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里面的人在拼命挣扎，手掌向外推出，两条腿一伸一蜷，头昂得快要碰到后心，整个人的姿态痛苦不堪。
  步西灵揪下最后一层絮状物，小小的破口露出里面的人体，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水分，干硬的皮肤紧紧箍在骨头上，就像尘封已久终于出土的木乃伊。
  死了……
  步西灵猛地推开面前的尸体，闭上眼睛深呼吸，她不想看，不愿去想，孙方池极有可能就如同眼前这具尸体一样，悄无声息却又极度痛苦地死在了某一个蛛丝茧中……
  冷静下来的步西灵起身，走到另一个茧旁边，如法炮制，剥开了它，里面是同样干枯的尸首。
  步西灵对自己说，不是这里，是她选择的位置不对，小方不会在这边，他一定跟那五个活人待在一起，必须抓紧时间救他才行。
  巨型蜘蛛长矛般的腿在身边围拢，头顶上两两相对的黑玻璃珠般的眼睛不知道在看向哪里，也不知道它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步西灵没有选择，只能迎着危险靠近巨型蜘蛛。
  最后裹成茧的几个人就吊在它右前方，距离不过四五米，若是靠近时被蜘蛛发现，它伸一伸腿就能扎穿了步西灵。
  脚步要轻，动作要慢……
  步西灵一口气要分成几次呼出，她印象中，小方曾经跟她说过有关蜘蛛的小知识点。那时她因为出租屋阳台上一只小小的蜘蛛惊叫，小方帮她摁死了之后，还要唠叨她：为什么要怕蜘蛛呢，蜘蛛该怕人才对，蜘蛛的眼睛跟个装饰品一样，只能模糊的感受光线，根本不能看清眼前的东西，它们是靠震动和嗅觉辨认的。人类对它来说过于庞大的身躯，就跟一座山没有两样……
  眼下，人与蜘蛛的大小颠倒了个，不知道小方看到了，还能不能用同样的语气嫌弃她的胆小。
  这样想着，好像孙方池一定是活着的，步西灵心中安慰了两分。
  缓缓靠近巨型蜘蛛，步西灵把每个动作放慢几倍，向前一步要花十几秒的时间，数分钟之后，终于来到了那一堆蛛丝茧的下方。
  她抬起头看，椭圆形蛛丝茧的下边缘与她的胸口齐平，她双手合抱，用力摘下一个蛛丝茧，使出浑身力气，把巨型茧抱到蜘蛛巢外。
  外面都是浓雾，掩蔽了她和巨型茧的踪迹，步西灵脱力的把茧扔在地上，歇了口气，才开始剥茧。
  刚一触碰到茧的表面，步西灵愣了，跟刚才在蜘蛛巢内剥开的两个蛛丝茧的质地完全不同，这个茧的蛛丝绵软湿润，一触即化，就像她头一次摸过的蜘蛛网。
  这是怎么回事？
  步西灵脑子里涌出多种猜测，蛛丝存在于空气中时间长越坚韧？抑或是蛛丝中的水分蒸发了之后就会变得的强度更大？还是说跟茧中人的生死有关？
  想不明白……步西灵三两下把蛛丝剥开，里面的人时不时抽搐一下，没有明显的外伤，体温正常，就只是昏迷不醒。
  步西灵狠狠掐了掐他的人中，拍着脸颊叫醒他。
  “谁？”那人醒来后大惊失色，触电般爬起来想要逃跑。
  步西灵怎么会允许他走？一鞭把他捆起放倒，居高临下地问：“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答案我满意了，就放你走。”
  那人一脸灰败，“你是谁？我怎么还活着？”
  “你知道自己的遭遇？”步西灵问道。
  “知道，我被喂给了雾蜘蛛，是你救了我？”那人仰头看了看步西灵，他的脸被污垢覆盖，但颈纹昭示着他的年纪不小了。
  “我救了你，你并不高兴。”步西灵陈述事实。
  “本来干脆利落的死行了，现在变成了生不如死，你觉得我应该感谢你？”那人心灰意冷地道。
  步西灵指着地上的絮状物，“干脆利落的死？不太可能，我拆了两个时间久了的茧，里面的人死得非常痛苦，像是活活风干的。”
  “不可能！”那人满脸不相信。
