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金沉默了良久。
  他知道曲医生说的是实话，更不会害自己。
  胰腺癌的大概治疗手段曲医生早已经跟他详细介绍过。只是他的情况的确不太好，所以很多手段没办法用上，就算把全世界的医生都叫来，大概也只能选择继续姑息下去，直到各种并发症夺去他的生命。
  整个过程还是极为痛苦的。
  这么想的话……
  “那就试试吧，谢谢你了啊，曲医生！”
  “老金，我们之间还客气什么。不说了，我这就给你报上去。对了，嫂子等会回来你跟她解释一下啊。”
  “放心吧，你嫂子现在都听我的。”
  ……
  老婆当然同意老金的选择。
  于是这天之后，老金之前的治疗暂时停了下来。
  不需要在注射任何药物，除了止痛方面的用药。
  但检查变得多了，详细到让人发指。
  每天都要抽好几管血，中间还做了几次各种造影跟各种扫描。
  用老曲的话说，计算机需要通过尽可能详细的检查结果来分析治疗方案优劣，并最终确定最优化的治疗方案。
  虽然大概两周时间内，老金没有得到任何治疗，但他的精神到是好了不少。
  原因也很简单，老曲为了给老金信心，之前就把跟他同一组的病人告知了他，而这些病人目前的检查结果来说，各种标的物指标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好转。
  好转就意味着希望。
  尤其是肿瘤开始明显变小，这意味着改变了治疗方案之后，的确是有效果的。
  这一消息也带给了老金前所未有的希望。
  没道理所有人都好转，就对他没有用吧？
  唯一让他郁闷的，大概就是他的治疗方案一直没能确定。
  直到半个月的某一天，老曲一脸纠结的站在了他的病床前，面对他跟他老婆说出这么一番话：“老金，你的治疗方案出来了，一个突破常规的手术治疗方案，如果你想搏一把就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由我们医院技术最好的那位医生主刀。但有些话我要说在前面，这次手术我跟主刀医生都没有太大的把握，生死概率大概一半一半，你跟嫂子好好商量一下，如果决定搏一把的话，就签字。”
  老金有些懵。
  他当然希望能手术治疗。
  事实上，一般肿瘤患者医生能给出手术方案，还算是幸运的，这往往意味着病人各项指标不错，且身体基础条件还行，能扛得住手术的折磨。
  毕竟手术都是有风险的，如果病人的基础条件不达标，就意味着手术风险极大，医生也不会乐意给这样的病人动刀子。
  所以老金一直没动手术了不是因为他不想在自己身上动刀，而是一直不符合动刀的条件。
  谁能想到这人工智能直接打算给他来个狠的？
  看着老金跟他老婆迷惑中带着问询的目光，曲医生长叹一声，看了看周边的病人都在休息，便压低了声音解释道：“老金，嫂子，这么说吧，老金的情况非常复杂，身体各方面基能都在恶化，基本上药物治疗已经达不到比较理想的效果了。”
  “所以人工智能给出了一个比较特殊的治疗方案。这些天老金不是接受了许多的检查吗？甚至包括了基因方面的检查。人工智能通过这些检查，为你量身打造了一套手术方案。怎么说呢，这种手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做过，但是人工智能已经设计出了极为详细的手术步骤，并给我们院最好的主刀医生发了一条消息，把他给说动了。”
  “现在我们院最好的那位主刀医生正在为这台手术而接受特训。至于特训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这次手术难度颇高，但也不是不能达成。最重要的是，根据人工智能给出的结果，这次手术如果成功，完全治愈的可能有百分之九十以上，但如果失败，几乎是必死无疑。所以你们的决定很重要。”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你现在的情况已经没了办法，想来人工智能也不会给出这么激进的方案。总之，又得你选择了，老金。你考虑好，如果确定的话，手术就定在后天早上，一方面是你的身体也不能在拖了，另一方面手术还需要筹备一些关键的步骤，另外我们的手术室也要为这台手术进行一定的改造。如果选择手术方案的话，今天把闵璐叫回来见一面还来得及。”
  曲医生口中的闵璐正是老金的女儿。而当他把这番话说完，老金老婆的眼泪便忍不住流了出来。
  到是老金的眼睛开始放光。
  “你刚才说如果手术成功，我被治愈的几率有百分之九十以上？”
  “没错，如果你能撑得住的话。毕竟你的指标并不是太好。而且这次手术方案有些匪夷所思。”
  “那还考虑什么？既然有机会赌一把，为什么不赌？我要决定了，做这台手术。不要通知闵璐了，别让她担心，影响了学习。等我从病房里出来，身体修养的差不多了，她正好放寒假，我们还有的是时间见面。”老金当即做出了决定。
  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很简单。
  老金已经体验过生不如死的感觉，如果手术能治好，当然是最好，如果实在无法治愈，他实在不想继续这么毫无尊严的活下去了。
  死在手术台上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至于不让女儿过来，并不是不想见女儿最后一面。
  但老金是个极爱面子的家伙，他还真不想把自己现在最脆弱的一面让闺女看到。
  “行吧，回头我会把手术知情同意书给你拿过来，嫂子签个字，我去让大家正式筹备你的手术。”曲医生点了点头，说道。
  曲医生走后，夫妻俩相顾无言。
  “你怎么这么自私？你是一走了之了，万一手术失败了，没见到你最后一面，闵璐怪我怎么办？”
