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霍教授，的确是霍教授。
  他想到的问题关键，或许才是盛雀歌真正需要面对的。
  若此刻她面对的就是一个虽然走投无路，但明知自己在做什么，却依旧选择犯险的罪犯呢？
  王伟被抓时，运输费用只有五百块钱，但也许他们有另外的交易方式，他所求就是更高的金额。
  假如是这样，盛雀歌面对的，就不只是为王伟辩护这一条如此简单，还有更多司法和道德层面需要她去直面的东西……
  盛雀歌忽然就明白，霍教授在给她上最重要的一课，每个刑辨律师或许都要经历的一条路。
  他没有用任何说教来引导盛雀歌明白，而是直接用这个案子，将盛雀歌置身于必须面对的危机中，该如何选择，她必须得做出来，而不能再去考虑犹豫。
  就像她那天见到的警察，对方一听她是王伟的辩护律师，态度也截然不同起来，舆论的声音，旁人的眼光，要走上这条路，首先就得明确她是否能承担所有压力，然后，在坚信她心中正义的同时，为她的当事人求得公正判罚。
  盛雀歌也确实感受到了肩膀上的担子。
  霍教授说：“还有时间，不用现在就告诉自己答案。”
  他抬了抬下巴：“回去吧。”
  盛雀歌点头，她确实需要冷静想想，并且就霍教授所说的那另一种可能，做出应对方案。
  她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可能再退缩，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会退却的人，往前走，才是她一贯的行事准则。
  也许前方风景并不美丽，那也要走下去之后，才能确认，她到底喜不喜欢那样的风景。
  霍教授的秘书送了盛雀歌离开。
  盛雀歌所想的冷静，其实不是再次思考能否承担，而是直接考虑起了另一种应对办法。
  王伟这个嫌疑人，并非爱财之人，如果没有得到辩护，迎接他的结果会太过惨痛，若他真的受到了那样严重的判罚，他的家庭又该怎么办？生病的父母，脑瘫儿子，这些人的生命同样沉甸甸压在他的肩膀上。
  也许他明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却为了这些亲人去冒险。
  法不外乎人情，司法是公正公平的，但若是太过冰冷……那也不是盛雀歌竭力想要维护的东西了。
  晚上回到家时，贺予朝又一眼发现了盛雀歌的情绪异常。
  男人摸了摸她的脸：“怎么，被你的老师批评了？”
  “哪有呀……”
  盛雀歌说了自己的疑虑后，男人只告诉她：“相信你自己。”
  “我怕我选择错了。”
  “你不会。”
  贺予朝很笃定。
  瞬间由阴转晴，盛雀歌也突然没有了那些烦恼。
  只要贺予朝也相信她，她就能相信自己。
  她不曾说，贺予朝带给她的影响力也是毋庸置疑的，他使她的世界有了更多温度和温暖，也让她前行的每一步都愈发坚定。
  有他陪着，盛雀歌心里就像多了一道力量的支撑，可以无时无刻给她动力。
  盛雀歌又说：“不过啊，霍教授真的很厉害，他……”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某人已经轻轻扬起了眉头。
  盛雀歌心虚地清清嗓子：“工作，工作。”
  贺予朝嘴角下压，意味深长：“下次再听到你在我面前提他的好……”
  这威胁让盛雀歌不由咽了咽口水。
  她已经感受到了贺予朝话里的危险，这人绝对不是在开玩笑，他肯定是认真的。
  “不提了！”
  盛雀歌嗅了嗅：“空气里醋味好重，我哪里还敢再提呀？”
  “知道就好。”
  贺予朝当然不会就此质疑什么，但并不能妨碍他无比介意霍教授的存在……
  “任可皓办了生日宴会。”贺予朝冷不丁提起这个盛雀歌忘记很久的名字。
  “嗯？”
  “他给了请柬。”
  “贺先生打算去参加？”
  男人又哼了声：“他也请了你。”
  意思就是，参不参加，也看盛雀歌的意见。
  假如盛雀歌想去，贺予朝肯定会同意，就是不太乐意而已……
  对这个盛雀歌的老同学，以及自己的表弟，贺予朝倒没什么敌意，纯粹就是占有欲作祟。
  “都给请柬了，如果那晚没其他事情的话，我们去参加吧。”
  “嗯。”
  盛雀歌看他神色略微有异，便伸手勾住男人的衣袖：“任可皓只是同学而已，况且我们这些年其实也没有怎么见过，他出国之后我们就不熟了。”
  男人抬手不让她勾：“意思就是出国之前很熟。”
  “同学情而已嘛！”
  “知道了。”
  贺予朝神色还是有些不太开心的样子，自然也不是为了盛雀歌答应去任可皓生日宴会这一点。
  他只是感到了一些焦虑。
  对盛雀歌曾经的人生，没有自己参与这一件事，无比遗憾。
  那时候的盛雀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无论做什么，都同他没有关系，这样的过去，让贺予朝很后悔这么迟才拥有了她。
