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冬天比村里的热闹，距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大街两边的商店就已经摆上了春联和花灯。
  走在前面的男人，手里攥着一个灰色的布袋，缠在手腕上的麻绳有数不清的毛刺。一身大棉袄从前年穿到今年，早就磨破了好几处补丁。
  “桐，快跟上。”扭头看一眼跟在后头的女儿，男人催促道。
  这具身体的父亲跟她长得可一点不像。
  双手伸进袖筒里，祝桐桐收起四处打量的目光，赶紧跟了上去。
  七十年代的建筑看起来破破烂烂，跟自己生活的那个时代根本没得比。手写的广告横幅被风一吹就掉，每个放在摊位上的喇叭里，什么地方的口音都有。
  不过，好久好在，这里的空气清新，比未来的要好太多了。
  祝桐桐的手里捧着今天赚来的钱，一共五块六毛七，是父女俩扛了五公里路卖出去的棒子面粉钱。
  五十斤的棒子面，祝老三的肩膀上就扛了四十斤，只让女儿拎了十斤。
  过去这二十二年，就只有爹最疼自己。祝桐桐都嫁到崔家两年了，眼看到年下了，爹还特地陪自己来城里把面卖掉换点钱。
  早上天不亮从家里出来，在集上叫卖了一上午才卖出去，心疼自己已经出嫁的女儿，祝老三从头到尾都没舍得女儿喊一句话，只叫在旁边坐着等。
  祝老三走得有点累了，路过一处面摊儿，屋里那一锅汤面的香气勾得他馋虫直往上跳。
  说是大家都穷，但城里人过得就是比乡下人滋润，看看那碗里，还都是白面做的面条，卧在汤碗里的鸡蛋还透着黄色呢。
  白面啊，一年到头也只有过年吃饺子的时候能吃上两口，平常真是想都不敢想。
  用手里的麻袋拍了拍摆在店门口的板凳，祝老三招呼着女儿过来：“桐，咱要不吃点饭再回去吧，也不难为你再给他们做饭。”
  “中，今儿的面粉卖的价钱不错，咱也能吃顿好的。”
  祝桐桐加快两步，刚想主动把袖子里的钱掏出来，祝老三赶紧给推了回去，“傻妞，这才多少钱啊，马上过年了，等着花钱的地儿多着哩。”
  掀起棉袄，祝老三把钱都藏在裤腰带里，皱巴巴的几张，加起来还不到一毛钱。
  “你坐这儿等着，爸去买饭。”把布袋放在桌子上，祝老三两手背在后面，跟在其他食客的后面，今天也算是当一次城里人了。
  失望地把几十张花花绿绿的钱塞进口袋里，祝桐桐的耳边再次响起那个熟悉的电脑合成音。
  “宿主，您的财富余额为：5.67。目前在各位参赛者中，还没有人完成第一轮任务。”
  这是时光旅行者制作出来的系统：败家子系统，负责看管能够操控宇宙能量的“宇宙之眼”。
  全宇宙的收集爱好者都对宇宙之眼的能量趋之若鹜，祝桐桐就是其中一个。
  秉持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宇宙之眼的争夺被设定为一场比赛，正和败家子系统的名字一样，只有败家能力最强的那个人才有资格获得宇宙之眼。
  祝桐桐可是在公元5800年活了二十多年，败家对她来说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也不想想，要不是她败家败得太厉害，老妈哪里会赶她出家门？又怎么需要宇宙之眼的能量赚钱继续败？
  缓缓从祝桐桐的意识中抽离出来，败家子系统幻化成了一块深青色的百元钞票，漂浮在面前，冒出来的两只手臂显得很不搭调。
  败家子系统会在不同的空间中变成那个时代的金钱标志。
  七十年代的标志，就是这张百元钞票。
  败家子系统：“再次重申一遍，必须花完属于你的所有财产，不得转送、毁坏、丢弃，否则视作弃权。”
  “知道了。”祝桐桐斜了它一眼，趁着祝老三没回来，快速地浏览着这具身体的记忆。
  原主是家里年纪最大的女儿，在她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
  祝老三从出生就疼着她，倒是那个当妈的刘英一直把她当成奴隶，小学还没毕业就让她帮着做农活、照顾弟妹，熬过了十八岁，就立刻给她择了个婆家，嫁到了隔壁村的老崔家。
  老崔家也不是个好伺候的主，祝桐桐嫁过来后继续给一大家子当牛做马，自己的男人崔世杰当了几年的兵，那个家也只有他帮衬两句。
  只可惜啊，崔世杰一年到头只有过年才回家，从结婚到现在祝桐桐一共只见了他四五回。
  原主上辈子肯定是个苦瓜精，托生到这辈子都带着“苦”字。
