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舞
作者:
地狱书生 更新:2023-05-14 08:06 字数:4386
仙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护体法宝,竟会对这妖孽“手下留情”,不,严格来说,太乙剑仿佛早就跟这男子熟悉一般,落在他手中,没有丝毫的攻击之态。
“为什么会这样?”仙女皱眉道。
“我也不清楚,但这把剑,的确对我很友好。”曾剑笑着说道。
“你是这宫殿的主人?”仙女问。
“算是吧。”曾剑笑笑,放开手,太乙剑自动悬浮在空中。
既然舞蹈被打断,她便收起了剑,漠然地看了来人一眼、转身准备离去。
“你可知,为何你的舞蹈始终无法现出壁画上的神韵么?”然而,在转身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曾剑忽然开口了——那样的话语,让她忍不住微微一怔:这个人、竟然在旁观看了自己的舞蹈多时?以她的修为,居然不能发觉他的存在?
“因为你没有投入感情——不会笑,也不会哭,甚至没有表情。”虽然不见对方回头,却已经成功地留住了这个美丽的女子,曾剑嘴角泛起了一个笑意,语声里有一丝讥刺,“那样的舞蹈、即使动作再优美再准确,和提线木偶的表演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样肆无忌惮的冷嘲,让仙女霍然回头,眼眸起了变化,不知道是恍然还是恼怒。
“你是谁?”终于,她开口问出了一句话——一百年的沉默让她的话音起了不准确的扭曲,听上去居然和卷着舌头的发音一样奇怪。
“曾剑。”对方笑着说道。
“你懂舞蹈么?”依然惊讶于对方方才的见地,仙女女子追问。
“略微懂一些,以前经常在电视里看一些美女热舞,加上恰好有一个朋友是舞蹈老师。”曾剑耸了耸肩。“小姐,我能否有荣幸知道你的名字?”
“周楚楚。”仙女只是低下头,脸上带着一贯的淡漠,回答,“我从昆仑山来。”
“好名字。”曾剑点点头,在周楚楚的身上扫了一圈,笑道,“我就说你的衣着为什么这么富贵,原来竟是来自昆仑山的仙女。”
“你呢,你来自哪里?”周楚楚似乎对这个男子产生了一丝兴趣,并没有马上离开。
“我吗?”曾剑愣了愣,眼中逐渐露出茫然,“不记得了,很多年前,我似乎还记得,但发生了一些事,然后就不记得了。”
仙女沉默不语,若非对方身上散发的滔天妖气让她颇为忌惮,她设置都会以为对方是个患了失忆症的疯子。
“那为什么到这里来?”周楚楚问,却是漠然而没有任何好奇的语声。
“如果我告诉你,是一个臭道士,利用这个宫殿把我封印在此的,你信么?”曾剑苦笑道。
“信。”周楚楚道,“以你的实力,除了仙人,恐怕没有任何道士能凭实力打败你。”
“可惜,我还是被一个人类击败了。”曾剑笑道。
周楚楚抬头看了这个陌生男子一眼,对那一番坦言没有丝毫的惊讶。从他的出现,自己就感觉到了出现在这座空城里的、并非普通人,然而她只是漠然:“你不是人,是吧?”顿了顿,沉吟着,仙女的眼里涌起些微的疑惑:“但你的身体并不是虚无的——也不是鬼魂……你到底算是什么呢?”
