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作者:纪开怀      更新:2023-03-09 07:48      字数:3934
  桂夫人道:“坠马受伤是真,但伤得并不是十分严重。”
  “谁做的?”
  桂夫人脸色惨淡:“是伯爷。”
  轻城气笑了:“虎毒不食子。”
  桂夫人哭道:“世良被我们保护得太好,不知世间疾苦,说什么也不愿放弃公主。我们也是没办法了。伯爷出手,他只是受伤;可若不这么做,到时他就可能是丢命了!”她伏地泣道,“公主,是世良自不量力,向您求亲,可我们单家庙小,实在容不得你这尊大佛。您,您就放过他吧。”
  轻城心头酸楚,一言不发。
  桂夫人求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臣妇有罪,自会向您谢罪。单家好不容易能有今日的富贵平安,求您怜悯。”
  轻城沉默许久,轻声开口道:“我想见见世子。”见桂夫人迟疑,她补充道,“便是此后两不相干,也该我和世子当面说清楚。”
  天彻底黑了下来,狂风卷动枝叶乱舞,雨点飞溅。
  鹧鸪将备好的木屐、蓑衣、竹笠取出给轻城换上,一行人打着伞,冒雨前行。
  单世良养伤的地方离这边不远。院门紧闭,被铁链锁着。
  桂夫人示意看守的人打开院门,轻城走入,看到了一处精致的小院,纵是秋季,亦是鲜花烂漫。院中两株月桂树正当飘香,在风雨中别有一番韵味。
  廊下一张摇椅,单世良就坐在摇椅上,慢慢地晃着。豆大的雨点被风裹挟着扑到他身上,他的肩头已经湿了一片,他却似毫无所觉,从来明亮含笑的眉目间也带上了一丝轻愁。
  听到院门传来的动静,他看过来,眼睛微亮:“公主。”熟悉的笑容又回到他面上。
  第89章 第 89 章
  雨越下越大, 桂花落满地, 整个小院都仿佛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
  红漆的廊柱和栏杆都被雨水打湿, 屋檐下形成密密的雨帘,他在雨帘之后, 眼睛明亮, 神情歉然:“恕我无法起身迎接。”
  轻城心头一紧, 目光落到他被薄毯覆盖的双腿上:“你的腿怎么了?”
  单世良道:“从马上摔下时伤了脚, 暂时走不得路了。”见她目中水光盈盈,笑着安慰她道, “别难过,好歹命还留着呢。”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 “公主好好的就好。”
  轻城的心一下子酸痛得无以复加。
  单世良的笑容淡了下去:“对不起。”是他太自不量力, 妄想攀折下这朵倾城之花, 却太过弱小, 根本没有办法护住她。
  轻城道:“你没有对不起我。谢谢你,若不是那张纸条, 只怕我要吃太子的大亏。”
  单世良道:“我能做的只有这些, 真正保护公主的,还是公主带来的人。以后, ”他顿了顿,声音异常艰涩, “我也帮不了公主了。”
  风声骤然大作, 雨点噼啪乱舞, 打到了她的面上, 冰冷异常。轻城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慢慢攥紧,轻声问道:“你想通了?”
  单世良的眼眶渐渐发红:“若我只有孑然一身,此身自当献于公主。可单家生我养我,予我尊荣富贵,我纵不能回报,也无法这么自私。”他愿意为她不顾一切,不畏强权,可他没有资格拖着整个单家为他陪葬。
  轻城知道他这样的选择是对的。甚至来之前,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若是单世良想不明白,她也会帮着劝说,可真的听到他亲口说出这样的话,她还是感到了心碎。
  曾经天真不知世事,快乐无忧的青年,终究知道了现实的残酷,从此那个灿烂明亮,没有一丝阴霾的他世间再难觅。
  “单世子。”她唤他,泪盈于睫,笑容清浅。
  他泪眼模糊地看着她,却依旧维持着她最喜欢的笑容。
  “早日康复,”她说,“有缘再会。”
  “有缘再会。”他回道,心中却明白,他和她的缘分,已经彻底断开,再也无法接续。
  *
  马车冒雨驶出平安伯府,忽然停下。轻城掀开车帘,见伯府大门对面,少年一手擎伞,立于风雨中,挺拔的身形不动如山。
  见她看过来,他粲然一笑,所有的棱角俱化为柔软:“姐姐,我来接你。”
  刚刚在单家一直忍住的眼泪一下子滚落下来。她蓦地扭过头,试图将泪擦干,却越擦越多。所有的恐惧与委屈,失望与伤心,在见到她最亲的家人的一刹那,全部倾泻而出。
  赵玺被她哭得心都揪了起来,英眉微拢,将手中伞丢给身后的钱小二,上了她的车,对在车中服侍的鹧鸪吩咐道:“你跟钱小二一起,坐我的车去。”
  鹧鸪看向轻城,轻城点了点头,鹧鸪退了出去,顺手把车门关上。
  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外面的风雨声也被隔绝了许多,车中只余她断断续续的哽咽声。赵玺接过她手中的帕子,轻柔而笨拙地帮她拭泪。可她的眼泪却仿佛无穷无尽般。
  赵玺只觉自己的心也快被她揉碎了,暴躁起来,问她道:“单家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轻城摇头。
  他眉头皱得越发紧:“那是怎么一回事?”
  轻城不说话,只是流泪。
  赵玺烦躁不已,皱眉道:“姐姐连我都信不过吗?”
