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孙无情第一次走出这个基地。
  欧艾斯国位于东国西部，临近中东，往东走可达天山山脉，东国把这一带称为古丝绸之路，但随着科技进步，这里已经完全被废弃了。
  对整个世界来说，欧艾斯国最有价值的，就是地下的矿产。
  就是现在，埋藏在他们脚下的矿产。
  下了飞行器，入眼处，是一处无边无际的沙漠。
  这是真正的沙漠，头顶的阳光带来的是滚烫的热意，脚底的黄沙如丝绸般细腻，空气中感受不到一丝水气，一呼吸，便是满口的燥热气息。
  一旦来到沙漠，连心都开始变得狂野起来。
  孙无情没有携带任何的武器，就连能自动调温的战服也没有，被这耀眼的太阳晃了一下眼，思绪突然有些飘忽不定。
  这几天，他一直在抑制自己去想那一天在洞穴下发生的事。
  不能想，至于为什么不能想，也不能想。
  就当那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沙漠。
  “真是浪费啊，那么好的一片沙漠，不利用太阳能真是可惜了。”林卫站在孙无情和川乌两人面前，穿着一件普通的红色t恤，配上大裤衩和拖鞋，露出皮肤有些松弛的小腿，上面还肆无忌惮地挂着腿毛：“不过现在，各个国家的能源都有点过剩。现在，最缺的还是矿产啊。没有矿产，大家就要回去种农场咯。”
  不管什么时候，林卫都带着一种让人放松的语气。
  即使在孙无情的双眼里，这整片大沙漠，已经被联邦和东国的势力围了起来。天上两架卫星严阵以待，一个涂了红色的漆，一个印上了联邦国旗。
  所以眼前的沙漠，十分的安静。
  这里曾经是一片巨大的绿洲，有湖泊，有森林，但随着人类把地下水全取走后，这里便开始一点点的变成荒凉的沙漠。孙无情甚至还看到有沉船的骨架立在沙漠中，龙骨上镀的金属已经完全腐朽。
  这里，本就是人类文明的尸骸。
  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都不再需要这些沙漠。
  在太阳下，这些毫无水分的砂砾，显得有些寂寞。
  “走吧，我们要走过去。”林卫站在沙丘之上，招呼身后的两名学生往前走去。
  川乌今天卸下了假肢，重新坐上了简易的轮椅。三人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因为今天的饭局，非同寻常。
  一点点地穿过沙漠，很快，不远处的沙丘出现了两个人。
  一个自然人，一个机器人。
  “人类不相信自己同伴，但同时，也不相信容错率高的机器人，所以一旦涉及到这种重要的场合，他们总是成对出现。”“朋友”透过孙无情的双眼，把他们分析了一遍，然后把这些没有价值的资料丢到底层的数据库。
  “您好。”这个普通的青年穿着东国的军装，却没有配任何一把枪。他态度温和地拦住了林卫一行人，然后例行公事地说道：“安全检查。”
  在他身边，顶着一副金属脸庞的机器人也同样用联邦语重复了一遍。
  林卫没有什么架子，微微一笑，张开了双手。
  他知道，自己的人也在不远处，对那个人做着同样的事。
  书院和提乌斯学院的会面，重要性可能不亚于两国元首亲至。不论是安保措施还是安检手段，都经过了相关人员昼夜不眠的安排，才能如此高效地在两天内准备完毕。
  这背后，有着“朋友”的努力，东国那边，自然也有着颜旖的安排。
  “请带上手环。”工作人员恭敬的递上三个手环。
  “这会抑制我们的恩赐。”林卫解释了一句，主动把手环戴上，看着川乌和孙无情，问道：“感觉怎么样？”
  川乌张开还是血肉之躯的左手，平时呼之欲出的光芒此时如萤火般微弱，即使他继续催动恩赐，躺在手心中的光芒依旧是如此的微弱。
  而孙无情，也感受到了这个手环带来的影响力。
  “我可……可能控……控制不了你了。”他的脑海里，“朋友”的声音就像老旧的电视机一样断断续续，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里什么东西消失了，一直以来仿佛身后被牵着无数根丝线的身体，如今只有孙无情一个人在维持。他的动作很快变得没有那么流畅，不会时时刻刻准备好迎接敌人的到来。
  人类的能力终究是有上限的，孙无情的身体就像一台精密的机甲，现在，自动导航系统被干扰了。
  但幸好，连接没有完全中断。“朋友”不能给孙无情实时分析周围的一切，但他看到的所有东西，还是会上传到万里之外的联邦数据库。
  “还适应吧。”林卫低头看了孙无情一眼，后者点点头。
  东国的安检人员为三人让开了道路，他们已经站在沙丘的顶端，再往前走，便要向下。