“什么都不是。”那样的问题让对方沉默下去。蓦然,曾剑微笑起来了,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我只是来教你舞蹈的人。”
他本不会跳舞,但在这所宫殿被困了这么久,总得找点事来打发时间。
于是,这些壁画上的舞蹈,便成了他每日除了寻找出口外唯一的乐趣。
月光淡淡洒落下来,摇椅在夜中吱吱地晃着,一前一后。前后的晃动中,记忆的碎片如同断线的珠子一样跳出来,晃动在她面前。那些泛黄的记忆片断。
古城的废弃宫殿。她就是在这里遇到了曾剑——一个总是失忆、似人非人的男子,并且听从他的指点开始重新学习舞蹈。这个奇怪的人给她奇怪的感觉,依稀间居然觉得熟稔非常、却又觉得极度陌生。每到夜来他就会从宫殿的某处走出,带着她起舞。他的动作轻快迅捷,居然丝毫不逊色于身为仙女的周楚楚。修长的肢体,举手投足之间气质优雅,却同时交揉着夜色般的诡异和魅惑。
他也曾给她看过一种叫做电视里才有的“西式舞蹈”,那样新奇的步法和身姿、是她所未见过的。
那是需要两人对舞的舞蹈,他领着她旋舞,一路舞过长长的爬满青藤的廊子。长发飞扬起来,合着她漆黑如瀑的眸子,那一瞬间,似乎时空都不存在,一直被空茫充斥的心完全平静了,安宁而欢愉。那条长廊他们来去跳过无数遍,旋舞中,身体轻盈得似乎升上了苍穹,无数灿烂的星辰从身边掠过……
那一刻,她真真实实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那是可以抓住、正在抓住什么的感觉。
在不跳舞的时候,他们就倚在古堡的窗台上看着星空,静静地交谈。古藤从颓败的窗口垂下,带着刺的藤蔓爬上来,簇拥着窗口的两个人。曾剑探出身,从蔓生的荆棘中摘下一朵殷红如血的花朵,告诉她,这是一个叫做玫瑰的红色花朵,属于爱情的象征:“那是从情人血里开出的花朵。只有你这样美丽的女子,才配得上这朵花。”
她笑了起来,眼睛闪闪发亮,已经多少年没有听到别人赞扬她的美貌,就像飞升后的仙女一样、所有人都漠视外在的一切。但是她还是个自诩容色的女子……她始终未曾勘破色相。
她开始缠着他,问一下世俗的好玩事情。
“好玩的太多了,比如有些壁画上没有的舞蹈,我都是从夜店学的……不过这不是什么好地方,女孩子不该去;当然,我大部分时间还是会沉浸电脑里玩游戏,看电影,有时候会和朋友出去吃烤肉,唱歌,那时候我的很平凡,但过得却是无忧无虑……对了,不是我跟你吹牛,当初我在学校的时候,可是有名的杀马特贵族葬爱家族。”曾剑笑吟吟地说道。,
“嘻,那有什么稀奇?——我在没有飞升之前,在村里还是村花呢。”
她听着,眼睛里流露出喜悦和好奇的光芒,宛如懵懂少女般笑着,不停问东问西。
惊讶于自己的唇中居然还能吐出如此多的话语——昆仑山峰上的数百年来,她甚至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再说一句话,因为对天与地之间的任何东西都断绝了感知和回应的欲望,向着所谓的心如止水、太上忘情的境界修炼,直至忘记自身的存在、将自己融合在这无始无终的时间和空间之中——那是所有修仙之人梦寐以求的最高境界。
然而内心一直有什么声音在挣扎着喊,仿佛不甘于这样投入到洪荒的熔炉中去。
就是那一点不甘、让她从昆仑仙境来到了人间,寻求生命中最后一点能抓住的东西——起初,她以为舞蹈;然而后来才发现,能够让她切实地感觉到“存在”的、却是废弃宫殿偶遇的这个叫做曾剑的神秘男子。
他并不英俊,身材也不算多么高大,但她第一眼看到他时,就仿佛已经认识了千百年一般。
他从荆棘中撷取红色的花朵,插入她的发际。无数个黄昏和黑夜里,荒漠的风掠过,在那天籁的伴奏下,他们双双从长廊上旋舞而过,然后在攀爬着野玫瑰的门前折返——他的眼睛注视着她,他的舞步引导着她,他的手指冷得如同冰块。他的呼吸都是冰冷的——然而心脏还在胸腔中静静地跳跃。
她无数次猜测过、这个深紫色瞳孔的男子究竟是什么人,然而终究未曾开口。正如他从未追问过她的身份,她也选择了沉默——她想,他应该和她一样经历过漫长的岁月,眼里才会沉积下如今的沉静和深邃,然而他的容貌却停留在不到三十的时候。