  “我可以带你过去看看，你可以自己动手拆一个，我没必要说谎骗你。”步西灵坦然自若地道，“肯定不会比你现在的状态更好。”
  “不……怎么会呢……”那人迷茫地喃喃自语，“他们不是这么说的，明明告诉我被雾蜘蛛注射毒液会毫无痛苦的死去……”
  “为什么要死？不想活着？”步西灵问出这句话后，哑然失笑，没想到有朝一日会从她嘴里问出为什么要死的话来。
  “不想活，活个什么劲儿……”那人仰脸躺平，目光呆滞地望着上空，“你看看上面的毒雾，几年前只有二楼那么高，现在已经快淹到四楼了，以后，整座城都没活路的。”
  步西灵抬头看了一眼，“为什么雾会变多？”
  “下雨下的呗，酸雨不停地下，毒雾就会越来越多，直到整个世界被吞噬，这就是末日。”那人神神叨叨地说。
  “这跟你要寻死有什么关系？”
  “你还不明白？我不想被毒雾腐蚀而死，太痛苦了。”
  步西灵还是觉得奇怪，“可是蜘蛛的毒液并不想你所说的那样能快速致死。”
  那人绝望不已，“我怎么知道！他们明明跟我说，雾蜘蛛的毒液沾上就死！要知道会像你说的那样，我干脆跳下来摔死好了！”
  步西灵脸色微变，有气无处撒，“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送你来死？”
  那人已经放弃了生存，问什么答什么，“是一个聚居点的人，他们信奉离世精神，会主动收拢一些失去生活意义的人，帮助他们寻找没有痛苦的死法。”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步西灵感到费解。
  “目的就是为了帮助我们。”男人毫不迟疑地道。
  步西灵持怀疑态度，但见那人深信不疑，也不再提，转而问道：“你确定他们真的认为蜘蛛能让人死得没有痛苦？”
  那人斜睨步西灵，“你什么意思？”
  “有没有可能，他们根本就知道蜘蛛杀人的方法，只是将错就错的把你们送来？”步西灵试着说道。
  “不可……”那人勃然色变，突然间也不敢肯定了，“不会的……”
  步西灵皱眉，这人知道的东西都是表面，并不了解深层的真相，失望地道：“你走吧，想要送死的话，从入口进去就行了。”
  那人在步西灵收回鞭子后，愣愣地躺在地上，“……听了你的话，我还怎么敢进去找死……”
  “不敢进去，就去别的地方，不要在这里碍事。”步西灵冷淡地说。
  那人继续躺在地上，竟开始哼起了歌，荒腔走板，十分难听。
  步西灵警惕地望了一眼蜘蛛巢穴，轻轻踢了他一脚，“闭嘴！把它吵醒了，我就……”步西灵顿了一下，发现用伤害威胁不到对方，“我就把你扔进去，让你好好体会在蛛丝茧里的感受！”
  那人不满地闭上嘴，旋即又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让我不知不觉死了不好么？”
  “早知道你是自己要死，我绝不会救你。”步西灵道，“我的同伴坠入蜘蛛网中，现在失去了踪影，我要找他。”
  “哦，那他不一定在这儿。”那人说道。
  “什么意思？”步西灵回头紧盯着他，把他盯得有点不好意思。
  “你别这么看着我。”那人道，“雾蜘蛛的网在浓雾当中很容易破损，它织网并不是为了捕猎，掉进雾蜘蛛网里的人，很有可能被聚居点的人带回去了。”
  蜘蛛织网不是为了捕猎？这是什么神奇的道理？
  不，这些都不重要——步西灵只关心一点，“聚居点在什么地方？”
  第128章 聚居点
  张天飞快跑过高空的通道,向步西灵所在的地点狂奔，心中默念：“姐姐，可等着我,我马上就来救你了……”
  在他锲而不舍的追问下，五叔终于把有关巨大蜘蛛的秘密告诉了他。
  原来,末日降临后幸存的人类大部分都知道雾蜘蛛的存在，像他父母和五叔都曾经见过雾蜘蛛。
