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向南一字一句地说道，“眼睁睁看着壁画损毁而不想办法施救，这就是一种犯罪。”
  胡德森听了这话，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之前跟向南聊天时，可没感觉他有这么犟啊，怎么现在感觉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马教授面无表情地盯着向南，看了好一会儿，见向南丝毫不怯，这才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
  “好，我把葛专家的电话号码给你，你自己跟专家说吧。”
  向南连忙道谢，“谢谢马教授。”
  “你不用谢我。”
  马教授摆了摆手，苦笑道，“只希望我没有做错事，唉，真是后生可畏啊！”
  拿到葛专家的电话之后，向南也不迟疑，直接拿出手机拨了号码打了过去，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接通了，里面传来了一个爽朗的声音：
  “喂，你好，我是葛东河，请问你是哪位？”
  “葛专家你好，我是魔都江易鸿的学生向南。”
  没办法，向南可不敢那么自大，认为所有修复师都会听说过自己，但自己的老师江易鸿身为华夏古陶瓷修复第一人，在整个文物修复界都是鼎鼎有名的，没听说过江易鸿的修复师那就太少了。
  所以，向南也不介意借用一下自己老师的名头，如此一来，对方多多少少也会提高一点重视。
  事实上，向南确实是有些太过妄自菲薄了。
  且不论他是古书画与古陶瓷修复双料专家，单单是他击败了一众老辈接笔高手修复了《千里江山图》和成功修复了宋代曜变天目盏这两件事，就已经在文物修复界里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那一段时间里，无论是电视台还是报纸，都是连篇累牍地宣传这些事迹，就算不是所有修复师都关心这两件事，但老一辈的专家却都很关心文物修复的后备人才，怎么可能会没听说过向南这么一号人？
  因此，向南刚一开口，电话那边的葛东河就先是一愣，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是向南啊，我还说这次去荆楚，也许还有机会和你碰个面呢，没想到你倒是先打电话来了。不过，你拿着江易鸿的名头来吓唬我，这样可不对啊！”
  向南一阵汗颜，连忙说道：“我是怕葛老师不知道我是谁，直接挂了我电话，没想到让葛老师见笑了。”
  说笑了一阵，葛东河这才开口问道：“向南，你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吗？”
  “的确是有点事想请教一下葛老师。”
  说起了正事，向南的脸色也变得正经了起来，他问道，“听说葛老师明天就会赶到荆楚隽邑县的东汉古墓考古现场，揭取修复墓室壁画？”
  “不错。”葛东河的声音里带着些遗憾，他说道，“听说那边的壁画已经开始出现剥落了，要不是手上有点工作确实离不开，我原本应该下午就能抵达隽邑县的。”
  “我现在就在东汉古墓考古现场，壁画因为接触到了外面的空气，的确已经开始氧化剥落，不过，马教授他们已经采取了保护措施，在墓室里安置了炭火炉烘烤，尽量延缓壁画损毁的时间。”
  向南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现在有点想法，想跟葛老师探讨一下。”
  “你说。”
  “是这样的，年初的时候，我曾经在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里学习了半个多月，主要工作是修复残损的兵马俑，并且对残存的彩绘进行保护，可以说，我基本上掌握了兵马俑彩绘保护的技术。”
  说到这里，向南停了一会儿，让葛东河消化了一下他说的话，然后接着说道，
  “我现在的想法是，秦汉相距的时间并不长，那么兵马俑彩绘与壁画彩绘的区别就不会那么大，既然如此，兵马俑彩绘保护技术，能不能运用在墓室壁画的保护上？”
  “两者从材料上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矿物颜料和胶结材料的混合物。”
  电话那头的葛东河沉吟了半晌，才缓缓开口说道，“从理论上来说，兵马俑彩绘保护技术，用在墓室壁画的保护上并没有什么问题，不过之前倒是从来没有人这么考虑过，你可以从墓道或者其它壁画损毁得比较严重的地方，挑选一处进行小范围的测试，如果有效的话，再大范围使用。”
  说到最后，葛东河的语气也渐渐坚定了起来，想来是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也是在迅速思考。
  “可是——”
  向南沉吟了一下，有些迟疑地说道，“马教授电话请示了相关领导，领导觉得不稳妥。”
  “文物修复，哪有什么确保的事？还不都是一步一步摸索着来的？”
  葛东河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他在电话那头大声说道，“反正只是拿一小块来尝试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是出了问题，我来负责！”
  “不，我做的事情出了错，怎么能让葛老师负责？”向南连忙说道，“出了问题，我自己负责。”
  李德坤和刘乙君这时候正走到帐篷门口，他们在外面听到向南的话后，忍不住面面相觑，一脸惊骇——
  向南出什么问题了？都已经谈到该谁负责了！
  第457章 他是不是缺心眼
  李德坤和刘乙君两个人面面相觑，呆呆地站在帐篷门口，随后又看了看各自冒着火炉一般的太阳，辛辛苦苦带来的材料，心里犹豫不决——
  向南好像出问题了，要负责任了，那这材料，他还需不需要？
  帐篷里的向南显然不知道李德坤和刘乙君已经到了，不仅听到了他跟葛东河打电话，而且还断章取义误会了，此刻，他正一脸认真地听着电话那头，葛东河的安慰：
  “向南，上级领导的想法也不能说就是错了，他是基于保护壁画的目的来考虑问题，当然不会觉得兵马俑彩绘保护技术能够用在壁画保护上，但我是根据兵马俑彩绘和墓室壁画的原材料成分一致来作出的判断，认为你可以用墓道零散的壁画尝试一下。”