她本来是不会去猜测这些的,正如千年来她对于一切事物的淡漠态度,她本已失去了“好奇心”多年。然而,这一次她却忍不住不去猜测。她知道那是她的“障”又加深了——因为她开始执着,才会出现如此心神恍惚的情况。
然而,她宁可如今这样的心神恍惚、惴惴不安……起码在这样的焦灼和忧虑中,她能感觉到自己“存在”。
如若不执,何存何在?如若过执,或明或灭。
也许,他是同道中人?来自某处的神或者仙,所以不同于这边的任何神仙——那个念头她也有过,隐约带着几分侥幸和自欺,一度她都几乎成功地让自己相信那就是事实。但是那样的念头,很快就被彻底打破——
那一日,她不经意间发现了另一处密室的他。
密室的阴影之下,笼罩住里面的男人。她看见曾剑坐在摇椅中,手里抓着一只毛茸茸的动物、尖利的指套上滴下如注的鲜血,落在金杯里。等她看清楚那只不停抽搐的东西竟然是一只硕鼠时,从未有过的震惊表情掠过她千年平静的脸,那一瞬间、她想大约有惊呼逸出她的唇角——他坐在摇椅中,抬头看见了她。然后,他平静地举起注满的金杯,喝下了杯中的鲜血。
苍白的脸上,殷红的唇如同血般鲜艳。
“周楚楚,你现在知道我是什么了……”见她蓦然的闯入,深紫色的眼睛里反而有微弱的笑意,的白的手抚过藤椅的脊背,他开阖着因为饮血而妖艳非常的唇,吐出冰冷的气息,“我是僵尸,但也是人类,因为我父亲是僵尸,我母亲是人类,所以我是一个半人半僵。”
“我曾经也想成为普通人,但最终还是因为一件事而堕落吸了人血,至于是什么事,我已经忘了……被封印到此处,我每日与这些老鼠和蝙蝠为伴,靠别人的血来延续这不能腐烂的身体——永远不会衰老和疾病,永远介于生和死之间。”
“僵……僵尸。”震惊依旧笼罩着她,昆仑仙境的仙女说不出她猜测的语句。
“没错,僵尸……用你们仙族的话说,就是一个妖孽。”然而,他却接着说出了她心中疑问的答案,带着微弱的笑意,“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很多年前,我的世界就变成了血红色,然后那时本还有几分善意的我,突然狂性大发,开始吸允人类的鲜血,残杀无辜,以至于落得这般下场。”
“僵尸……妖孽?”看到地上抽搐的鼠尸,她陡然感到无以名状的厌恶和寒冷,往后退了一步。太乙剑感受到了她的反常,悄无声息地跃入她手中,发出淡淡的光。她听过的……她恍然记起、师傅曾说过关于僵尸的传说。
师傅说:人,皆有三魂七魄,人死后,魂飞魄散,不附肉身。魂灵或投身地府,等待轮回,或因执念,徘徊各处,化作孤魂野鬼,受孤独地狱之苦。若人死不愿,心生怨念,七魄不散,七魄为人之七情六欲,则停留肉身之中,不愿离去,化作僵尸。
僵尸集天地怨气秽气而生,不老、不死、不灭,被天地冥三界摒弃在众生六道之外,浪荡无依、流离失所,在人世间以怨为力、以血为食,用众生鲜血宣泄无尽的孤寂。不受六道以内所管制,拥有无穷无尽的岁月。
“普通僵尸,初期没有思想,只对血肉感兴趣。功力大成后,甚至可与天神对抗。”师傅当时语气凝重地说道,“楚楚你记住,以后若是遇到背后生双翅的僵尸,切记不可轻易招惹。”
师傅的话,此刻仿佛还回荡在耳边,周楚楚那时候心里就无端地紧了一下,总觉得异样——不料,今日真的有相遇的一天。
“不必紧张,也不必惊慌——我知道好梦不能做一辈子。时间已经用完了,我的天使将回到天上去了。”显然注意到了这个细微的动作,曾剑深紫色的眼里陡然闪过奇异的微笑,轻轻摇头,将金杯放下,站起,“等我们跳完最后一支舞,你就要回到你的‘家乡’去了,对不对?”
她终于在离开昆仑山几十年后、第一次念及自己的“家乡”……那真的是“家乡”么?所谓的家乡,是必须要有什么召唤着远游者回归的人或者事的吧?
不等她从震惊中回过神,冰冷的手指再度牵起她的手,不由自主地被带着、一个旋舞,就在风声中飞了起来——那真的是轻盈得如同在飞,完全不被任何有形有质的东西牵绊。已经是严冬,入夜后的大漠里依稀下起了小雪,从支提窟破碎的顶上翩然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