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厚德说：“阿春，我们这样拖下去，有什么意思？”
  黑洞洞的屋子里，再次响起幽冷的声音：“我不好过，你们谁都别想好过，裴厚德，我说到做到，大不了拉着你和女儿一起死。”
  “你疯掉了，你脑子坏掉了。”裴厚德恼道，“随便你，死就死吧，反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屋外传来重重的脚步声，楼梯被踩得直震动，女儿房间的门被摔上，砰的一声，震得张春心狂跳。
  眼泪早已湿透了枕巾，她痛苦地摸出手机，哆嗦双手打开微信，哭着给女儿留言：“文文，你快回来救救妈妈，快来救救妈妈，文文……”
  然而这样的声音，可能永远不会传到文文的面前，她再也不会启动原先的号，她还答应了林西成，不管爸爸妈妈的事。
  她和林西成回到家后，接着和娇娇聊天，直到娇娇喊困了，才挂的电话。
  但唐娇并不是困了，是想让文文早些休息，给手机充上电，出门看到客厅的挂钟，快十一点了。
  顺利的话，郭旭东能赶上最后一班回上海的高铁，不然就要包车回来，虽然她相信魏颖会把一切都安排好，可于私，还是担心和心疼的。
  当然了，爸爸在银行当保安，看似简单的工作，要接库的日子，永远是弄堂里最早上班的那拨人，一整天站下来的辛苦难以想象。
  唐姚呢，更不必说了，日晒雨淋、寒冬酷暑，皮都脱了一层又一层。
  还有妈妈，退休前上班家庭两不误，甚至比爸爸和哥哥还辛苦，好不容易退休了，依然家务缠身，一辈子都不可能“退休”。
  相比之下，自己真的被保护照顾得很好，她的工作忙起来虽然也辛苦，可是在办公室里，不淋雨不吹风，偶尔还能喝个下午茶，和同事聊聊八卦。
  更重要的是，回到家什么家务都不用做，每天吃现成的饭。
  唐娇坐在餐桌边，环顾整个家，偌大的客厅、餐厅和厨房，要不是还有鱼缸里的小鱼游来游去，家里真的没半点动静。
  弄堂里的家，虽然又小又破，可永远有人声，即便双休日的懒觉总被邻居吵醒，但那样的烦躁是短暂的，眼下的孤独和冷清，显然将是长久的。
  怪不得汪美丽总说，她并不喜欢儿子家，冷冷清清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弄堂里多热闹，想说话的时候，永远不缺搭子。
  寂寞是一回事，从今以后，每天都要做家务，回家不想做饭就只能吃外卖，有妈妈烧饭的日子，总是馋各种外卖，没人给饭吃的时候，反而连打开外卖app的兴致都没有。
  回家到现在，唐娇就吃了几口零食，她已经饿了。
  抱膝坐在椅子上，埋头听着鱼缸里咕嘟咕嘟的声音，唐姚给她发消息说妈妈想她了，其实她也想妈妈了。
  想妈妈的红烧鱼想妈妈的葱烤大排，还有清炒的童子鸡，只有唐姚才喜欢吃蒸的，炒的多好吃啊。
  唐娇咽了咽口水，胃里饿得抽筋了，再不吃东西，真的要胃疼了。
  她放下腿，刚准备起身，手机却亮了。
  是郭旭东的消息，他果然上了最后一趟回上海的高铁，45分钟后就能到火车站，然后开车回来不要半个小时，两集电视剧的时间，就能到家了。
  唐娇伸手拿手机，可是……如果让郭旭东知道自己还醒着，她是不是该为郭旭东准备好宵夜，是不是该热汤热水地等他回来，反正，他没让自己等是吧，她可不可以假装睡着了。
  三更半夜，唐姚接到了妹妹的电话，她要找妈妈。
  “你怎么了？”
  “你让老妈听电话。”
  唐姚很不安：“有什么事你跟我说，这么晚了，别吓到她。”
  唐娇没好气地说：“那也是我的妈妈呀，你把手机给她，要么就把她叫醒，让她开手机，他们老是关机干什么。”
  唐姚说：“你有什么事跟我说，这么晚了……”
  妹妹在电话里强势地说：“让妈妈接电话！”
  唐姚无奈，拿了钥匙上楼来，把妈妈推醒了，轻声说：“你开下手机，唐娇找你。”
  姚玉芬愣愣的，边上老公睡的正香，她便轻手轻脚起床，拿着手机跟儿子下来了。
  “娇娇啊，怎么了，这么晚了？”接通电话，姚玉芬很紧张，以为女儿被郭旭东欺负了，又或者是她身体出了什么毛病。
  唐娇问：“妈妈，你给我们烧了二十几年的饭，你不烦吗？”