  “小璐可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丫头。我的决定，她怎么会怪你？而且你老公我吉人天相，手术不可能失败的。”老金却是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满不在乎的说道。
  当然，老金心里真实想法没人知道。
  第三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的两人坦然的在手术知情同意书上签了名字。
  在把老金推进手术之前，老曲拍了拍老金的肩膀，说道：“祝你幸运。”
  “不用你祝福，老子这辈子一直挺幸运。”老金开了句玩笑，然后被推进了医院的复合手术室。
  红灯亮起，手术正式开始。
  ……
  此刻，王宇飞正好打开了邮箱，下载了小智发给他的技术报告。
  此时他大概也明白了小智说法的意义。
  通过历史检查报告，全身的扫描，以及基因层面的测序，由小智来三维重建一个人健康巅峰时的各项数据，然后通过革命性的3d生物打印技术在细胞培养基座中复制出活体器官，并将之移植到癌症晚期患者的身体内。
  根据小智的计算，这种治疗方案最关键的点在于几乎不会出现基体排异反应。
  从理论上来说，如果医生的能力够强，他甚至能把一个人体内所有的组织器官都换上一遍。
  这个治疗方案还顺带着解决了生物科学方面几个极大的技术难点，那就是3d打印器官的成活问题，以及内部构造问题。依托于小智的强大计算能力，甚至能构建出器官内部细致的神经组织跟血管网络。
  当然，如果这套方案可行的话，受益的绝对不止是癌症患者。
  甚至拿这项技术方案来治疗癌症本就是浪费，却能在其他方面挽救无数人的生命。
  需要换心、换肾、换肝不再需要等待合适的供体，只要给自己的身体建档，等待一段时间就能打印出合适的活体器官组织用于移植，只要手术成功还不需要后续的抗排异治疗，不需要终生服用抗排异的药物。
  当然，优点跟缺点同样明显。
  这一治疗方案需要一种特别的生物3d打印机以及配套的细胞培养基座，目前全世界只有一台，由小智花费了一天时间设计，并通过宇馨科技内部网络安排自家的实验室买来一台3d打印机之后自行改造的。打印组织器官的材料需要利用患者的活体组织培养出合适的器官。
  准备时间也较长，这些器官先要打印出来，然后需要培养大概一周的时间，还要保证其活性……
  而面对癌症病人的特殊性，光是进行器官移植还不够。因为肿瘤是一种很特殊的疾病，因为癌症晚期病人进行转移，从一个器官到另一个器官基本上都经历了血性转移或者淋巴转移的过程，这就意味着还会有其他位置的转移。
  最最重要的是，癌症晚期患者身体基础条件往往极差，凝血功能也很差，很难坚持如此大型的手术，为此小智还专门设计了有别于心脏手术中的血液体外循环的设备。
  看到最后，王宇飞愣住了。
  小智同学为了挽救一位胰腺癌晚期患者的生命，它专门设计了这套方案，而且设备已经发到肿瘤医院并安装完毕。而通过手术室内无死角的多个摄像头，以及专门为医生配置的摄像头跟耳机等设备，让它能全程参与这次手术。
  手术最后确定的日期是——今天？
  王宇飞苦笑。
  阻止都来不及了。
  王宇飞对医学并没有太深的研究，但是看着手术方案，却不由得眉毛一阵抽搐。
  按照小智给出的手术方案，几乎要把患者所有的器官都换上一遍，整个手术预计时间长达三十八个小时，预计要更换大概三次手术辅助人员，主刀医生在手术中途已经设计了六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当然主刀医生休息的时间其他人并不能闲着，需要做一些辅助性的工作。
  这其中设计的伦理问题也非常简单。
  当一个人体内全部器官基本上都换了一遍，他还是原先那个他吗？
  好吧，这是个哲学问题，王宇飞从来不太喜欢思考这一类的哲学问题。
  他现在到挺希望知道这台手术的结果。
  只是三十八个小时……
  ……
  “大概要两天？”老金的老婆看着曲医生，一脸的诧异。
  “对，你知道的老金的情况比较麻烦，所以手术非常复杂，当然四十八小时是一个中间值的预估，实际手术时间可能会更短。所以你不用在这里等着，这样你到附近的酒店开个房间，好好休息一下。我们这边有任何情况都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如果没有接到电话，那说明就是好消息。如果实在不放心的话，等休息好了，明天下午六点看看，或者直接给我打电话。”曲医生劝道。
  在曲医生的劝导下，女人终于决定听医生的话，先去旁边的酒店休息。
  这些天她的确是太累了。
  用身心俱疲来形容绝不为过。
  只是这得是什么样的手术需要两天？
  老金能坚持两天吗？
  ……
  手术室内，医生正带着一个奇怪的半罩型头盔进行着手术。
  头盔两边位置有两个摄像头，恰好在眼睛的上方，下面则是一个跟头盔连接着的眼镜，一只耳朵里还带着一个耳塞。
  这种造型肯定是不符合一般规定的。但这次手术的所有人显然都受过特别的培训，没人出声，只是熟练的将所有一切都准备的妥妥当当。
  手术的进行过程很严肃。
  一般而言，手术室内的氛围代表着这场手术的难度。
  如果主刀医生还有心情跟大家讲讲笑话，说明对于手术很有信心，手术也进行的非常顺利，但如果气氛沉闷到要滴出水来，要么就是这次手术难度极高，没人有信心，要么就是手术进程中遇到了麻烦，患者情况危急。
  此时沉闷的原因显然因为前者。
  监控着老金生命体征的仪器显示一切生命指征目前都还算正常。
  但医生的表情从第一刀开始就显得分外凝重。
  不管是对于躺在床上的患者还是对于正在手术的医生来说，这场手术都非常重要。
  甚至这场手术的重要程度已经超过了手术本身。
  因为这场手术，将代表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