  巨大的蜘蛛可以生活在辐射值超标的地面上,到处织就巨大的蜘蛛网，占领地盘，驱逐非同类，建起自己的巢穴,比人类更适应废墟城市的生活。
  由于地面的辐射和腐蚀性极强的雾气，人类本就不能在地面生活，又斗不过雾蜘蛛,便主动放弃地面，常年生活在建筑上层。
  数年时光过去,地面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雾蜘蛛的数量急剧减少。幸存者们都对地面以及雾蜘蛛的事讳莫如深,以至于后来出生的孩子几乎都没有见过雾蜘蛛的踪影，也不知道雾蜘蛛的存在。
  张天就是其中一个，五叔从来都只是说地面危险,下去之后会皮肉腐烂而死，没有说过原因,更没说过雾蜘蛛的事。
  “那姐姐多危险！大蜘蛛会吃了她的，五叔你为什么让她自己去冒险？”张天急道。
  五叔却答：“不单单是雾蜘蛛，我不让你去的原因还有别的。雾蜘蛛固然危险，但现在数量少了,躲得及时倒也能活下来，更危险的是人。”
  “最近一段时间，我发现附近的活人少了很多。”五叔沉重地说：“以往三两天多多少少碰到一两个人，可是，从我上回见到活人到今天，已经足足半个月了。”
  张天惊讶：“怎么回事？”
  “不知道。但一定是有我们看不见的变化发生了，落单很危险，你以后要跟我一起行动。”五叔神情凝重：“我听说，有聚居点把雾蜘蛛当成神来崇拜，自愿给它当食物，要是雾蜘蛛吃惯了人，恐怕已经学会主动捕猎了。”
  张天立即往外冲，“那我就更得去救姐姐了！”
  “小子！”五叔一把没捉住，让张天溜了。
  “五叔，你放心吧，我会活着回来的！”张天大声喊着跑远了。
  五叔想要追上去，可他比不上张天灵活，在建筑物之间的通道上浪费时间。张天那小子从小生活在这里，会走路就敢过通道，论起走钢丝的技术，五叔差远了，那小子跑过通道的时候，心里一点波动都不会有。
  张天速度极快，找到步西灵时，她正在质问聚居点的位置。
  “聚居点到底在什么地方？”
  那人像滩烂泥躺在地上，神经质地笑起来：“去找你的同伴？我劝你别找了，进入聚居点，见到了首领，你同伴就会跟我一样，不想要再活下去，你去救也没用，还会把自己搭上。”
  “不会的，小方不会寻死。”步西灵坚定地道，小方不是软弱的人，现实生活那么困顿他都撑过来了，不会因为别人的劝说放弃生命。
  “那是你没见过首领……”男人嘲讽道：“听过首领说话的人，就没有不想死的。包括我，哪怕我现在知道雾蜘蛛并不能让人无苦痛的死亡，也不过是想换个死法罢了。”
  步西灵固执地说：“小方不会的。”
  “她会的，因为世界已经完蛋了，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步西灵抿唇，“……你为什么不试着逃出这座城？”
  “出城？”男人宛如听到了天方夜谭，“你在发梦？”
  步西灵不会说服人，只能诚恳地说：“城市的出口一定存在。”
  “噢，那你去找吧，我等死就好。”
  步西灵沉默片刻，心知改变不了这人的想法，有点失落，这些人究竟是真的活人，还是游戏制造的npc，她分不清，只是不愿意见到他们在这里困死。
  “姐姐——”张天乐呵呵地跑来。
  “你怎么会来？”步西灵皱起眉头，张天不是被他五叔给留下了？
  “我来救你！”张天表心意，“我向五叔问出了雾蜘蛛的事，害怕你遇到危险，就来绑你了呀。”
  “用不着，我能应付。”步西灵冷酷地拒绝。
  张天黯然低头，“姐姐，你嫌弃我……”
  “……不是。”步西灵心有不忍，“我要去的地方很危险，可能会跟很多人发生冲突。”从男人的口风，步西灵能听出聚居点的人必定不少。
  张天抬头挺胸，“我不怕！我能给你带路！”
  步西灵无奈，“真的不需要，我已经想到了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