  盛雀歌怕他生气，继续软磨硬泡，又去拉扯男人的衣袖：“你别多想嘛，如果你真的不想我去，那我们就送一份生日礼物，这样可以吧？”
  她其实是怕影响了贺予朝和亲人之间的关系，不想让任可皓觉得，贺予朝因为她，就丝毫不重视贺家人了。
  贺予朝这回终于任由她去了，反手握住她：“没有不让你去，礼物也会送。”
  盛雀歌这才放了心，没那么担忧了。
  读书的时候所有同学都知道任可皓家庭条件很不错，但也没几个人能够想象出，他的家境不错，竟然是这么个不错法……
  盛雀歌正在看材料，顾碧发来了消息。
  “在忙吗？”
  “怎么了？”
  “我今天加上莫肃的微信了诶……”
  盛雀歌：“？？”
  “！！”
  “你加上他微信了？什么情况？”
  虽然顾碧也在私底下和莫肃相处过好几次了，但加上老板的微信，这种事情还是过于私人了一点，别说之前的顾碧根本都不敢抱着这样的想法，就算有，也不敢说出口，只会偷偷在心里想想。
  所以……能拥有莫肃的私人联系方式，这简直就跟做梦一样。
  至于是怎么拿到了莫老板的微信，这个事情真的让顾碧自己都意想不到。
  她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念头，却遇到了堪称意外的惊喜。
  莫氏集团在商圈cbd的位置，周围几栋大厦连接起了城市的森林，也因此，周遭有很多小商店卖吃的，还有小摊贩趁着城管保安不注意的时候，在地铁出口的地方摆摊，只要没赶上严查，基本都不会有人来驱赶他们。
  顾碧最喜欢楼下地铁口的一家烤冷面和红枣粥，这家店味道不错，生意很好，每天到了下班的点，都会有无数从大厦里涌出的年轻白领们去等候一点来自食物的小小慰藉。
  不过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顾碧下班的时候比平时都晚，小摊面前并没有其他食客了，顾碧叫好了自己想要的，准备付款时才发现，手机没电了。
  小摊贩经常在这里，也认识顾碧了，看她的样子就说：“姑娘明天再来付吧，没事儿。”
  但最关键的也不只是这里付款，她还得坐地铁回家呢......龙城地铁早就开通了手机支付，顾碧已经很久没有用过地铁卡了。
  她居然也忘记了确认手机有没有电这个事情，虽说她隐约觉得自己好象是充过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仍然只看到一个关机的电话。
  顾碧看了下四周，最后叹口气：“我先把吃的放您这儿吧，我回公司一趟。”
  她还能去看看找人借点钱还是怎么着，虽说如果她开口找摊主借钱，人家多半会答应，但她有些开不了这个口。
  “得嘞！放这儿，您等会儿下来拿就成！”
  顾碧就此赶回大厦去了，寻思找到一个熟人都成，总能借点钱。当然，借钱也许是不能够的，她现在出门的时候，通常情况都只有一个手机，估计很多人都和她是一个情形......
  顾碧刚站在电梯口，就看到楼上的电梯下来了。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顾碧与里面的人那双沉黑眼眸对上，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莫，莫......莫总。”
  这个时候还在公司呢，叫一声莫总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电梯里只有莫肃一人，看起来也是要下班了，顾碧正在犹豫是不是该再说些什么，就听男人问：“你这个时候，还要上楼做什么。”
  “我去找找还有没有人在公司......”
  “嗯？”
  “我手机没电了。”
  顾碧说着，还特意演示，确保自己不是在撒谎。
  “然后？”
  “我买了东西付不了钱，也回不了家。”
  顾碧非常如实地告知自己的境况，解释完之后，才说：“那我先上去了，您......慢走。”
  “站住。”莫肃在顾碧即将要走进电梯时，叫住了她。
  莫肃语气难辨道：“我不是人？”
  顾碧睁大眼：“哈？”这是什么脑回路？她没能搞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没底气地问：“您的话，我好像没有太听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在你面前站着。”
  “嗯......对啊？”
  “你现在需要钱。”
  “啊......是。”顾碧到这里，终于是明白了莫总的意思。
  原来他是说，自己都已经看到了他了，打算借钱，还不来找他，是不把他当作人？
  误会大了。
  顾碧慌张解释：“不是的，我只是一下子没想到要找您，而且您是老板......”
