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乔聿昨天已经让人送了不少东西上来， 大多是赠给寺里的日用，他这会儿自己就随身带了一个包，轻装上阵， 进了陆鸣住的那个房间， 自发自觉地把东西和陆鸣的登山包放在一处。他自己坐在床上，坐在那试了下， 微微皱眉道：“这床，好像有点不太结实吧？”
  陆鸣湿了一个毛巾递给他：“睡觉足够了。”
  韩乔聿道：“动作大了会响。”
  陆鸣把那个湿毛巾直接按在他脸上， 耳尖泛红道：“在这想什么呢你！”
  韩乔聿：“……”
  陆鸣拿了自己带上来的袋子，对他道：“我去看看老师， 你在这休息一会等我，再过一会吃晚饭。斋饭吃吗？”见韩乔聿点了点头，这才放心走出去， 走到门口又对他道：“我一会就回来。”
  韩乔聿笑了下， 点头道：“好。”
  陆鸣把带来的白芨和一些东西给许图送过去，顺便给老师报个道，等去了后院却只看到许图一个人，孙院长和其他学生都不在这里了。陆鸣把东西递过去，奇怪道：“许师哥， 老师他们人呢？”
  许图道：“老师和庙里的小师傅出去了，他听说这附近有个露天废矿，想去挖点矿石做颜料，博贤他们哪儿敢让老爷子一个人就上山里去啊，这不带着其他几个学生跟着一起过去了。”他从袋子里翻了下，果然瞧见白芨和墨汁下面还有一个密封了的小袋子，手指按了下，立刻咧嘴笑了：“你还记得啊！”
  陆鸣没敢多带，就这么一块，对他道：“记得去外面竹林里吃，让师傅看到了不太好。”
  “我知道，你放心吧。”许图拍了拍他肩膀感慨道，“还是你好，我上回也跟博贤那小子说了，他就是记不住，脑子里也不知道成天想些什么。对了，他今天上午给你打电话了，你接到没？”
  陆鸣点了点头，“你怎么知道的？”
  许图啧了一声，道：“还我怎么知道的，你是没瞧见，你一上午没回来也没消息，他急的脸都白了，非说你在山上摔了什么的出事了，我就说你这么大个人了，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好么，跟我这儿拍桌子瞪眼的差点没吵起来……”
  陆鸣嘴角动了动，但还是没笑出来。
  许图顿了一下，看向他道：“你俩是不是吵架了？”
  陆鸣淡淡道：“没有。”
  许图又道：“这半年我也没见你来我们画室了，以前的时候博贤没少找你当模特，寒假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你们俩寒假的时候……”
  陆鸣打断他道：“师哥，真没事，就是毕业了特忙，你也知道。”
  许图心大，跟着点了点头，他回想起自己几年前的时候了：“也是，临毕业了好多东西要卖了，不过你不用啊，到时候跟我们说一声，我和博贤去帮忙搬宿舍。暑假的时候不好放就先搁在博贤那，他教师宿舍一直也空着，也没见他怎么住过。”
  陆鸣道：“再说吧。”
  许图热心肠，立刻帮着谋划起来：“别再说呀，这次咱们从山上回去之后就要清宿舍了吧，正好，回去我们就帮你搬了。”
  陆鸣含糊道：“再等两天吧，我跟学校申请了助教这几天也要批下来了……”
  正说着，韩乔聿就走了过来，他袖子挽起来一看就是要来帮忙的，走近了听见陆鸣说的那句，也只抬头看了一眼，没多说什么，问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许图是头一回见他，有些眼生，问道：“您是？”
  陆鸣忙给他们介绍了一下：“这是我朋友韩乔聿，这是许图，许师哥。”
  韩乔聿客气道：“许先生好。”
  许图个性爽朗，韩乔聿说要来帮忙，他这里确实活计挺多，今天孙院长带了人去挖矿石，就剩下他一个人忙活，也没跟韩乔聿客气，让他帮忙去裁了些净皮棉连纸，自己在一旁泡湿了备用，等陆鸣拿了白芨水过来刷了一遍，师兄弟两个人小声说了几句，忙活起来。
