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走出地区招待所，关月玲还没缓过劲来，她偷偷掐了自己的手几下，疼得咬牙，终于忍不住了低下头问张卫东：“咚咚，咱们这是挣了快五百块钱？”
  张卫东没心没肺的说：“是啊，不过这五百块可不光是咱们家的，回去还要还别人麦芽糖的钱，还要继续买红薯麦芽糖呢。”
  关月玲觉得钱烫手，非要装在张卫东的身上，看着他若无其事的揣在来的时候背福字糖的小包里却又生气，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啊，张卫东不回家反而带她来到黑市，关月玲奇怪得问：“咚咚，咱们来这干什么，大盖帽看见咱们会抓的。”
  “妈，大盖帽又不会一直在这里，挣钱了，当然要花钱，买的东西多，这里最合算，你和几个姐姐穿的衣裳都太破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衣裳要换，家里的吃的用得什么都缺，有钱了，你还看着他们冬天受罪？”
  “可那得花多少……”关月玲被他的计划吓坏了，不是她不孝顺，实在是穷闹得。
  张卫东说：“妈，你想过没有，三百斤福字糖咱们至少挣四百块钱，买点东西能花多少？”关月玲被他的帐吓坏了，四百块钱，还不算前面挣的，这么多钱放在以前，五年也挣不到啊。
  张卫东说完又在前面蹦蹦跳跳，关月玲苦笑：“终究还是一个小孩子啊，可是一家人的生活就因为这个小孩子发生了巨大的改变，生儿子真好。”
  黑市让关月玲心有余悸，可没想到走进去里面又热闹起来，看来大家都习惯了逃跑。
  看见有卖布的，张卫东又挪不开步了，他问小贩说：“这布怎么卖？”
  小贩居然还认识他，先问他说：“小孩，你要布啊，福字糖还有吗？我也想要一点。”
  “有是有，不过在乡下，我们要下星期才会再来，大叔我今天先买点布回去。”
  “都是一起做生意的，不会要你贵，你看着青布多厚实，买回去几年都穿不烂，只算你一块五一米。要多少？”
  关月玲说：“还不贵呢，你这个人就骗小孩子，别人布只卖一块二一米，你的布是镶金了，要一块五？”
  小贩毫不脸红地说：“那就一块二，大姐，你要多少？”
  关月玲正要答话，听见张卫东嘀咕说：“我爷我奶我爸还有我都要这种青的，对了还有我外公外婆也得买，妈，六个人的衣裳要多少青布？”关月玲听见他把外公外婆也算上了，鼻子一酸羞愧不已，她这个做闺女的居然从来没想过给亲爹亲娘做件衣裳。
  没等她说话，小贩说：“六个人啊，大人的裤子一米五，上衣二米五，一个人需要四米布，六个人就是二十四米。”
  关月玲说：“小孩哪要那么多布。”
  张卫东说：“没多少钱，妈，就二十四米青布，大叔，你这些红的花的我也要一点。”
  关月玲奇怪的问：“怎么还买啊？”
  “给你和我姐他们买的，我三姐的棉袄都露棉花了，冬天多冷啊，冻得打哆嗦，大姐买过了这次不用买，二姐三姐穿带补丁的衣服别人看不起，娘你的衣服也都是补丁，你们也都要买，还要多买一些。”
  关月玲慌忙说：“别浪费，你姐他们买就买了，我就不用了。”
  小贩想多卖布，听完说：“孩子的一片心意啊，再说这也快过年了，不穿一件新衣裳？”
  关月玲还要反对，可是钱在张卫东手里，他干脆的说：“大叔，我妈我二个姐，三个人，也是每人四米布吗？”
  关月玲眼看着不能拦住，只好说：“你二姐三姐还小，用不了那么多。”
  “没事，多买点，给他们多做件衣服。”最后又买了八米姑娘家用的布，关月玲选了青布做衣裳，青布和花布居然一样的价钱，算下来一共四十三块二。关月玲觉得三观受到了扭曲，什么家庭啊，买布都能一下买三十六米，小贩裁好了布，关月玲吃惊的发现东西太多，娘俩居然拿不动了。
  原以为就这样完事了，可是张卫东又朝着前面的摊子走去。关月玲恨不得把这个不会过日子的孩子按在地上打烂他的屁股。
  最后，他们买了糖，盐、肉、糕点，还买了十斤大米，东西太多抱不动，张卫东又奢侈地花了一块五雇了个牛车把东西装上车，一直到坐上马车，关月玲都觉得自己在做梦，这还是自己的孩子吗？怎么觉得像是个花钱的祖宗？花起钱来跟淌水似得。
  可是想想他买东西的理由，想的都是外公爷爷奶奶和自己，理由都是那么充分，限于时代的原因，她不知道一切的原因其实是穷，他们欠亲人的恩情太多了。
  张卫东见她神情恍惚忽然一拍脑袋说：“呀，忘了给大姐买双鞋了，她的鞋都露脚趾了，在学校同学会看不起她的。”
  关月玲听了差点栽了个跟头，这祖宗花了八十多块啊，以前一年也挣不到这么多钱，今天一下就造完了，还说缺东西……
  想到这里她忙说到：“这么多布，回去我给她做一双就好了，不要花钱。”她捏了捏张卫东递给她剩下来的二十块钱，交给她的时候说：“妈，家里还欠着人家的钱吧，回去都还上吧，过年了欠人家的钱不好，以后咱们的日子好了，你再也不用借别人的钱了。”
  赶车的是个中年人，羡慕地对关月玲说：“妹子，你真有本事，太能挣钱了，就是县长家也不能一下买这么多东西。”
  七十年代，日子最好过的是国营厂的职工，基本工资在二十块左右，双职工家庭最让人羡慕，每月会有四十块的进账，养活一家绰绰有余，而农村家庭，像张卫东家，一年辛苦下来，年年都要倒欠生产队几十块钱，像张卫东这样大手笔花钱的，关月玲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以前的地主都不能这样花钱。
  带着各种纠结的情绪，牛车来到了门口，这个陌生的牛车引起了村民的注意，可是牛车却停在了张卫东家门前，邻居就奇怪得上前来看。张卫东也醒了，有人看到赶车人帮着从车上不断拿东西，惊讶的问：“咚咚妈，这东西都是你们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