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作者:映漾      更新:2023-03-09 10:38      字数:3972
  真的有人。
  门外的是齐宁,还有两个不认识的男人,似乎是第一次输入密码的时候出错,齐宁在弯腰输入第二次。
  三个人的表情都很凝重。
  迟稚涵犹豫了一下,开门,探出头:“需要帮忙么?”
  三人同时回头,齐宁挥挥手,语气有些不耐烦:“没你的事。”
  ……
  迟稚涵的脑袋在门缝里顿了一下,然后缩了缩脖子,嬉皮笑脸的应了一声,关上了门。
  “活该,让你多事!”迟稚涵自嘲的拍拍自己的脸,轻声的骂了一句,蹭了一脸的面粉。
  自从齐宁提出可以帮她找到妈妈后,她对齐宁的态度变得很复杂,在明知道齐宁不太看得起自己的前提下,她居然也开始不受控制的巴结齐宁。
  她想妈妈,很想很想。
  哪怕她妈妈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因为债务缠身抛下了她,她也仍然想她,因为在抛弃她之前,她的妈妈,一直是个温柔称职的妈妈。找到了妈妈,最起码,她可以不用像现在这样,孤零零的守着他们一家三口的房子,像个孤女。
  ***
  齐宁对迟稚涵的态度其实已经很克制,她并没有第一时间收到迟稚涵发给她的微信,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而齐程早就已经不接她的电话。
  齐程是个体贴心细的人,知道家里人担心他,除了发病期间,其他时间他是一定会第一时间接电话报平安的人。
  这一次是她的疏忽。
  赵医生在跟她说齐程可能会主动找迟稚涵的时候,她否决了。
  一来,赵医生和她其实心底都不太相信齐程真的能够鼓起勇气,心理病是有严格的阶段的,齐程现阶段做这样的事,可能性几乎为零。
  二来,她并不相信迟稚涵,最初请她过来只是因为她的长相典型,齐程这半年来请的私厨向来都只有做菜送饭这一件事而已,迟稚涵也不会例外。她非常不希望迟稚涵和齐家会有超出私厨以外的联系,所以她把迟稚涵的软肋握在手心,用钱货两清的方式要求迟稚涵陪他们演一场戏。
  结果,谁都没想到,齐程犹豫了十天,居然真的主动了。
  杀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齐程发病,治疗效果反复,甚至有越来越严重的迹象,除了他刻入骨髓的自卑外,敏感也是重要因素。
  不管迟稚涵接到纸条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齐程都一定会发现迟稚涵其实早就已经知道摄像头的事了。
  眼下就是最坏的结果。
  齐程发病,换了密码锁,房间里面一片漆黑。
  “是我的错。”齐宁的声音带着颤,他们最后用了管理员密码强行进入,房间里面一盏灯都没有,“如果我没怀孕,我应该不会劝齐程用这样激进的方式治疗。”
  她和管家刘妈妈的儿子周景铄结婚六年,终于有了孩子,她害怕怀孕后精力不够,所以赵医生说这个方法可以试试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结果,变成了现在这样。
  周景铄握住齐宁的手,语气镇定:“你是为了他好,而且,这个方法也确实有效。”
  “他生病多年,有了这样的进展一定会有反复,并不是你的错。”赵医生的声音,并且摸索着打开了房子里的电闸,在一片亮光里苦笑,“我们都没料到这次效果会这么好,这一次不疏忽,下一次也会疏忽。”
  心理病的痊愈是阶梯性的,齐程那张纸条简直像是从治疗低端一下子飞到了治疗中端,反弹几乎是肯定的事情。
  拉开衣柜,赵医生和周景铄熟练的把蹲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的齐程抬上床,药物注射的时候,齐程突然从自我封闭状态伸出手,拽住了齐宁的胳膊。
  “为什么,要跟陌生人说?”因为精神状态不佳,他说话语无伦次断断续续,但是抓的很紧,眼睛盯着齐宁一眨不眨。
  ☆、第八章
  三人同时愣了下,赵医生药物注射的手停住。
  “你试着把话组织的清楚一点,再试一次?”赵医生弯腰,看着齐程的眼睛,问得小心谨慎。
  齐程发病会与外界隔绝,听不到声音也看不到东西,像现在这样能挤出几个字的情况几乎没有。
  齐程的嘴唇抖了抖,眼睛努力集中焦距,却再也无法发出声音,只能徒劳的一直用手拉着齐宁的胳膊。
  “我没有告诉她。”齐宁蹲下和齐程平视,她不敢主动触碰齐程,只能加重语气,“她只知道摄像头能收音,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齐程眉头皱起。
  所有的声音都像是隔着厚重的水雾,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都带着回声,要听清楚很难。
  但是他手心里拽着的,齐宁的温度却是实实在在的。
  周围光线很亮,光怪陆离的扭曲的颜色晃得他眼睛疼,他依稀记得,自己之前明明关了电闸。
  所以,家里真的来人了,这不是幻觉。
  脑子里面那句没有告诉她终于变得清晰,他慢慢松开齐宁的胳膊,埋在枕头里的脑袋晃了晃。
  隔着水雾的声音影影绰绰断断续续,却变得越来越贴近耳朵。
  “他的状况比预料中的好很多。”赵医生的声音。