  韩乔聿动作灵活，力气也足够，帮了不少忙，原本一两个小时的活儿，三个人半个钟头就忙完了，正赶上庙里的小师傅来寻他们说放素斋了，三个人这才洗了手过去吃饭。
  许图没一会就跟韩乔聿熟了，两个人都是人高马大的，许图壮实一些，韩乔聿身量比他略高，但也是穿衣显瘦的那种，气势反而看起来更强。许图对韩乔聿道：“你是做什么的，经常健身吧？”
  韩乔聿道：“还好，空闲时间也练练。”
  许图道：“你这手劲儿可真够大的，也够灵巧，跟着做一遍就会了。”
  韩乔聿：“不如你们，刚学而已。”
  “我肯定不行，老师要不是出去了，这活儿也轮不到我做，平时都是老爷子亲自带陆鸣做呢，我们这啊就陆鸣手最巧。”许图笑呵呵地指了指自家小师弟，带着点炫耀道：“不是我自夸啊，我这小师弟特别本事，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你下回赶着篮球赛来，喝，全院的女生恨不得都在那儿了，就奔着陆鸣去的……”
  韩乔聿挑眉看了陆鸣一眼：“下次有机会去看看。”
  陆鸣扭头看别的地方，没接话。
  到了吃饭的地方，一张宽大木桌摆在那，座椅都是蒲团改的，拧了铁丝变成了椅子，倒是也挺别致。韩乔聿多看了一眼，许图笑道：“这个挺特别吧，别的地方没处买去，是博贤和陆鸣一起改的。”
  陆鸣跟旁边的小和尚低声说了一句，又从兜里掏出一个干净的拓包给他——也不过就是一个棉布包，里面填了些东西用粗麻线绕了几圈，像是沙包一样——陆鸣道：“喏，拿去玩儿吧。”
  这个小和尚看起来比昨天和陆鸣一起下山的那个年纪还小，脸蛋圆圆的，看到陆鸣给他这个就露出一个羞涩的笑来，拿着那个拓包挺高兴的谢了陆鸣，又回后厨去帮忙了。
  不一会儿，饭菜就端上来了，每个人面前都放了一碟两碗，一碟炒时蔬，一碗豆腐烩菜，另一碗是白饭。陆鸣的米饭换成了一碗白粥，捧着粥慢慢吃了，菜也吃了不少，瞧着还挺合口味。
  韩乔聿并没有委屈自己，连吃了两碗饭，等他吃完，主持出来还特意问了饭菜是否可口，顺便感谢了一些韩乔聿昨天送上山的那些东西，那些食物足够他们吃上一段时间了。在听到韩乔聿说要住下几天的时候，主持挺高兴的：“就是这里房间不太够，可能要委屈贵客挤一挤。”
  韩乔聿道：“没事，我和陆鸣住一间就好，要麻烦师傅多准备一份斋饭了。”
  主持合掌念了一句，笑了道：“自然自然，多一个人吃素，就少一个人杀生，是大功德。”庙里的素斋都是免费的，住在这里的大师傅们倒是诚心想做一点善事，说话也风趣，并不讨人嫌，略聊了几句就走了。那个小和尚跟在后面，一手抓着拓包在玩，走了两步又回来对陆鸣道：“我师傅给孙爷爷他们留了饭，热在锅里的，哥哥你别担心。”
  陆鸣摸了他脑袋一下，“谢了。”
  小和尚自己也摸了摸脑袋，咧嘴笑一下，很快就追着自己师傅跑走了。
  陆鸣吃的少，略等了一会，就坐不住了，又去了后院整理拓片，他耽误了一天，心里有些不安，总想多做一些事情补上之前的。
  韩乔聿难得没跟过去，反而留下跟许图聊天，他低声问着，并听不太清问了什么，许图是个大嗓门，倒是断断续续传来几句。
  “……你是没瞧见陆鸣临的那副《虞美人》，那字真叫一个漂亮！”
  “倔着呢！老师就说了他一句‘先书后画’，好么，写了三年才肯动笔画一幅，平时背着画夹跑去油画系旁听也不回来画一笔，整整三年，可真是够倔的……”
  “怎么不会，特别本事，除了我们院，其他教授也憋着劲儿要挖他走，之前油画系那边……博贤也说过……”
  声音慢慢淡下去了，两个人的交谈还在。
  陆鸣去了后院的一间空着的房间整理那些晒着的拓片，开了灯小心翻动，他对这些字画有耐心，做了一阵慢慢投入进去。身后有人走过来，小声问道：“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陆鸣听出是韩乔聿，也没回头道：“不用，一会就好了。”
