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娇上一次见到一个人这么开心，是文文搬回新康里，这一次，是郭旭东。
  “不是今早去深圳了吗？”唐娇有些不敢相信。
  “先下来吧。”郭旭东按着电梯门，笑道，“不然保安又要在监控里吼人。”
  唐娇赶紧跑出来，郭旭东松了手，电梯门在她背后缓缓合上。
  靠得近了，一眼就看出唐娇脸上不自然的遮瑕，并非郭旭东精通女生化妆的门道，实在是平常见到的唐娇太完美，妆容服帖得像自带滤镜磨皮，他心里紧张，便坦率地问：“你受伤了，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你受伤。”
  “看得出来吗，不应该呀。”刚刚在电梯里，唐娇还对着镜面墙看过，把那一道淤青遮住了的，这个人为什么还看得见？
  郭旭东说：“这一块，涂得有些厚，受伤了吗？”
  唐娇很是窘迫：“这么明显吗？”
  郭旭东摇头：“别人应该不会在意，但是我能……”
  他竟然也不好意思起来，一笑，没说后半句。
  那半句话不说，唐娇也能猜出几分，她下意识地往前走，也不知道郭旭东的车停在哪里，郭旭东同样没刻意引导，两人走着走着，就很默契地往同一个方向去。
  “深圳的工作取消了吗？”
  “今早飞深圳，不是很重要的客户，我改了见面地点，中午在机场附近谈一个多小时后，直接飞上海，一分钟也没有浪费。”郭旭东说，“我下了飞机，去你家附近遇见了裴小姐，她告诉我你回来加班了。”
  “文文在外面？”
  “文文？裴小姐不是叫裴雅吗？”
  唐娇说：“她的小名叫文文，我们都这么叫她。”
  郭旭东记住了，虽然现在还没到了可以直呼人家小名的程度，可他希望将来有一天能用上。
  他继续道：“明天回深圳前，我大概还能接你去公司。”
  唐娇停下脚步，看着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郭旭东说：“如果让你感到压力，实在对不起，但以后的日子里，我们可以用各种方式沟通，来知道对方的状态。现在很多事，你还不会说，昨天你状态不好，就不愿意告诉我，而我很担心你。”
  他的目光落在唐娇的脸颊上：“你看，你又受伤了，有人打你吗？”
  唐娇看着他的眼眸，其实她的人生里，不缺关心她疼爱她的男人，爸爸、哥哥，如果林西成也算的话，她并不会被男人的一点关心和爱护就勾走心思。
  可是她承认，郭旭东让她感动了，让她觉得心口热热的，男性在她的人生里，仿佛有了另一种意义的存在。
  “我跟人打架了，你想听吗？”
  “打架？”
  眼前的漂亮姑娘，笑得那么灿烂，甚至有些没心没肺，可是昨天从几句文字里消失的阳光，重新在她身上明亮起来，郭旭东已经松了口气。
  “是我大妈妈打的，她扇了我一耳光。”唐娇看见郭旭东的车，径直走去，丝毫不掩饰自己平日里的火爆脾气，“不过她也吃亏了，被我压在地上摩擦。”
  郭旭东当然不明白，姑侄之间何至于动手，唐娇站在车门边，却是一脸嘚瑟地问：“想听吗，我的光荣战绩。”
  郭旭东笑起来，她没事，怎么都好。
  从一开始，郭旭东就知道自己住在弄堂房子里，唐娇反而没什么顾虑。
  自然住弄堂里看似条件不好，某种意义上，也是家里有“矿”的，只不过他们家就守着这一口井，没能在开矿前，创造出更多的财富。
  所以当唐娇说到动迁，郭旭东已经明白她家里大概发生了什么。
  他们去了附近一家有包房的火锅店，可以没有顾忌地聊天，火锅咕嘟咕嘟地沸腾着，唐娇的话匣子一打开，也是滔滔不绝。
  一顿饭的功夫，郭旭东心里的疑惑都解开了，原来上一次她胳膊上的淤青，是和文文妈打架的时候，被人拉架拽出来的，唐娇当时随便找了个借口，也是没必要对他这个“陌生人”说那么多。
  “不过，我不是动不动就跟人打架的。”走出火锅店，沿着黄浦江散步，唐娇收敛了霸道气势，弱气了几分，认真地说，“不是在马路上看到纠纷会去打抱不平，我们弄堂里的事，我也从来不管的，但文文是我们的小妹妹，至于我爸妈就更不必说了。”
  郭旭东表示理解，安安静静地听着。
  唐娇很舒服，这个比她大十几岁的男人，没有对她说教，也没有自以为帅气地说要如何保护她，至少她自己，并不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女孩子。
  “不早了，你送我回去吧。”唐娇说，“明天不用来接我上班，一来呢，我不想让邻居撞见，对不起，因为我还不能让爸妈知道我和你谈恋爱。再有就是，你太辛苦了，就为了来看我好不好，把飞机坐成出租车，我光想一想就觉得很累，今晚早点回去休息，明天多睡一会儿再去深圳。”
