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哥沉默了。
  他想起往前不久广为流传的那个自家艺人来回跳坑的鬼畜视频——可谓是静若处子, 动若疯狗。
  这……安抚失眠症患者？
  是试图让明绮带着患者们疯狂运动然后精疲力尽的入睡吗。
  开玩笑的叭！
  但大佬惬意的伸了个懒腰。“我都很久没有这么困的感觉了。”他说，“多亏明绮的检讨啊。”
  末了, 连连夸赞, “今天这会没白来。”
  梁哥转向会场的其他经纪人们。
  个个睡眼惺忪。
  眼见明绮检讨“念”完，纷纷激动起立，互相小声的交流听后的心得。
  梁哥凑近听了一耳朵——
  “怎么样？你也睡的不错？”
  “嗨, 我家小王最近摊那事, 我哪睡得着。一直半梦半醒的。”
  “太困了，实在太困了。”某大佬竖起三根手指头, 眉毛皱成了“川”字, 想骂, 但明绮就在边上, 生怕她和老板打小报告说大家没认真听再来一场, 只能硬憋着压低音量嘶吼, “三个小时！一份检讨能叭叭三个多小时，这是人吗？喇叭成精吧！可真有她的！”
  梁哥悟了。
  这哪是明绮适合安抚失眠症患者，分明就是检讨催眠。
  而且大佬们的业界地位……应该很久没人敢让他们一动不动的听三个小时这么枯燥的东西了。
  一套下来, 能不困吗。
  但……有钱不赚天诛地灭。
  况且背上还有自家艺人的重任, 梁哥紧紧握住大佬的手, “您放心, 没问题, 明绮绝对可以胜任！”
  大不了现场再念它三个小时的检讨。
  ……
  明绮来时, 经纪人们趾高气昂。
  他们坐在凳子上, 昂着下巴，屁股都懒得挪一下。
  虽然打心眼里不屑这样的糊咖，但顶着老板的压力, 不敢不听。
  于是都冷漠的瞟她, 用眼神冷暴力她。
  现在明绮终于要走了……经纪人们长舒一口气。
  他们站在原地，集体沉默，瞪大眼，盯着明绮的jio。
  大家都憋着一肚子的牢骚，只等她前脚出门，后脚就疯狂往外倒。
  但——
  “十二点啦。”明绮瞟了眼会议室里的钟。
  就很遗憾，“其实我还有不少后来和刘一铭在微博的那个纠纷争执，包括我用激将法赚了他一万多都没来得及和大家说。”但来不及也不行了，肚子“咕噜咕噜”叫，她得吃午饭了。
  可这时，明绮感受到好几条炽热的目光，是知音们的。
  他们脸上洋溢着热情的期待，眼底藏着依依的不舍，盯着自己的脚，不愿自己离开。
  一看就是还想听，但要面子，不好意思说。
  明绮犹豫了。
  午饭有的是时间吃，可这知音们一旦错过……她痛下决心，朝刚刚的位置走，“要不我再和大家展开说一下？”
  “没事没事！”“不用不用！”
  大佬们一听她还能扯，慌了。而且没展开都能叭叭三个小时，这要是展开……
  顾不上摆架子，急忙簇拥过来，热络的劝——
  “绮绮你嗓子都哑了，我心疼的哟。得注意身体好好保护嗓子呀，千万别多说话。”
  “刘一铭确实过分！但咱们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和他置气了。咱们不给他眼神哈，他不配。”
  有人cue没眼力见的梁哥，“明绮经纪人呢——那个谁？”
  梁哥举手。
  “对，就你，别傻站着了。”大佬说，“看不见明绮累了？赶紧送回家好好休息啊，回头气出病了公司得心疼死。”甚至有大佬亲自端水往她外套的兜兜里塞零食，“来，饿了叭，拿着路上吃。”
  几乎是把明绮硬架出去的。
  知道的是大家顶不住检讨忙着“送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宝贝过年去七大姑八大姨那走亲戚呢。
  梁哥感动。
  一线小花都不一定有这排面……
  他家艺人太出息了……
  -
  “刚刚我时间拖的怎么样？”出来后，明绮特别骄傲，“八点多，硬是给你拖到十二点。”
  “说说吧，给我拉来了什么资源。”
  “一个综艺。”梁哥含糊掉内容，竖起手指，“出场费税前八十万！”
  他赌.钱到位，别说催眠了，自家艺人拉磨都行。“内容嘛——”
  “内容不用说了。”明绮双手“啪”的握住梁哥比“八”的两根手指。