  韩乔聿站在一旁看他，沉默了一会，忽然开口道：“你一天说了很多人的名字，但是没有提那个人。叫什么来着，孙博贤是吗？”
  陆鸣看他一眼，韩乔聿也没避让：“那个人怎么样？你跟他关系平时要好么，也喊他一声师哥……？”
  陆鸣把手里的拓片放下，看向他：“你到底要问什么？”
  韩乔聿仔细看了他一会，陆鸣清瘦了点，但是仰头看过来的时候眉眼在灯光下映衬的越发灼目精致。他伸手碰了碰他的脸，缓声道：“长得太好，我怕被别人瞧上。”
  陆鸣避开他一点，低头继续忙拓片，道：“又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闪开点，我要起纸了。”
  韩乔聿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
  陆鸣有些惊讶，抬头去看韩乔聿，韩乔聿也看向陆鸣，说的认真：“那个孙博贤，你怎么知道他和我想的不一样？”
  第三十二章
  陆鸣在他脑门推了一巴掌， 道：“你是属狗的吗， 还是军犬， 嗯？”
  韩乔聿见他这样，反而心里踏实下来，但仍旧缠着陆鸣双手伸过去抱着他问道：“那个人跟你都说什么了？还是说， 他之前对你做什么了？”
  陆鸣哭笑不得，道：“你跟许师哥在前院都说什么了，这么一会就来兴师问罪的。”
  韩乔聿道：“寒假之前， 总发生了一点什么事情吧？”旁观者清， 许图说的那些话里，摘出几句就让他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陆鸣叹了口气， 道：“他真不是。他喜欢女的，寒假之前的时候还给我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 一个挺不错的女孩，要带着我过去见一面。”陆鸣说出来， 反而没有想象中那么失落了，他之前对男女之事并不热衷，也是和孙博贤接触了才慢慢觉察到自己或许有可能喜欢的和大家不一样， 这份有点像是异类的心情， 讲真的还挺复杂，但是孙博贤对他态度一直很好，甚至好到让陆鸣都有些误会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这人面上还带着亲切的笑容，说着超过朋友关心的话语， 转头带他去见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帮着他相亲。
  孙博贤对他是很好，但是这种好，有些时候也非常伤人。
  陆鸣之前二十年的时间都放在字画上，对什么都漫不经心，他心里朦胧的好感还未来得及释放，就立刻被人一把推了下去，他站在黑暗深处，而对他最亲近的师哥向他伸出手，热情而急切的想要带他去多认识女孩、去回到正途。
  陆鸣不知道孙博贤有没有察觉他的不同，如果没察觉，陆鸣觉得也就不用去打扰他了，让对方待在那个正常秩序里做个普通朋友也不错；如果察觉了，陆鸣觉得自己也可以不用再跟对方联系，两个人想法上就根本无法达成一致，尚还朦胧的一些心思只在萌芽就掐断，也并不可惜，所以他也根本就没再去追问。
  疏远了半年，也是正常。
  离开的那个冬天非常难熬，但是陆鸣并不想站回去，回到所谓的“正常”中去。
  他既然已经发现自己想要的，就不会再隐藏起来，活在那层假装之下。
  这也是他遇到韩乔聿之后，这么快就定下来的原因之一。
  陆鸣心里已经放下，跟韩乔聿解释起来也没有那么麻烦，只是懒懒的不爱提孙博贤名字而已，被这长了狗鼻子的家伙一下就嗅出来了，只能道：“孙院长是他父亲，我家中有长辈学画，高中的时候就开始慢慢把画拿来给孙院长看，和孙博贤认识的也早，他那个时候已经是油画系的高材生了，平时老师忙的话，他就带我画图，后来我读大学就一直跟着老师，见面其实也不多，大家都挺忙的。”
