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崖村杀大肥猪。
  这些年孩子们见得最多的肉就是野兔死猫烂耗子肉。
  猪肉，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大大小小的孩子盯着被大人按着猪眼里迸发着异样的光彩。
  “我到朱家崖有二十一年了，还是第一次杀猪。”阿富娘忍不住抬手抹眼泪。
  为了杀猪要烧水要煮刨猪汤，朱大庚特意喊了自家兄弟帮忙在空坝里砌了一个大灶，般了大锅，柴火堆起来烧，红光之下颜如玉也看清了朱家几妯娌的长相。
  老实说，长得都不错！
  很诧异她们怎么会看中朱家崖这个穷地方。
  颜如玉想普通百姓嫁女还是要考虑一二的，难道这些女人的娘家人收了朱家氏兄弟的重重聘礼不成？
  “我呀，是换亲。”阿富娘苦笑道：“我哥从小有病，腿不能走路，正常情况下是娶不了媳妇的。”
  换亲？
  “我嫂子是个很善良的人，她说我哥除了腿不方便其实都好，她愿意嫁，唯一的条件是我得嫁给她氏兄弟。”阿富娘道：“朱家嫁一个女，娶一个媳，倒也公平。反正，亲上加亲！”
  颜如玉点了点头，换亲这种事颜如玉是听说过的。
  不仅古代，在现代那些偏远的山区还有这个陋习呢。
  要不人有问题，要么家里穷困。
  “我大嫂是在大哥去城里在路上捡回来的。”阿富娘悄声对颜如玉道：“你看她的样子是不是不对？”
  灶台前一个妇人机械的往灶里塞着柴火，嘴里念念有词。
  颜如玉初时还以为这是他们这儿的风俗，烧火煮肉什么的都给来点祝福词。
  经了富娘一提起，颜如玉才发现她面部表情都不对。
  这是……？
  “这儿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记不得自己的名字也记不得家里人住哪里，然后我大哥就背回来当媳妇了。”阿富娘道：“这些年生了三个孩子活了两个，有一个还在月子里就夭折了。”
  又是故事？
  “和大嫂大哥睡一张床上，大哥早上起来干活的时候都还好好的，半晌午回来就看大嫂抱着孩子不停的摇啊摇，说要喂她吃奶不吃，大哥看气，早都没气了，脸上还有很多竹席印子，这是被压坏了的。”阿富娘轻叹一声：“那闺女也是个命苦的，投错了胎，来朱家转了三天就就走了，估计着之后肯定是去好地方当千金小姐去了吧。要是还活着，也有十岁了。”
  颜如玉心抽痛了一下。
  一个神志不清的娘，又怎么能养好儿女。
  “之后大嫂怀了孩子，大哥就特意做了一个小床放在床旁边，再不敢让大嫂单独带着睡。”阿富娘道：“还好，这两个都长大了，一儿一女，模样儿倒是乖巧，哎……”
  朱家这几妯娌莫不是来路都不同？
  “是呢，二嫂一百斤山芋换来的。”阿富娘笑道：“咱们家几妯娌都各有各的来历呢。”
  原来朱家二嫂是平顺边境战乱第二年，各地物价横飞，米粮越来越贵。
  山脚下谷家家里人丁多，眼看要饿死人了。
  朱家二哥背了一百斤山芋给谷家，谷家感恩于他，又想要少一个人吃口粮，就将当年十五岁的三女儿给了他当媳妇。
  这也算是好人家的女儿了。
  “二嫂之前不喜欢二哥呢，不让二哥靠近，天天以泪流面说要回谷家。”说起过往阿富娘都忍不住好笑：“哪知道谷家硬不接收，又气又气病倒了，又是二哥将人背回来，扯草药，磨藤根粉喂她，一天天的将身体调养好了，也就认命了。”
  颜如玉听得一阵唏嘘。
  那她还和谷家关系亲密吗？
  “二嫂娘家最近，就在山脚下的村子，但是她从来不回去。”阿富娘一声叹息：“她是伤透心了。”
  换作谁估计都会伤透心吧。
  说好听点，谷家是在报答朱家老二的活命之恩；说难听一点，是将家人的生命建立在这位三姑娘的幸福之上的。
  “二哥当时三十二，长得又黑又壮，小姑娘当然看不上。”阿富娘笑道：“其实，后来二嫂自己都承认了，朱家这兄弟几人啊，就二哥最疼人，粗重活从来不让二嫂干。二嫂的福气也最好。”
  这就自然了，一个老光棍突然得了这如花似玉的小媳妇，当然当宝疼着了。
  “前些日子，谷家派人来说亲家母不太好了，二嫂更不是回去。”阿富娘道：“不过我偷偷看她抹了好几次泪。”
  那为何不回啊？
  “二嫂是觉得自己嫁得不好，朱家穷，拿不出礼物。”阿富娘道：“而且，这些年了，谷家也没人上山来看守他，估计着也是亲家母想念得厉害吧，这才催促着家人来找。”
  这……谷家人也真是太薄情了一点。
  伤了她的心，之后也没来承认自己的过错。
  “说到底，谷家还是怕二嫂回去打秋风，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朱家崖穷。”阿富娘道：“二嫂也是有骨气的，穷也穷得有骨气，不再靠你们半点。但是，她心里也惦记着娘，据说当年家里人要做主将她嫁给二哥的时候，亲家母气得眼泪汪汪呢。”
  “明天朱二嫂可以回去看亲家母了。”颜如玉朝着几个刨猪的大男人道：”猪的四个肘子都给留着，回头朱家几个嫂子提着回娘家。”
  “嘿，这主意好。”金楚逍笑道：“听说乡下都有一个规矩，回娘家女儿要带猪肘子，这次给你们留个大的。”
  这……阿富娘感激不尽。
  她也很少回娘家呢。
  倒不是娘家人嫌弃她，是不想自家大嫂看着她经常回去心里闹意见。
  自己嫁给你残疾的大哥都没有三两天的往娘家跑，你还跑个什么劲儿啊。各自都成了家，那就各人管好各人的事吧。
  朱家还有几个堂兄弟，娶的媳妇也很特别，有童养媳，有麻女，还有一个是花了四两银子买下来的寡妇。
  不管怎么样，也算是生生不息了，再穷，有了女人就有了家。
  “朱家生女儿倒是不愁，就是生儿子娶亲难。所以我和他爹才想着哪怕是入赘也应下，好过打光棍过一辈子吧。”阿富娘抹了一把泪：“谁知道这臭小子气性大，趁着我们不注意就跑了，这么多年还没有音讯，我都以为他早死了！”
  你的以为是没错的。
  颜如玉眼神黯淡了下去。
  今晚有多开心，明天就该有多悲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