  牢牢把八十万拢在手里，生怕飞了。
  她毫不犹豫，“我去！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去！”
  ……
  回去的路上，梁哥浑身轻松，“刘一铭这事算是结束了。”“解约金还掉，和摘星也算了了。”
  从此两不相欠。
  再也不用因为负债整日惴惴不安。
  “明天就是咱们演艺生涯新的开始！”梁哥心潮澎湃，又是电影又是综艺，明绮简直前途大好。
  “回家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送你去《屠刀》的剧组。”
  明绮却惊呼。
  “咱们公司——不，咱们老板是狗吗？！”
  “他绝对是故意的！”
  明绮把手机怼到梁哥面门，上面是追月官博发的检讨现场。
  照片里，赫然是她宣读检讨时候的样子。
  “没毛病啊。”梁哥收回视线。
  “你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明绮点开评论，里面一水的她的表情大图——【嚣张.jpg】【我错了但我下次还敢.jpg】
  “这是检讨是检讨诶！我那个表情……”嚣张有点夸张了，她换了个词，“那么不知悔改，哪里有检讨的样子。”
  而且，“前面那么认真那么悔恨的表情他不拍，挑这？”明绮生气气，直锤大腿，悟了，“老板就是气我给公司惹事，故意打击报复呢。”“他一定是想让网友觉得我检讨的不认真不虔诚，号召大家来攻击我！”
  梁哥沉默了会。
  “这是追月，不是摘星。”
  “都连发那么多声明，还打击报复你？”
  “一码归一码。”
  经过教育，明绮已经懂法了。
  “我要告他。”
  “你赶紧联系咱们公司的法务。”
  “就告他侵犯我的肖像权。让他删图。”
  什么玩意儿？！让老板的法务告老板？！——你没事吧，梁哥震惊。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缕了下前因后果，发现自家艺人是真傻。他给明绮分析：“老板特意抓这个表情，摆明了就是告诉那些有异议的人：我觉得我家艺人做的没问题，但既然你们开口了，我就勉强让我司艺人检讨一下。”梁哥强调。“你这一点不像检讨的表情，就是他觉得你没问题的证据。”
  明绮狐疑。“他能这么好心？”
  当然能。梁哥想起刚刚检讨会时收到的通知，“老板还说了，刘一铭后来追的那一千万赔偿，公司不抽成，回头全部打你账上——算是对你跳槽过来以后，不管不顾的一个补偿吧。”
  他问：“还告吗。”
  明绮捂住心口。
  “不告了。”
  “不就照片吗，想挂几张挂几张，不够我再给他拍！”
  按六百五十六的餐标算……这波，她直接续命十二年！
  明绮发自内心的呐喊。“我爱老板一辈子！！！”
  ……
  《屠刀》开机，公布了演职员表后，下午，按圈内常规操作买了个热搜宣传。
  明绮最先进组，最近也有热度，于是带上了她的名字。
  【看吧看吧，这资源还不够好？】【这姐的演技不用我说，大家都知道吧。这水平电影一部接一部，说没金主谁信？】
  早上，黑粉被追月和网友怼到心肌梗塞，正憋屈呢。眨眼，明绮就带着她的新电影来了。
  黑粉笃定早上的猜测没错，连她的角色都没看——【明绮绝对有新金主！】【早上发个检讨照片就能证明没有？】
  但这回他们特别谨慎，还打了个补丁。【不是追月也是别人！】
  明绮的粉丝都懒得掐。【亲女儿警告。】【一会追月就叼着律师函来了。】他们反手艾特公司。
  大部分人在玩梗。
  但没想到，追月真来了——它要求网友删除对明绮的诽谤和诋毁，否则法庭见。
  网友豹笑。【从以前的出事对骂到现在的出事就法庭见警告，明绮到底对公司做了什么。】【太想知道为什么之前跳槽的两个月，亲女儿会被放养。】
  黑粉中有见公司这么硬气，怂了的，怕被告，闷头删了谣言。
  但也有头铁的坚信——【我说的就是真的。】【事实无惧法律。】【有本事就告我。】
  追月很快下线了。
  铁头黑粉见状，嚣张。【危言耸听。】【吓唬人谁不会。】
  但明绮的粉丝却觉得不是怂。【估计是下线做律师函去了。】