  韩乔聿认真听着。
  “大概是之前我经常去老师家吧，他觉得跟我关系还不错，所以帮忙介绍对象……年后回来其实他还问过我一次。”陆鸣把这个粘人大型犬推开一点，扬了眉毛道：“你手放哪儿呢！”
  韩乔聿默不作声地继续把手伸进他衣摆下面，碰着他的腰，肌肤滑腻吸手，而且敏感的不得了，指腹刚碰到就哆嗦了一下，等他试探着把手掌贴上去，很快就挨了陆鸣一下，怀里的人气息有点不稳，催他道：“拿开，别在这儿闹！一会老师他们该回来了。”
  韩乔聿没听他的，趴在他耳边道：“你回国之后，那个孙博贤又问你什么了？介绍对象的事儿吗，你见了没有？”
  陆鸣觉得自己被他挟持了一样，整个人都被裹在他怀里，看了一眼没关的房门有些紧张道：“一个都没见，年前第一个我都没见过呢，我二姐催的急，我就直接走了。”
  韩乔聿咬了咬他耳尖，道：“是跑了吧？”
  陆鸣闪避了一下，脸上发烫：“你快放开我。”
  韩乔聿还不死心，追问道：“那你们有没有联系？我是说相亲的那些女孩，孙博贤到底给你介绍了几个？”
  陆鸣道：“我去了之后，基本上都在你办公室里关着，我跟谁联系你不知道吗！”
  韩乔聿道：“那你喜欢女的还是男的？哪个更喜欢？”
  陆鸣没好气道：“你说呢？”他用手肘给了韩乔聿一下，气得咬牙：“你当我跟谁都可以做那种事吗！”
  韩乔聿抱着他的力道放松一些，那一下根本不痛不痒，反倒让他心情好了不少，低声闷笑起来。
  关于那个人，韩乔聿也聪明的没有再开口问下去，只是抱着陆鸣说了一会儿话，就帮着他一起把拓片都归类收起来。陆鸣还想再等等老师，可天色渐晚也不见他们回来，韩乔聿道：“他们好几个人一起了，还有庙里的小师傅在，熟悉山路，不用太担心，要不你先回房间休息一下？”
  陆鸣觉得在这等也不是办法，房间里石墨气味重，就略微去水房冲洗了一下，回自己那间小厢房等着。
  厢房里就两个蒲团，一个多加了木板的床，勉强给改造成了双人床，韩乔聿按着陆鸣躺下，让他休息。陆鸣也确实累了，昨天晚上的疲惫加上今天上山一直忙碌，侧躺在那闭上眼睛。
  他刚躺下，韩乔聿的手就放到了他腰上，陆鸣就立刻抓着他胳膊道：“别，我真累了……”声音软而轻，半说梦话似的带着点鼻音，韩乔聿听了心软，亲他一下道：“我知道，给你按一下，不做别的。”
  陆鸣松开手，趴在他怀里任由他按着，慢慢睡了。
  韩乔聿手指拨动一下他头发，亲亲他脸颊，盯着看了一会，就收拢双手把人抱在怀里，也慢慢闭上眼睛。
  陆鸣本来想稍微睡一会，等老师来了就起来再去帮着淘换颜料，结果睁开眼睛一看，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他身上的衣服也脱了，盖着一层薄毯，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韩乔聿人不在，已经起来外出了。
  陆鸣低血压，躺在那缓了一会才慢慢坐起来，正在穿衣服，就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听着好像还有点争吵。
  陆鸣推开门出去看了一下，门外站着一身运动装的韩总，对面站着和他争执的正是孙博贤。
  韩乔聿刚跑步回来，他有早上锻炼的习惯，不过这次来东西没带齐全，现在身上穿着一件陆鸣的t恤，纯白短袖上面还印着他们美院的校名，这衣服陆鸣平时穿着宽大，韩乔聿穿倒是正好。韩总这会儿就站在那，拧着眉头跟孙博贤在说话：“……不太方便吧？”
  孙博贤道：“我们一直都是这样，有什么不方便的，没起才要去叫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