  “老板就不能借钱给员工了？我想，帮助遇到困难的员工度过难关，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顾碧在心里直打鼓，本来确实不是什么大事，拿给他一说，什么难关都出来了，倒是像变成了大事。
  “……您借我？”
  “可以。”莫老板答应的很是爽快，但是他显然并没有作出任何掏钱的动作。
  顾碧有些懵，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样来反应。
  直到莫肃盯着她说：“你还愣着做什么，不是要付钱，不去了？”
  “啊？要去......”今天的顾碧实在觉得自己的各种脑回路都不太够用了。
  主要也因为莫总的反应实在与平时太有异样，她也没对付过这样的莫肃，所以只能用这种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的方式来面对。但是莫老板都这样说了，顾碧也只能跟上去。
  出了公司大厦，顾碧就指了指地铁站口：“在那边，您要不借给我，然后您就可以先去忙了？”
  她的意思自然是这样就能够解决问题了，可莫肃根本没搭理这句话，直接朝着顾碧说的地方走了过去。
  摊贩看到顾碧过来，也很开心地招呼：“小姑娘，来啦，你的东西都还在这儿呢。”
  顾碧挺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也不敢对莫肃说，您要不现在就把钱拿出来然后给我？
  结果她还什么都没说呢，莫肃已经拿出钱包，问清楚了价格，替她付清了。
  顾碧拿过自己地烤冷面，然后道谢。
  她这会儿其实已经很想和莫肃说再见了，主要这个遇到地场合本身就很让顾碧尴尬，所以及时分开才是最好地。
  可是给出去地钱，最后又回到了莫肃的手里。顾碧还故意提醒：“没想到莫总还会有随时带现金的习惯哈？”
  她觉得一般人也能听懂是什么意思了吧？但也不知道莫总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继续对顾碧地话充耳不闻。
  顾碧只能很直白地说：“您再借我一点钱可以吗？我还得买票坐地铁回家......”
  莫肃低头看她，眼神很深沉。
  顾碧差点又要以为，是不是自己说错什么话了。
  借个钱而已，又不是不还，应该没什么吧？
  顾碧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有什么问题，心跳也砰砰加速起来。
  在她快要维持不住平静脸色时，莫肃终于再次开口：“我送你。”
  于是，顾碧稀里糊涂的就跟着坐上了莫肃的车。
  她突然想起来：“您这里有充电线可以充电吗？”
  “有。”
  莫肃找到了充电线，也让顾碧成功给自己的手机充上了电。
  “我现在就可以把钱还给您，支付宝可以吗？”
  “没有支付宝。”
  “啊……那微信？”
  莫总点点头，拿出了手机，打开微信。
  顾碧这会儿根本就没敢仔细看，匆匆忙忙就扫了二维码，等手机屏幕上显示“你已添加了mo，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之后，顾碧才猛地醒悟过来。
  她本来想说，其实可以不用加好友，直接扫码也行，但既然都加上好友了……她将这句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就这样，顾碧稀里糊涂，和莫肃成为了微信好友，即便两人到目前为止，唯一交流便是她的转账，金额12.5元。
  盛雀歌听完这段经历，半晌后，也不知道说什么。
  她想了很久，终于发出声音：“wow~”
  顾碧：“……好好说话。”
  盛雀歌说：“我就是表达一下我的惊叹。”
  她突然就觉得，莫总这个手段……好像非常出其不意，不动声色。
  以顾碧为零的感情经验，是绝对不会看透这中间深藏的秘密，盛雀歌倒是什么都看明白了。
  这就是给顾碧绑了一条线，等着她一点点靠近啊……但顾碧毫无察觉。
  大概，莫肃也是个很好的猎人吧。
  这样的人看准了猎物，又岂会有失手的时候？
  正好贺予朝走过来，盛雀歌捂住手机，低声道：“你的朋友一个赛一个，都不是好东西！”
  无辜被牵连的贺予朝：……？？
  盛雀歌哼了声，再对顾碧说：“既然有微信了，得好好抓住机会。”
  顾碧就说：“所以我来问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