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茹萍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顾清许指尖微微发紧，继续道，“萍姨，你说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一家人看，如果我没有把你当一家人看，我现在应该报警了。你说得对，当年是因为我，顾家才到这步田地了，所以，我一直在弥补，很努力的弥补。难道我做的这些还不够吗？可是这一切，并不代表，我可以随便让你欺侮践踏。我不会做出任何有辱顾家门楣的事情。”
  江茹萍见谎圆不下去，仗着顾清许不能拿她怎么办，索性摊了牌，昂着头，眼神毫无悔改之意，“你为了这个家着想，我难道不是吗？我拿这笔钱又不是自己去享受的，我也是想能挣钱，减轻你爸的负担，我有错吗？”
  顾清许闭了闭眼睛，她分不清楚，此刻是该哭，还是该笑。
  如果拿不属于自己的钱去做投机的事情不算错！
  什么算是错呢？
  她这么尽心尽力，为了守住顾家，为了救顾明哲算是错？
  她缓缓吸入一口气，她不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在江茹萍眼里，她做什么都是错的，而自己做什么都是对的。
  她没有办法，心里那抹无奈，从四面八方侵蚀着她。
  此刻，她就像是一个在沙漠中行走的人，除了沙尘，望不到任何的希望。
  她颓然缄默了两三秒，眉眼间透着浓浓的无力感，双手疲惫地垂下，“萍姨，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笔钱拿不回来，明哲又该怎么办？”
  江茹萍一下子怔住，她其实隐隐有察觉，自从那个莉姐走后，她就再也打不通她的电话了，可是她又不敢问街坊邻居，怕是到时候这么好的事情被别人占去了便宜，她暗暗打听过莉姐的行迹，邻居都说，昨晚之后就没人见到了，她还侥幸着，莉姐只是因为一时不方便接听电话。
  但在内心深处，她有一个猜想，她只是害怕相信而已。
  她虽讨厌顾清许，可是顾明哲是她的儿子，她怎么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发生什么事情。
  可是现在钱都给了出去，要是这么好拿，她还不至于现在电话都打不通，人也见不着。
  江茹萍心里不是没有愧疚和心虚，可要她在顾清许面前落了势，她做不到。
  正当气氛僵持着，门突然被打开。
  门外走进来顾毅君的身影，江茹萍抢占先势，坐在了凳子上，拍着桌子，哭天抢地道，“我命苦啊，嫁到你们顾家，好日子没过几天，儿子生了这个命，现在你也要逼死我，这日子没法活了。”
  顾毅君刚进门，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连忙走到江茹萍的身边，安抚道，“这是怎么了？”
  江茹萍一副不愿意说的架势，泣声说道，“你问你女儿。”
  顾毅君不知道两人发生了什么矛盾，但江茹萍对顾清许一直成见很深，顾毅君只得充当和事佬，道，“好了，好了，一家人哪里有什么解不开的矛盾，我扶你进去。”
  江茹萍见有机会脱身，也不再僵持，哭哭啼啼跟着顾毅君走进了房。
  顾清许一个人站在客厅，纤瘦的身子像是在风中飘摇近乎熄灭的烛火。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
  委屈的情绪在胸腔滚动着，她想哭，可是她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很累，累得一点都动不了。
  她站在原地，手脚渗出来的都是刺骨的冷意，她像是被冻住了一般，眼神也失去了聚焦。
  为了守住一个完整的顾家，她做什么都可以，累，她不在乎，尊严被践踏，她不在乎，不被感激，她不在乎。
  可是她在乎，她做了这么多，受了这么多的委屈，换来的却是江茹萍这样的对待，她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刀剑插过来都毫无感觉的稻草人。
  思绪凝结，顾清许就这么站着，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久到顾毅君安慰完江茹萍，从房间走了出来。
  顾毅君迈着疲惫老迈的脚步走到顾清许的面前，他拉住顾清许坐到沙发上。
  他的指腹布满粗糙的厚茧。
  顾清许眸光动了动，她想起，很小的时候，顾毅君握着她的手，教他学毛笔字。
  那只手本该体面地拿笔写字的，可如今呢？
  顾清许垂下了眸，她不敢看顾毅君，不敢看到他衰老的模样。
  那里面沉淀的不是岁月，是顾清许对他的愧疚。
  顾毅君拍了拍顾清许的手背，“清许。”他的嗓音微微沉了沉，“爸知道你受委屈了！”
  这句话像是击垮她构筑的那道坚强的防护墙的最后一锤，眼泪霎时从顾清许眼眶无声垂落。
  一滴两滴...像是掉了线的珍珠。
  一个晚上，她哭了两次，一次是真的委屈，一次是有人懂得了她的委屈。
  她慌地抬起手背胡乱抹掉眼泪，故作镇定说，“爸，我没事。”
  这个家，她最不想让顾毅君担心，因为她知道，顾毅君比她要承受得多，比她更委屈！
  可是顾毅君从来都没有说过一个苦字累字，他总是像一座可靠的大山，吞没了所有的苦涩，让顾家每一个人都能依靠。
  顾毅君也抬起手臂，帮她擦着眼角的泪水，温声道，“爸知道如果让你受委屈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可是爸对你萍姨，心里也有愧，她跟着我，确实受累了。爸对她也有责任。这件事，是她做的不对，这钱，爸会去想办法。不会耽误明哲的手术。”
  虽然顾清许不知道江茹萍是怎么转述了这件事，现在不管是不是谁占理都不重要了。
  在顾毅君看来，他们是一家人，破裂的缝隙他有责任去修补。
  可是顾清许又如何忍心看着顾毅君将这责任抗在身上，再怎么样，他年纪都大了，为了这个家任劳任怨到这样的地步，她又怎么舍得？
  这辈子她欠顾毅君太多了！
  如果江茹萍是她需要偿还的一部分，她也得看在顾毅君的面子上，把牙齿打掉了咽进肚子里。
  顾清许呼吸绵长了一瞬，牵了牵嘴角，扮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爸，没事，钱我会想办法的。您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