  不像祝桐桐从小就生活在蜜糖里，从来都不知道憋屈两个字怎么写。
  “呦！这不是祝老三家的大丫蛋吗？”尖锐的女声冒着一股大碴子味，来这七八年她的口音都没有变，“你们家是发财了？哈哈哈，还有钱坐在这吃面？”
  转过头，一个五大三粗的女人正抱着怀里的孩子看着自己，看她笑得前仰后合的，身上的黑色羽绒服都快被她肚子上的肉撑岔了。
  王冬梅是村里头一个千元户。她男人有出息，带着一帮弟兄在城里给人盖楼，这两年赚了不少，一下子就成了村里最富的一户。
  前两天听她在村头说道，好像家里的存款都快破万了。
  一向瞧不起祝老三他们一家苦哈哈的日子，难得上城里来买点东西，又碰上了祝家的人。
  把儿子又抱得高了点，王冬梅夸张地朝四处观望道：“咋就你一个？你爹呢？”
  祝桐桐懒得搭理这种暴发户，跟她多说一个字都嫌累：“里面买饭去了。”
  正说着，祝老三就端着两碗热乎乎地汤从屋里走了出来。
  “闺女，汤来了！”
  刚出锅的面汤，面上飘着两滴香油和几粒葱花末。祝老三动作太快，端上桌的时候，碗里的汤差点洒出来。
  半勺面粉熬出两碗汤，一共一分钱，一会再买俩窝窝头和一点店里免费的酱野菜，勉强可以当成一顿饭。
  看到和女儿聊天的王冬梅，祝老三只是呵呵地笑着：“她姨今儿也来城里了？要不一块吃点？”
  瞅瞅那碗里的清汤寡水，谁能有兴趣？
  “臭蛋，要喝水吗？”指着祝桐桐面前的那碗面汤，王冬梅跟怀里的儿子打趣道。
  小孩子只有四岁，嫌弃地看了一眼就趴在了母亲的肩膀上：“要吃肉肉，肉肉！”
  哈哈地笑着，听到自己的儿子这番话，可把王冬梅给乐坏了。
  “算了，你们吃吧，我一会带着儿子去下馆子。”停了一下，王冬梅又接道：“要不你们吃慢点，我一会稍两个白面馒头给你俩尝尝？”
  有钱人说起话来就是不一样，声音比老佛爷还高贵。
  “不用不用，”低下头，祝老三的脸涨得通红，“我们一会吃窝头就成。”
  祝老三在家就受刘英的欺负，出来还要被邻居嘲笑。外面坐了不少食客，王冬梅的大嗓门吸引了他们不少侧目。
  深吸一口气，祝桐桐理了理耳边的头发，把手插进口袋里叠在一起的票子也给了她说话的底气：“爸，我去买窝头，您先吃。”
  祝桐桐从座上站起来时，只当没看到王冬梅这个人。不等祝老三再给她抽出一张钱，她就跑得不见踪影。
  “她闺女现在脾气挺大啊，之前见我可都是恭恭敬敬的。”王冬梅有点不高兴地质问道。
  祝老三低头用勺子划拉着碗里的清汤，一指深的碗里，压根就没多少白面，搅拌着香油的味也不够浓郁，“妞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了。”
  谁不想自己说话能高人一头？自己的孩子在人前也能硬气起来？
  可是没钱啊，在这个钱决定一切的年代，没钱就没有话语权。
  听王冬梅絮叨着自己男人多争气，说着啥时候要在城里买车买房，祝老三的头越来越低，开始还能说两句话，到后面真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唠了半天，王冬梅才想起祝桐桐：“你闺女呢？买俩窝头要买到过年吗？”
  “来了来了，刚才人多，就排了会队。”手里抱着两只牛皮纸包，祝桐桐加快了点脚步。
  祝桐桐的脸被冻得通红，把纸包放在桌子上，赶紧把手递到嘴边吹两口热气：“爸，随便买了点东西，咱赶紧吃，吃完回家。”
  还没拆开纸包就闻到了肉香味，拆开一看，坐在对面的祝老三差点仰面吐出一口老血来。
  这都是什么？！
  一只烧鸡、一只猪蹄、半边烧鹅还有一点凉菜，撕开另一只牛皮纸包，里面有两只肉包子，从中间口里流出的油弥漫着猪肉的香味，再配上边上的拆开卖的一小瓶竹叶青……
  祝老三这辈子都没见过桌子上摆着这么多的肉。
  这这这，这得花多少钱啊？！
  肉都是刚做好的，还冒着香气。用筷子撕下一只鸡腿，祝桐桐想也不想就给了对面的父亲，“爹，来，多吃点肉，今天真是辛苦您了！”
  “妈妈！肉！肉！”
  指着桌子上油光水滑的肉，孩子的口水顺着嘴角滴在了他的衣领上。
  夹起一根鸡翅，祝桐桐笑着在小孩子的面前晃了晃，“臭蛋，想吃吗？”
  “嗯！”小孩子用力地点点头。
  一口塞进自己嘴里，祝桐桐大快朵颐道：“想吃让你妈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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