  【上次律师函做了两天，这次不知道得多久。】他们担心。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有粉丝尝试去缕明绮的事业线来澄清，却突然发现一分钟就缕完了——【明绮出道好几年，除了x-girls的舞台外，只有一个团综、一部电视主演，还有一部电影里的酱油配角。你管这叫资源好？！】【这次的《屠刀》一看就是个小成本恐怖片，时隔几年，明绮演的又是配角，你管这叫资源好？！】
  【这踏马明绮傍金主还是金主傍明绮啊？！】
  简直是路人嗑的洗脑包内容大相径庭。
  他们懵了。
  【不是叭。】【我一直以为明绮一年好几部剧污染观众的眼睛啊。】【你们是不是在骗我。】
  但一查，抛去《屠刀》，真的就只有两部。
  有人还贴出x-girls同队其他队员的成绩比较。【队长安雅的资源就不提了，毕竟队长，资源倾斜正常。】【但队里除了明绮外，最少的一年光电影进组四次。】【明绮要是资源好，其他人算什么？】
  这时，大家才发现洗脑包错的有多离谱。
  【嘶……所以到底为什么，明绮一直给我一种疯狂污染观众眼睛的错觉？】
  粉丝缄默了。
  不得不承认，他们中不少转粉前，也有这样的错觉。【建议列入娱乐圈未解之谜。】
  但为了姐姐的名誉，未解也得硬着头皮解。【你们等我研究研究，我研究完回来再告诉你！】
  -
  《屠刀》的剧组离得近，第二天中午明绮就到了。
  演员中，只有她需要提前拍摄，因此，现场人员寥寥。
  短暂的寒暄后，导演问，“明绮，本子都看过了吗。”
  明绮点点头。
  按剧本写的，她今天拍的戏毫无难度。
  只需要在布好景的解剖台前，摆弄一下各种动物尸体。
  导演给她讲戏：“这段呢，咱们是要拍男主回忆的母亲。”“重点突出母亲日复一日解剖时的麻木。”“懂叭。”
  明绮想了想，点头——麻木……面无表情就完事了。
  知道明绮以前没有拍过恐怖类型的戏，怕她有心理负担，导演拿提前准备好的假老鼠和假兔子给她看：“都是事先做好的，不是真的。”他拍拍明绮的肩。“放轻松。”
  明绮看了眼道具。这些东西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鲜血淋漓，简直和真的一样。
  不说，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
  讲完戏，明绮换好戏服，全身心的投入到拍摄中。
  片场里，昏暗的光从她头顶打下来，镜头推近，画面里，赫然是她冷漠的侧脸。
  前几场完成的很快，只需要对着假道具摆姿势。
  到最后解剖小白兔的镜头时，导演冲道具组眨巴眨巴眼，对方比了个“ok”的手势，二人心照不宣。
  明绮拿到的本子和真正的剧本是不一样的。
  在真正的剧本中，母亲疯了之后，有过短暂的挣扎和自我救赎——
  某天，在解剖到一只兔子时，没有麻醉，雪白可爱的兔子用嘴叼住母亲的手，眼含祈求。
  这幕像极了丈夫死前。
  母亲动摇了。她看到身边垃圾桶里成堆的动物尸体，突然就崩溃了。
  这些尸体不会复活。
  丈夫也不会。
  有个声音在脑海里回荡。“放弃吧，他不可能活的。”
  可旋即，想起冰柜里丈夫残破的身躯，想起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英俊面庞……独自奔逃的愧疚涌上心头，她不敢放弃，她不配放弃。
  ……
  这才是这幕戏真正的内容。
  重点全在眼神的转变上。
  难度之大，喊老戏骨来都不一定能处理好。
  导演对明绮没有恶意。
  只是事先看过她的电影——这个孩子是个美丽的花瓶，没有演技。
  直觉明绮演不出这样丰富的层次，为了震惊的效果，给了假剧本。
  “回头拍的时候，给明绮拿一只真的兔子放上去——小女生，看到这些总归是恶心害怕的。”
  “到时候第一反应肯定是尖叫，或者甩开，回头后期想办法剪一下，只要剪出两成就是成功的。”
  剧组一致称好。“还是导演厉害！”
  ……
  这会儿，大家的眼睛齐刷刷的盯住明绮，片场里，所有镜头也都怼到了她的脸上。