  “如果成功了，那在墓室壁画保护的整体技术上，将会有一个很大的提升，因为至今为止，壁画修复师对原始壁画的保护，至今也没有一个有效的手段，只是在事后进行彩绘修复，但你也知道，修复得再好，也不如原始壁画那么珍贵。”
  顿了顿，葛东河继续说道，“所以你放心大胆地去尝试，既然我已经答应接手揭取修复这东汉古墓的墓室壁画，那么，该怎么做自然由我来决定，我相信你！”
  听到葛东河说出“我相信你”这四个字，向南心里仿佛有一股暖流流过，他感激地说道：
  “谢谢葛老师的信任，我会用心去做的。”
  “哈哈，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电话那头，葛东河爽朗地大笑起来，随后他说道，“向南，你把电话给马教授一下，我跟他说几句。”
  “好。”
  向南应了一声，便将手机交给了一直坐在对面的马教授。
  事实上，马教授和向南只隔了一张小桌子，向南手机听筒里的声音很大，他和葛东河的对话，马教授和胡德森基本上都听到了。
  马教授神情有些复杂地看了向南一眼，这才接过电话，听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
  “好……你放心，我会派人做好防护措施……那咱们明天下午见。”
  挂了电话，马教授将手机还给了向南，缓缓地说道：
  “既然葛东河同意让你在墓道选择一小块壁画尝试一下，那咱们就事不宜迟，先到墓道那边看一看，等到明天葛东河到了这里，也就差不多能看到效果了。”
  “嗯，差不多。”
  向南想了想，点了点头道，“一般情况下，如果壁画在二十四小时内还没有继续剥落，那就可以证明兵马俑彩绘保护技术是可以保护壁画的，反之，那就是没有效果。”
  “那走吧，我带你去看一看。”
  马教授站起身来，又多看了向南一眼，道，“希望这彩绘保护技术不要导致壁画损毁得更严重就好。”
  说完，他就抬起脚来，一步一步朝外面走去。
  一直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的胡德森有些无奈地看了向南一眼，摇了摇头，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过身追着马教授去了。
  对于向南，他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感觉他就是在吃力不讨好。
  明明跟他八竿子打不到一处的事情，向南非要硬往自己身上拉。
  他是不是缺心眼？
  向南现在可没心思去管胡德森的想法，他满脑子想的是，壁画和兵马俑彩绘尽管材料成分一致，但多多少少还是有所区别的，那么，彩绘保护技术中所采用的秘制药水，是不是也要更改配方结构？
  他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也抬脚往外面走去，刚走出帐篷，一个黑影忽然从旁边蹿了出来，拦在了他面前，将向南吓了一跳。
  他定睛一眼，这才发现拦着他的人是刘乙君，在刘乙君的边上，李德坤也提着两大塑料袋的材料，脸上隐隐有些焦虑。
  “你们这么快就来了？”
  向南见到他们两个人，心里一阵欢喜，他列出的材料清单有长长的一大串，原本还以为隽邑县博物馆的副馆长严晨光要准备好这些东西，还需要蛮长一段时间呢。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对方的物资采购能力比自己想象得要强得多，自己赶到这边还没一个小时，他就将材料全都准备好了。
  他一边从李德坤手里将两大塑料袋接了过来，一边说道，“来得正好，我现在正要去那座东汉古墓看一看，这些材料一会儿也用得着。”
  李德坤也没跟向南客气，他毕竟年纪大了点，提着这么沉的东西走这么久，也确实有点累了，他甩了甩两只有些酸痛的手臂，有些担忧地问道：
  “向南，你……出什么事了？怎么还要你负责任？”
  向南愣了一下，脱口而出，“啊？出什么事了？什么负责任？”
  “刚刚你不是说，出了问题你来负责任？”
  刘乙君一幅“你还想隐瞒我们”的表情，斜眼看着向南，好像是在说，你别当我们是傻子。
  “哦，你说这事啊。”
  向南一听，顿时明白了，他笑着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简单说了一遍，这才道，
  “这都是没影的事，别瞎担心。”
  可李德坤和刘乙君听了向南的解释后，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脸色更凝重了。
  李德坤定定地看了向南好一会儿，这才叹了一口气，说道：
  “本来没事的，你又何必揽事上身？”
  “就是，这要是壁画损毁了，就算不是你那什么兵马俑彩绘保护技术导致的，说不得也会有人把责任往你身上推。”
  刘乙君附和了一句，接着说道，“要我说啊，这事你就不该插手，你又不是壁画修复师，操的哪门子闲心啊！”
  “我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壁画损毁了，哪怕只有一线机会将它保护住，那也得试一试。”
  向南当然知道李德坤和刘乙君是为了他好，心里也很是感激，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更加耐心地解释，
  “如果能够将它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而只要担负一个责任的风险，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可是保存了将近两千年的东汉壁画啊！”
  第458章 就这么简单
  一个多星期没到这里，之前那场大雨留下的痕迹早已不见了踪影。
  九号探方里的泥泞不堪，被炙热的阳光蒸发了水分，变成了坚硬硌脚的土疙瘩，踩上去坚硬如石，磕磕绊绊，一个不慎就会崴了脚。
  事实上，按照考古现场的要求，这里的地面也应该被清理平整，但由于那场大雨导致九号探方下的东汉古墓暴露，一时之间，整个考古团队的心思全都被这新出现的古墓给吸引住了，以至于一时之间忽略了这一点。
  向南提着两大塑料袋的材料，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着，不时地停下来回头看一看跟在后面的刘德坤，以及依旧扛着箱子的刘乙君，嘴里还提醒道：“慢一点，这里路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