一层裹在面皮上,然后卷起,压成漂亮的花型。
  就着热气咬下去,麻酱细碎的,带着沙沙颗粒的口感便包裹在舌头上,面是又软又弹的,麻酱却是咸香扑鼻,有一种浓郁的芝麻香气。
  让人忍不住一口接着一口,眨眼功夫便吃下一个。
  这种吃食,李丽颜从来都没吃过,兰娘也觉得新奇,很是喜欢。
  沈如意非常得意:“那是自然,也不看是谁想出来的。”
  这可是她在那厚厚一本菜谱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吃食,材料好买,做法也不难,就是芝麻酱需要调配,却也难不倒沈怜雪。
  她说的一切吃食,沈怜雪都能做好。
  这两种吃食一定下来,沈怜雪便心安,在签契等女使的空档里,三个女人开始准备今岁过年。
  一年一景,白雪皑皑,交年在望。
  今年家里的人一下子便多起来,她们生活忙碌却又富足,生意稳定,每个人对未来都是满心期待的。
  就连失去了过往记忆的兰娘,也对以后的生活多了几分憧憬。
  再这样的情形之下,她们对新年更是期盼。
  沈怜雪提前买好牛羊猪肉,又备好鸡鸭鱼肉,米面油粮也早就备齐。
  因水路亨通,冬日里的汴京蔬菜并不难寻,甚至只以比夏日略贵一两成的价格,就能买到各色蔬菜。
  沈怜雪摊煎饼所用的生菜,就是通过汴河每日运抵汴京之物。
  为了过节,沈怜雪特地买了不少食材,储备在家中的厨房里。
  待到交年节前两日,白日里的生意就没那么多了。
  汴京中的百姓越来越少,家住近郊或近省的百姓都归家过年,让一向热闹的汴京显得略有些冷清。
  但这份冷清中,却透着欢喜的年味。
  这一日未及傍晚便没有多少生意,沈怜雪跟李丽颜早早便回了家,三大一小四个女人坐在厨房,守着温暖的炉火聊天。
  沈如意倒是突然想起什么来,她眼睛突然一亮:“这几天,御街是不是有大集?”
  她如此一说,沈怜雪也想起来这回事。
  李丽颜便道:“年年年根地下都有大集,晚上更是热闹些,瓦舍里面看一台戏只要两文茶钱,还能有座。”
  沈如意便心动了。
  她仰起头,看向了母亲,言语之间多了几分盼望:“娘,咱们去瞧瞧吧,好不好?忙了好久啦,也应该出门去玩呀?”
  孩童天真清朗的语言,令在座几人都心动了,就连一向不爱出门的兰娘,也被年根地下的热闹年景所打动,犹豫着也想去。
  沈怜雪低头看向女儿,见她一脸认真,那双杏子般的眼睛闪烁着期盼的光,不由便也有几分意动。
  “这会儿算不算晚?”沈怜雪问李丽颜,“丽姐和兰娘去吗?若是都去,咱们便去。”
  三个女人一起,毕竟安全得多。
  其实汴京人来人往,潮流不息,若当真危险重重,怕也没有今日之繁盛。
  便是深夜子时,也有不少百姓拖家带口,上门去吃一顿炙烤,又或者叫上三五好友品一品新出美酒,再平凡不过。
  尤其是年根地下,年节不断,交年节之后便是除夕,接连的节日让百姓们都沉浸在即将过年的喜庆中,御街摆了大集,瓦舍彻夜不眠,在此起彼伏的人声里,关扑络绎不绝。
  这是商家最能赚钱的机会,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若非御街离甜水巷略有些远,沈怜雪怕都想过去支一个铺席,赚上三五日银钱。
  李丽颜洒脱一笑:“去啊,我还想玩两把,碰碰运气呢。”
  最终的目光落在了兰娘身上。
  兰娘犹豫片刻,终于露出一个白花儿一般的笑颜。
  她脸颊上的梨涡若隐若现,展露出翩然的柔美:“去吧,我也想去瞧瞧杂戏,听说有新曲子的。”
  她平日里不出门,却也会同左邻右舍的媳妇子说话,从她们口里知道外面的世界。
  沈如意一听这个,立即一蹦三尺高:“好耶,快娘,快点,我要穿那件水红的袄子。”
  她高兴得脸都红了。
  那件新袄子沈如意可珍惜了,早上都舍不得穿,下午卖肉夹馍的时候才会穿,神气得跟个小公主似的,但凡有人夸她,她立即就又含蓄了:“也没有那么可爱,只是一点点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