  不能放过每一个细节。
  很快，兔子就被放过去了。这是剧组今天的晚饭——麻辣兔头。事先处理过，兔子已经跑不了了。
  “action——！”场记打板。
  这幕戏开始了。
  ……
  按照设想，明绮只需要把刀放在边上摆摆样子。
  可指尖按到兔子的后背时，她发现触感不对。
  很软，带着温度。明绮狐疑——这个道具做的这么真实的吗？
  没多想，她一刀捅了进去。
  这瞬间，明绮发现了不对劲儿。
  因为这刀下去，直接给兔子扎抬头了。
  红通通的眼睛看向明绮，小脑袋还可怜巴巴的挨住她捏刀的手，乖巧的去蹭。
  明绮傻了。
  夭寿啦！
  解剖到一半尸体活了怎么办？
  在线等挺急的！
  她不敢相信的看着兔子。
  导演猛的一拍大腿。“妙啊！”“就是这个感觉！”“比我想的要好。”
  镜头里，明绮瞪大双眼，不是那种麻木的、惊恐的、没有感情的干瞪眼。
  而是挣扎的，不敢置信的，就连眼眶都在跟着颤抖，睫毛轻颤，仿佛眼泪都要下来。
  导演轻声惊呼。“这就是我要的《屠刀》的母亲！”他语无伦次，手舞足蹈。“那种荒唐中短暂的清醒，那种理智中沉沦的扭曲狰狞！”“完美！”
  但场内……明绮满脑子都是——我淦我要是现在停了问问怎么回事导演会不会觉得不专业和我解约不给我钱？
  她硬着头皮。
  不管了。
  在《厨神》里，大家后期有吃过兔头，虽然没有亲自上阵宰兔子，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明绮自信，她剖个兔子绝对手到擒来。
  小乖乖，对不起了嗷——明绮手上使劲儿，轻轻的抚摸了一会小白兔。
  旋即咬唇，一刀直取脖颈。
  “噗嗤”……滚烫的血溅到了她的“白大褂”上。
  这不就是导演预想中，那种清醒后，为人的本能产生的不舍，却又被丈夫死亡的愧疚拉扯回地狱，最终还是下手的沉沦的感觉吗。
  “绝了绝了！”他猛夸，“这哪是明绮，这就是明绮老师！”
  白色的大褂溅上鲜红的血液，即使忽略剧情，画面都带着张力。
  原本到这，几乎可以定格结束。刚想喊“卡”，明绮却动了。
  只见画面里，明绮短暂的犹豫——这白大褂脏了用她洗吗？
  反正都脏了，洗就洗吧，先弄死再说——她又是一刀下去，直接替节目组准备好了晚饭。
  导演捂住心脏。他疯了。
  “你看到了吗！”他连连问边上的工作人员，“明绮老师还加了细节处理！被拉扯回地狱后，一瞬间从鲜活到麻木、从人到疯子的转变！”
  此刻，导演就是明绮的无脑吹。
  虽然这和他的剧本大相径庭——没有尖叫没有哭泣。
  但摸着良心，这一段，明绮的改动远超剧本！
  她用一双眼睛，演出了四个层次——
  从最初日复一日的麻木，到被兔子唤醒人性回到现实的清醒，再到理智和情感的撕扯挣扎，最后，下定决心，重新回到有丈夫的“地狱”。
  “太专业了！”此刻，导演直觉自己捡了便宜。
  这竟然是五十万不到片酬请过来的演员。
  ……
  剧到这，就真该结束了。
  导演那声“卡”却闷在嗓子里，迟迟不喊。
  他想看看，明绮是不是还能给他带来惊喜。
  摄像不敢停，继续录着。
  明绮也迷茫，都结束了，怎么不停呢。
  但来之前，她做过功课，导演不喊，这戏就不能结束。
  前面都蒙混过去，现在，最后的关头，绝对不能出错。
  手边有导演事先布景的道具——充当解剖记录的本子和笔。
  明绮有了主意。
  她把本子摊开，用力折了折。
  紧接着，一手摆弄兔子，一手写字儿。
  “明绮老师太厉害了。”导演狂吹彩虹屁，“我差点都忘了解剖完要写记录。”
  “带血的解剖本，太刺激了！”他遐想，“干脆当作后面触发主角阴影的母亲的遗物吧。”“男主一开始的变态之路可以跟着母亲的解剖记录走。”
  摄像突然好奇，这个艺人在写什么。
  不会专业到真的在写解剖记录吧。
  他自作主张的推进了镜头，怼到明绮手里的本子上。
  只见镜头里，明绮侧脸坚定，眼神麻木，一笔一画的在纸面落下带血的字迹——
  【解剖记录】
  【结果：兔子死了】
  【死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