  四周皆是沙丘，在中间围出了一小块平坦的沙地。
  两颗椰枣树，一方小池塘，几星绿草，是沙漠里难得的景色。
  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中年男子，正坐在绿洲中心，烧着一壶茶。
  在他身后，戴着眼镜的苏尽和一袭蓝色长裙的云芊流正襟危坐，一把阳伞普通的撑开，勉强挡住热辣的太阳。
  这一切，看起来是那么宁静。仿佛前些天的打生打死，只是一场梦。
  林卫双手插在大裤衩里，大摇大摆的走上去。听到动静，正在煮茶的中年人抬起头，一张标准的东国人的脸出现在了孙无情面前，仔细看去，和苏尽有几分相像。只是书生气更浓，脸上就仿佛写着儒雅两个大字。
  “书院院长，苏不尽。”林卫抬起了墨镜，站在了遮阳伞下。
  “林卫。”苏不尽笑笑：“坐。”
  正是那台红色机甲里传出的那道声音。
  “怎么不见清野来？”林卫还未坐稳，苏不尽撇了一眼他身后跟着的川乌和孙无情，声音透过汩汩的茶水传来。
  “我也没见书院刑天来。”林卫没有正面回答，同时也看了一眼苏不尽背后的苏尽，说道：“这就是你儿子？”
  苏不尽点点头，递上了一杯新茶：“听说你也有个女儿，怎么不带来一起吃饭？”
  “她可没有你儿子那么勇敢。”林卫接过茶杯，转了一圈，装模作样地品了品茶香，说道：“我记得，书人根本不擅长打斗。”
  “书人不书人的，我们只是控制了超忆症而已。”林卫又泡上了新茶，这一次则是亲手越过林卫，递向他身后的孙无情。
  他们的对话，孙无情根本没法参与。只是默默地听着，然后让“朋友”都记录下来。云芊流和苏尽看到川乌的轮椅，都闪过一瞬间的诧异。今天川乌的脸上蒙回了原来的黑布，显得十分安静，像一尊洁白的雕像。
  但无论是校长林卫，还是院长苏不尽，眼里都只有对方。
  就在不远处，立着一人多高的白色柜子，从里面，隐隐传出了饭菜的香味。
  苏不尽给苏尽使了个颜色，让他去打开柜子。沙漠的热浪滚滚袭来，整片区域没有其它的无关人员，而这台3d打印机，是在场的唯一高科技。
  用来做菜。
  “闲话少叙。”苏不尽忽然假正经了一番，郑重其事地向大家介绍苏尽端上来的菜肴，后者手忙脚乱地端着六只盘子，咬牙切齿。
  “最近我特别喜欢研究仿古菜，真的。”苏不尽微微眯起眼睛，半只身子越过茶桌，用小臂支撑着，用威胁人的表情盯着林卫：“我知道你喜欢吃东国菜，这一点上，我们应该达成了一致。”
  “这话在理。”林卫很自然地拿起了筷子，看着面前的茶桌自动折叠成一张白色餐桌，几滴菜汁溅到了桌面，便慢慢滑落到桌角的小孔流了下去，不留一滴污渍。
  在苏不尽的热情招呼下，孙无情和川乌也上前，六个人围着一张白色的餐桌坐着。苏尽担任了上菜的角色，不断从3d打印机里端出新鲜热乎的菜肴，六个小盘子摆在了桌上。孙无情还用不惯筷子，却发现端上来的菜用刀叉也很适合。
  “荔枝白腰子。我国宋朝时期著名的‘下酒十五盏’其一。”苏不尽先说的东国话，又用联邦语翻译了一遍：“猪腰片刀成花，用蛋清浸过，再入锅焯水，受热翻卷后起锅，配以清淡酱油，实在是开宴佳品。”
  孙无情盯着面前小小瓷盘中摆放精致的猪腰，和摆盘的荔枝卷在一起，确实好看。
  只是这猪腰。
  “就是猪肾啊。”脑海中，“朋友”补充了一句。
  联邦人很少吃内脏，听到这个词，孙无情瞬间有点反胃。
  但林卫吃的很开心，以致于两眼都放出饥饿的光。
  川乌没有佩戴假眼，所以看不见，只是用叉子叉起，然后送入口中，细细品味，还赞赏地点了点头。云芊流看着他脸上的黑布，没有受伤的右手往后撩了撩自己的头发。
  “宋朝，多少年前的事了？”林卫夹起盘中的甜荔枝，晶莹剔透的果肉在沙漠中反射着太阳光，仿佛珍珠一样璀璨。
  这本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这椰枣树也好，这小湖也好，这3d打印机里的菜品也好，全都仰赖这个时代最先进的技术。
  支撑着一切的，是人类近乎无穷尽的能源，以及，漫长的时光。
  “一千……二百年了。”苏不尽慢慢咀嚼着荔枝果肉：“就连这荔枝也是模拟当时的环境去种植，当时的水质比现在要好，没有污染，所以果肉很甜。林卫啊，时间过得真的很快，不是吗？但我还是喜欢这些老东西。”
  “但你别忘了，帮你实现这一切的，是现代科技。”林卫张口吞下这洁白的果肉，看着近在咫尺的苏不尽，说道：“这台打印机，可以制造出绝佳的菜品，当然也可以制造出杀人的武器。”
  孙无情的后背忽然起了一阵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