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季浔意料,杨青山竟然平静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季浔极为诧异地望着他:“侯爷是如何知道的?那小子亲口告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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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青山应道:“杜彦近年来在江宁府一带势力愈发稳固,若没有何立的帮衬,他不可能做到。”他叹了口气:“当年的何氏家大业大,在江宁府可谓独占鳌头,何老爷过世才不过五六年,杜彦便取代了他的位置,从一个小商户摇身一变成了江南制造局的总管事,朝廷钦点的红顶商人,想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季浔不解:“何管带他自己积蓄势力不好吗?为何要这么做?”
“你不知道何家当年有多风光,何大少爷得罪了人,何老爷直接把他送到何氏出资的兰州织呢局避祸,自己钻人情的空子四处打点周旋,几个月下来什么事都没了。如今的朝廷就是这样,再不变革,唯有覆亡。何立大概也不想走他爹的老路。”杨青山迷起眼,仿佛看见了海军学院里穿着旧式海军服的那个青年学生。那时青年尚未经风霜,眉眼间存了几分舒朗,陪着他一路穿过高山流水与世间的魑魅魍魉。可杨青山终究只叹了口气:“他当初得罪人也是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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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季浔心中一片凄恻难当,就像江南梅雨时节连绵不断的潮湿,让人隐隐约约间难受得很:“那您有何打算?”
“你办事我很放心,但只有一条,”杨青山望向他:“不得以任何理由利用他。”
“是。”季浔赶忙作揖应下。
说是这么说,季浔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他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知道自己压根不可能对何立这一大块肥肉视若无睹。那人如今是颇得器重的管带,又对杨青山情深义重,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只要那人能在关键时候倒向杨青山这边,他们的事就会好办得多。
这些天何立一直忙于军务,难得抽出空来与杨青山相见,这天好不容易得了空闲,他仔细想了想,发觉自己还没送过杨青山一件拿得出手的礼物,他思忖了半晌,实在不知道该送什么好,于是又去找季浔请教。
“你要送礼物,自然得投其所好,挑他喜欢的送。”季浔细细思忖着:“你家杨老师喜欢什么啊?”
这话把何立难住了。虽说杨青山经常骗他瞒他,可那句“我的命不是自己的”倒是实打实的心里话。这么多年了,杨青山尽心尽力地照顾牺牲的同袍留下的孩子,满心所想皆是革新大业,他从没考虑过自己的归途,甚至连俗世红尘中的烟火日子也竭尽所能地往外推,遑论有所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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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何立愣在原地许久,季浔忍不住笑了:“不是吧?你不是说你中意人家很多年么?怎么连人家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何立皱起了眉,稍显无助地望向他:“大概他全部的热情都给了大兴的国运前程。”
季浔忽然明白了什么是恨铁不成钢,他很想一巴掌拍死这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何管带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乾安舰管理得井井有条,却屡屡栽在心上人的家门口。最终他也只叹了口气:“这样吧,杨教习近来忙得很,你不如过去给他做顿饭,也好让他知道你的心意。”
这倒是个好主意。何立于是赶忙去买了些食材,一路小跑到杨青山住处,又吩咐水兵去找杨青山,告诉他晚上一定要回来吃饭。
杨青山傍晚回去时桌上已经摆满了精致的菜品,他极为讶异,转头却正看见何立挽着衣袖端着一盘菜往屋里走。
“这些都是你做的?”杨青山从何立手里把盘子接过来放到了桌子上。
“对啊,”何立笑着点点头:“还能是谁?”
“没想到你竟然有这本事。”杨青山打量着满桌的饭菜,虽说大都是家常小菜,却也皆是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何管带还挺能干的。”
“尝尝味道。”见杨青山坐下了,何立赶忙给那人夹了一块蘸着汤的百叶包肉:“为做这些我可花了不少精力。”
“很不错嘛。”杨青山咬了一口,只觉得极有滋味:“是江宁府的家常菜吧?”
何立轻笑着:“是。”
“什么时候学的?”杨青山望向他。
“刚毕业的时候。”何立仔细回忆着:“那时我常年在威海卫当差,独在异乡为异客,不免想家,故而学了些江宁府的菜品聊慰思念。”他无比温和地笑着:“你若觉得好吃,以后我天天给你做。”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那几年实在是艰难,旁人每逢佳节倍思亲,如季浔一般还有人可思念,可何立没有。思来想去,他为数不多的念想只剩了江宁府郊外山间的两座坟茔,还有京城海军学院里遥不可及的梦中人。
杨青山明白何立的滋味,这世上没有别人能比他更心疼。于是他把手轻轻覆到何立手上,低声问道:“当年为什么不愿见我?是在赌气吗?”