  轻城摇头:“不是。蛮奴,你现在别问。”她现在根本没有那个心力来告诉他。
  赵玺双拳紧了又紧,心中焦虑之极,却拿她毫无办法,一颗心如在油锅中反复煎熬。见她哭得越发伤心,他索性丢了帕子,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我不问了。姐姐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吧。我陪着你。”
  她难得的没有挣扎,乖顺地将头搁在他的肩头,仿佛找到了一个安全的角落,埋头任眼泪汹涌而出。
  他的肩头很快洇湿一片。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慢慢低去的哭泣声中忽然响起几声古怪的咕噜声。赵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轻城陡然推开他抬起头来,一脸呆滞,连伤心似乎都忘了。
  赵玺惊讶:“姐姐?”
  轻城懊恼地一手捂脸。
  赵玺试探道:“你饿了?”她午时不到就来了平安伯府,一直折腾到现在,又是紧张又是伤心又是愤怒,滴水未进,也该饿了。
  轻城不说话,脸儿却慢慢涨得通红。
  赵玺见她一张鲜艳妩媚的芙蓉面上泪痕未干,不好意思地用手挡住了一半,雾蒙蒙的桃花眼儿粉光融融,小巧的鼻尖哭得红红的,竟是说不出的可怜可爱。
  他一颗心都要化,哑声建议:“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她闷闷地道:“没胃口,不想吃。”
  赵玺指着她大唱空城计的肚子道:“刚刚你这里可不是这么说的。”他难得耐心十足,低声哄道,“不开心的时候,吃点好吃的东西,心情就会好起来啦。”
  轻城不说话,依旧是一副恹恹的模样。
  赵玺心中一痛,放软声音道:“姐姐,我也还没用午膳呢。”
  她的目光终于动了动,抬头看向他。
  赵玺道:“好饿。”
  是因为赶着来接她吗?她望着他难得低声下气哄她的模样,心中又软又暖,又觉赧然: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光顾着自己伤心,竟反要弟弟来照顾她。
  她终于点了点头:“好,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雨天的街道格外清静,便是最出名的春风楼,食客也是寥寥无几。赵玺带着轻城直接上了顶楼,将整个一层都包了下来。
  偌大的地方,用屏风隔绝出相对独立的空间,只有他们两人用膳,连服侍的人都全被赵玺赶了出去。
  轻城心不在焉,呆愣愣的由他折腾,赵玺给她吃什么她就吃什么。
  赵玺说得没错,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好吃的,果然心情会好一点。只是,“只有佳肴,没有美酒吗?”她忽地问道。
  赵玺道:“我们待会儿还要回宫,姐姐喝了酒,只怕不好和父皇交代。”
  轻城的情绪忽然就压抑不住了,“交代,交代什么?交代我和单家的婚事又完了吗?交代单世子受我所累,被他的生身父母害得坠马受伤吗?”
  她一向温柔好脾气,赵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发脾气的模样了,识相地闭上了嘴巴。
  轻城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一下子又流了出来,掩面道:“蛮奴,你知不知道太子那个混蛋干了什么事?我只恨自己生了这张脸,偏偏被他这个禽兽看中了!”
  赵玺冷静地安慰她道:“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过错苛责自己?”
  轻城泣道:“蛮奴,我好难过。你就让我醉一场吧。一醉解千愁,也许醒来,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可是……”
  轻城含泪瞪他:“你不是本事大得很吗?不过是帮我遮掩喝酒这点小事,别告诉我你做不到。”
  赵玺没话说了。她一旦坚持要做什么,他向来是拿她没辙的。他心中叹了口气,吩咐给她上酒。
  她也不要他劝,自斟自饮,几杯下去,眼泪很快干了,抱着酒壶对他呵呵笑,小模样儿乖巧得让人心疼。
  赵玺头痛地揉了揉额角,知道她已半醉。她的酒量原就浅,何况是在这样心情不好的时候。幸好这次还没像上回般又哭又笑。
  可她这个样子,怎么回宫?他想了想,对她道:“我先带你找个地方休息好不好?”
  她乖乖点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赵玺扶着她走了几步,见她东倒西歪,站立不稳,索性一把横抱起她。她却不像清醒时那般害羞不自在,配合地伸手勾住他的脖颈,螓首靠在他胸前,一副依赖的模样。
  赵玺心软如绵,正要举步。忽听她喃喃道:“蛮奴,太子说要娶我,你说好笑不好笑?”
  他一怔,低头看她,目光锐利起来:“他打算怎么娶?”
  轻城道:“他说不出一月,就会让我风风光光地嫁给他。”
  “风风光光?”赵玺的重点立刻歪了,冷笑道,“他还能娶你做太子妃不成?”
  怀里的醉鬼却压根儿没注意他的话,迷迷糊糊地道:“我讨厌他,不要嫁给他。”
  赵玺的神色柔和下来。
  她却又接着嚷了一句:“我谁也不要嫁了。”
  赵玺的脸顿时又黑了,一言不发,抱着她重新上了马车。车门合上,车中又只剩了两人,他却没有放下她,而是调整了下姿势,将她抱坐在怀中。
  她似乎没有察觉不妥,纤细的手臂依旧软绵绵地勾住他,妖娆的桃花眼睁得大大的,里面满是好奇:“你怎么看上去不高兴?”
  赵玺问:“为什么谁也不嫁了?”
  轻城的脸蛋红扑扑的诱人之极,桃花眼乜斜,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笨!太子是个坏蛋,我若嫁了人,他一定会再来害我的夫君的。”
  赵玺道:“可你不出嫁,留在宫中,等他继位,岂不是只能任他欺负了?”
  轻城一愣,似乎有些糊涂,秀气的眉微微皱起:“好像是哦。那怎么办?”
  赵玺循循善诱道:“你可以嫁个不怕他的人。”
  轻城沮丧地摇了摇头:“不成不成,连太后娘娘都让着他,这世上哪有不怕他的人?”
  赵玺心跳如鼓,忍不住收紧手臂:“姐姐,你看我怎么样?”
  轻城又是一愣,醉眼迷离,狐疑地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