  郭旭东怔怔地看着唐娇，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唐娇有些不安：“怎么了？我、我说得不对吗……”
  郭旭东很紧张，定了定心才说：“刚才你说，你不想让你爸妈知道我们谈恋爱。”
  唐娇有些愧疚地说：“我爸妈的性格我很了解，特别是我妈，知道我谈恋爱了会很烦的，我想在被他们问东问西前，没有任何顾虑地享受一段……”
  郭旭东说：“你是说，我们、我们在谈恋爱。”
  唐娇的脸，嗖地一下红起来，远处的东方明珠也在此刻亮起了中国红，她眼神晃了晃：“难、难道不是谈恋爱吗？”
  “娇娇，我可以抱你吗？”
  “嗯？”
  没等唐娇反应过来，高高大大的男人，就把他抱在了怀里，热乎乎的胸膛，带着男士香水的气息，唐娇的心在一瞬间的停顿后，猛烈地跳动起来。
  此刻，裴雅正趴在窗前，目不转睛地盯着路口，期盼着娇娇的身影出现，想知道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光是想一想，就能高兴得笑成花。
  忽然，楼梯上传来吱嘎声，裴雅立刻回到书桌前，拿起笔假装备课。
  果然是妈妈，她没敲门就进来了，一反常态，笑眯眯地看着女儿：“你这两天，气色不错嘛，今天去家访顺利吗？”
  裴雅点头：“挺好的，家长都很客气。”
  张春说：“先做起来吧，反正就是混口饭吃。”
  裴雅合上备课本，问道：“妈妈，有事吗？”
  张春上下打量女儿，说：“约了30号晚上，我带你去，介绍人会带对方过来，你们见个面。”
  裴雅心一沉：“相亲吗？”
  张春笑道：“别害羞，早晚的事，相亲看看不行么拉倒，别紧张。”
  裴雅说：“他们家的条件，妈妈觉得好？”
  张春笑道：“当然好了，虽然不是什么大企业家，可家里很有钱，北上广到处都有房子。其实妈妈心里也明白的，让你去嫁什么大公司老板之类的不现实，我们也高攀不上，只要对方有钱，社会地位是其次，现在实体经济那么差，能做服装生存下来，那是有真本事的。”
  说了半天，全是对方的经济条件，长得什么样，性格、学识、喜好等等，只字不提，想来并不是妈妈不想提，而是她根本不知道吧。
  “我、我们要不要加个微信。”裴雅主动提出来，不是对相亲有多积极，她奢望着通过看不见摸不着的网络，来黄掉这件事。
  可张春经验老到，也知道女儿的性情，虽然女儿不会有这个胆子和她作对，她也要防备对方找借口推辞，所以一直没松口给联络方式，坚持要当面见一见，对女儿亦如是。
  “你看看你，多漂亮。”张春避而不谈什么微信，只笑道，“到时候，妈妈帮你打扮一下，是个男人看见你，都会喜欢的。”
  裴雅避开了妈妈的目光，而妈妈捧着她的脸颊，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张春说：“这几天，炖两只蹄髈吃吃，童子鸡啊鸽子啊，你想吃什么只管开口，要是一个礼拜里，能把你喂胖几斤就更好了，脸上有点肉，看着更有福气。”
  她说到便要做到，起身往楼下喊：“裴厚德，明天早上去菜场买只蹄髈回来。”
  裴雅胃里一阵抽搐，咽喉也能感受到，硬吞下食物的痛苦。
  张春却高兴地问女儿：“你要红烧，还是白切？”
  夜渐深，距离新康里一站路的地铁口，郭旭东放下了唐娇，他尊重娇娇的决定，暂时对她的父母保密他们的恋情。
  看着女朋友挥手道别，脚步轻盈地进了地铁站，郭旭东把车开到附近能停车的路边，要等她平安到家的消息。
  虽然明天又要分别，但这一次，郭旭东不会再忐忑，唐娇亲口说了，他们在谈恋爱。
  他的手机里，多了一张合影自拍，背景是中国红的东方明珠，照片是唐娇要求拍的，还用两部手机都试了一下，留下了效果更好的一张。
  看着照片，郭旭东情不自禁笑起来，设置成了他们的微信聊天背景图。
  恋爱中的姑娘，连空气都是甜的，裴雅在家听见娇娇的脚步声，心里已经高兴起来，连妈妈逼她去相亲这么痛苦的事，都可以暂时搁置一边。
  而唐娇像是知道文文会等她，一到路口就抬起头，见文文推开了窗，她立刻给了一个大大的飞吻。
  裴雅摇了摇手机，娇娇比了个ok的手势，一路小跑着回家去。
  不久后，微信上就收到热情洋溢的消息：文文，我和郭旭东正式开始了，祝福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