  姚玉芬一愣，笑道：“怎么突然想起来说这个事情，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在瞎想什么，听话，早点睡觉吧。”
  唐娇说：“郭旭东还有一个钟头到家，他去了一趟杭州见客户，你说他那么辛苦，我是不是该给他热饭热菜都准备好？”
  姚玉芬说：“那回来总要有口东西吃的，你不是会烧饭的吗，他不是说你烧饭很好吃吗？”
  “可是我不喜欢做这些事。”唐娇说，“刚开始几天还蛮新鲜的，至少今天，不要说给他烧饭了，我自己到现在还没吃晚饭。”
  “小姑娘，你不吃饭胃要疼的呀，你那么容易肚子饿。”姚玉芬担心不已，“你实在不行，叫个外卖呢，你没钱吗？”
  “妈妈，我想你了。”唐娇说，“郭旭东对我太好了，今天早上上班前还给我买了花，哄我高兴。就因为他对我好，我觉得自己就要更好地回报他，可是我不喜欢做家务，我可是吃了二十五年现成饭的人。”
  唐姚冲老妈皱眉头，担心妹妹发生了什么，姚玉芬捂着手机，轻声说：“发发嗲，她不想烧饭吃，没什么。”
  然后接着对女儿说：“那这样，妈妈每天来给你们烧饭好不好，你们下班回就有饭吃了。”
  “妈妈，我想你了……”唐娇哽咽起来，“我太懒了，都怪你，我被你养娇掉了。”
  姚玉芬心疼地说：“你不要哭，那么大的房子住着，这么好的日子，你哭什么？”
  唐娇吸了吸鼻子说：“可是太安静了，家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他以前一个人是怎么过过来的，郭旭东好可怜呀。”
  姚玉芬哭笑不得：“好了好了，还有一个钟头，你们不就见面了，明天妈妈来给你烧晚饭，你想吃什么，给你炒童子鸡好不好，炒个鱼香茄子，再烧个罗宋汤好不好？”
  此刻，高铁距离虹桥火车站还有二十分钟的路程，郭旭东回了邮件，关上电脑，边上的魏颖也摘下耳机，揉了揉睛明穴。
  “哄儿子睡觉了？”郭旭东问，“这么晚了，他平时也这么晚吗？”
  “嗯，突然发脾气，他爸爸搞不定，平时也蛮乖的。”魏颖笑道，“没办法，小朋友也是有情绪的，他可能今天在学校不高兴了，很需要妈妈。”
  郭旭东笑道：“养个孩子不容易吧。”
  魏颖说：“也没什么不容易的，反正别人家的儿子也养了，再养个小的，比大的还听话呢。”
  郭旭东没听懂：“别人家的儿子？”
  魏颖笑道：“我老公啊，长不大的。”
  郭旭东嗔道：“人家工作那么好，那么会赚钱，还什么都配合你，你明明比他更忙，他什么时候要你照顾了？”
  魏颖摇头说：“你们男同志肯定帮男同志，我倒是蛮羡慕唐娇，其实找同龄人有个很大的问题，大家生活能力差不多，大部分情况下男生更差一点，组成家庭要磨合的事很多很多。唐娇就好了，你比她大，又独自生活多年，生活方面，是不是你照顾她多一些。”
  郭旭东说：“没留意过这个事情，反正家务不做可以请阿姨，我最担心的是她一个人太寂寞，我自己过了这么多年，我知道家里一点声音都没有是什么样子，至少我是怕寂寞的。我爸妈给我把鱼缸送过来，他们不是不想养了，就想让我家有点活的东西。”
  魏颖笑道：“你家爸爸妈妈这么有意思？”
  郭旭东点头：“但是我可以跟鱼做朋友，我怎么好让唐娇也跟鱼做朋友，她是被所有人呵护宠爱着长大的小姑娘，她没有任何独.立生活的经验，年底前我们有两次一周以上的出差，我现在就很担心她。”
  魏颖说：“那就在你出差的时候，让她回娘家好了，这很难解决吗？”
  郭旭东为难地说：“她搬过来，是因为和父母有了矛盾，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再让她回去，是很没面子的事。”
  魏颖懂了，笑道：“我二十五岁的时候，脾气也这么大，很正常，有人宠的小孩才有脾气，这是好事。”
  郭旭东说：“我也不觉得算什么事，就是心疼她一个人在家等我，她应该不会对我说的，她也怕我担心她。”
  魏颖说：“我倒是觉得，有什么话摊开说比较好，别说你们才开始没多久，我跟我老公那么多年了，也不是心灵相通的，不说清楚的事情就是会有误会。现在通信这么发达，短暂的分别完全是可以克服的，唐娇还小，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