何立默不作声,良久才沉声应道:“我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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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去见你,生怕一见到你我所有苦心撑起的强大会顷刻间悉数分崩离析,在人前露怯;更怕你其实并不愿见我,让我在这世上仅存的希冀也不复存在。
杨青山不敢想象何立那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一想到他便觉得疼到锥心刺骨。他开始怀疑自己从前百般把这人往外推到底对不对。光阴一逝不可追,经年劳心劳力,如今他虽未得正名,但却已然不是前些年必得处处小心谨慎的反贼。他想在未来的时光里尽自己所能好好待何立,以弥补从前缺席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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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吃完饭,杨青山把桌子收拾干净。何立原本不想让他动手,可他执意要这么做。
“你为我做了这顿饭,实在辛苦,”杨青山笑道:“所以你现在好好歇着,我来收拾。”
何立在一旁坐着,望着杨青山挽着袖子在一旁忙碌,时不时还与那人说几句家长里短的闲话。夕阳西下,昏黄的日光铺满屋子,何立望着自己从年少时起便放在心上的人,心里陡然生出了些许安定的感觉。那是极为诱人又阔别已久的家的气息,能让他把俗世里漂泊而来的伤口忘得一干二净,能让他这一辈子只认准一个人。
年轻时人总容易犯不知天高地厚的傻,明明来日方长,却总能轻而易举地在言谈间交代一辈子。年轻人也总容易犯一腔孤勇的痴,以为此时此地的心绪必能一帆风顺地绵延而去,远至目不能及的人间边际。但年轻人无疑是最幸福的,他们还有无边的未来可思量。
午夜,乾安舰。
季浔处理完军务想在乾安舰上四处走走,刚出门却发觉何立的舱室里还亮着灯。他推门进去,看见何立正在桌前坐着。
“你怎么在这儿?”季浔有些惊讶:“不是陪你杨老师吃饭去了吗?”
“饭吃完了自然就回来了呗,”何立盯着水军训练条目,连头也没抬:“近来提督大人管得愈发严了,我觉得过段时日可能会有安排。”
“你是不是傻啊?”季浔忍无可忍,走上前去死死捏住了何立的后脖颈:“多好的机会啊,去都去了还回来干嘛?”
“哎呀,疼,快松手。”何立用力挣开他,左右晃了晃脖子,颇为不满地嘟囔道:“我若不回来,这些东西你来处理吗?”他叹了口气:“你的事情也不少,哪来的心力?”
“朽木不可雕也。”季浔气得不行:“我不管了,你以后也别来找我。”
“阿浔,”见季浔极为气恼,何立无奈地笑了,赶忙抓住他的衣袖,低声示弱:“我也实在是没办法,不过还是要多谢你。”
“行了,赶紧说吧,”季浔叹了口气:“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还没,帮我看好水兵训练的进度便好。”何立难得笑眯眯的与他说话:“杨教习定的标准比先前还要严苛许多,得小心留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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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啊,”听到杨教习,季浔便故作明白来打趣他:“那你还不算无药可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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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紧睡觉去,”何立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明天还要早起呢。”
“是,管带大人。”季浔故作不情愿地作揖:“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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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光十七年五月,威海卫。
“方才提督大人开会,说是上边的命令下来了,”这天下午何立与季浔并肩往校场走着:“东洋日本那边邀请咱们北洋水师派遣舰队去访问,陆中堂已经应允,还说要把水师的主力舰队都派了去。”
“访问?”季浔偏着头想了想:“咱们这些年连一艘新军舰都没添置过,有什么好访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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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道呢。”何立摇摇头:“日本国这时候特地发函邀请,也不知究竟为何,不过把咱们最好的一面展现出去总是没错的。”他轻笑了笑:“断不能砸了大兴朝的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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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难啊,本来今天见缝插针地写了一章,就快写完的时候补了一节雅思阅读课,整个人瞬间就不好了。。。我怎么这么菜啊呜呜呜。。。生活啊,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