  “不用用药了?”堂姐夫周景铄的声音,如释重负的语气。
  ……他又发病了?每一次发病,都要麻烦他们跑一趟,因为害怕住在齐家老宅的爷爷担心,齐宁和周景铄都会先叫上赵医生,等他症状缓解了,才会告诉所有人。
  眼睛还是很难聚焦,但是手背却隐约的有刺痛感。
  他还是得用药么?那个用了之后能让他兴奋失眠的药。
  “你出汗太多,导致电解质紊乱。”赵医生的声音又清楚了很多,“没有ssri类的药,只是普通的葡萄糖和安定,助睡眠的。”
  齐程抬眼,嘴唇因为脱水加缺氧干燥灰白,眼前的水雾却散了很多。
  “安心睡一觉,我们会等水挂完了再走,明天一早我再过来给你做个检查。”赵医生微笑,这一次并没有用他最擅长的工作语气。
  长时间锁在衣柜里再加上严重脱水,齐程在彻底放松后终于开始意识模糊,沉沉睡去之前,还记得齐宁那句“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对面那个人,什么都不知道……
  真好……
  ***
  “进展出奇的好啊。”赵医生等齐程睡着了之后才喜形于色。
  齐程这一次确实是发病了,往常药物注射加上心理疏导,一次发病起码要一到两个月才能恢复。
  这一次,齐程居然靠着他自己走了出来。
  “查一下这两天走廊的监控。”赵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他和对门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才会有这样的进展。”
  这一整幢洋房,除了齐程的活动范围,其他的地方都装了高清监控,而齐程家里的墙上也有不少求助按钮。
  齐程的心理问题是严重到生活无法自理之后才开始求医的,普通的系统脱敏治疗对他完全无效,他甚至会一个空间里有两个呼吸声发病。
  因为这样,齐老爷子才把齐程送到了这里,谁都没想到,这一住,就是快十年。
  监控查的很快,这两人唯一的那么一次交集,在几个安静的监控录像里分外明显。
  赵医生因为齐程的进展心情极佳,看到齐程丢出纸条的那一刻,忍不住笑出声。
  只有齐宁全程一言不发,脸色不愉。
  “你不相信迟稚涵?”周景铄了解自家老婆,她对迟稚涵的定义是厨师,在这里工作三十天,用那张齐程病历上典型的脸在监控里晃三十天的人而已。
  迟稚涵在监控里做的事,已经严重逾矩。
  “她不简单。”齐宁不想多做评价。
  迟稚涵远远没有看起来单纯,明明是个精通人情世故的人,却喜欢在人前装傻,压力越大,笑容越甜。
  她宁可迟稚涵是个只爱钱的人,拿钱办事不要多做无谓的事情,她并不觉得这种多管闲事的好奇,能让齐程的病情变好。
  可是现在,却有些骑虎难下了。
  不管是不是因为迟稚涵,齐程最近病情好转是事实,他甚至为了问她为什么,强撑着从自闭的世界里面打开了一条裂缝。
  这样的执念,齐宁第一次在齐程身上看到。
  齐程,虽然嘴上没提,但是监控里的行为和现在异常积极的举止都表明,他想交朋友了,生病以来第一次,他有了明确的社交需求。
  偏偏,是对面那个不太看得透的迟稚涵。
  明明讨厌她,却每次都对着她笑脸相迎的迟稚涵。
  她请了那么多私厨,也不是没有请过和齐程年龄相仿的,但是三十天过去了,齐程除了多画出了几张分镜外,没有任何波澜。
  迟稚涵却只用了十天。
  长相真的是魔咒,她不应该冒险的。
  “你是担心齐程会在一样类型的人面前受到二次伤害?”赵医生叹气。
  给齐程看病,简直是在打仗。
  所有的治疗方案,都要通过齐家人投票决定,只要治疗过程中,齐程出现任何不安反应,都会被随时终止。
  他理解齐家人想要保护齐程的心情,但是作为医生,他不止一次的说过,这样的保护可能会让齐程一辈子都处在这样的反复恶化中。
  “我想利用迟稚涵在齐程身上做脱敏实景治疗。”赵医生这一次出奇的坚持,“齐程的病情,一直无法做这类心理治疗,这可能是唯一一次机会。”
  “迟稚涵如果真的不简单,反而是最佳的脱敏治疗对象。”赵医生指了指躺在床上熟睡的齐程,“他这十年从不外出,长时间接触的都只有齐家人这件事,我一直是反对的。”
  “今天有进展了我才能把这话说出来,齐程这样的状况,如果再没有进展,一定会从恐惧症亚型转变成深度自闭和抑郁,到时候就真的太晚了。”赵医生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如果这一次,齐家还是对脱敏治疗持反对意见,那我可能真的只能放弃做齐程的医生了。”
  脱敏实景治疗,顾名思义,就是让患者依次列出相关诱发社交恐惧的情境的清单,然后从引起最弱的恐惧反应的情境开始,逐一让病人身处其中。每一步骤做到病人适应,感到彻底放松为止,然后再接着做下一个较令人紧张的情境,直至最强程度的情境也不引起恐惧为止。
  而这样的治疗放到齐程身上,步骤很少,只要放任他和迟稚涵继续深交,等产生感情后,让迟稚涵在齐程背后说齐家八卦即可。
  简单粗暴。
  如果不成功,那就是严重的二次伤害。
  也可能会导致齐程这一辈子再也无法走出这幢楼。
  齐宁低头,这样的决定,她做不了:“你就算说服了我,也不代表齐家会让你做这么冒险的事。”
  “你把这个拍照发给他大哥齐鹏,让齐鹏去说就行。”赵医生走到齐程窗前,掀开了齐程的长袖,臂膀上,有明显的伤痕。
  “抑郁症前期自虐症状。”赵医生对着齐宁夫妻震惊的眼睛,说的云淡风轻,“迟早的事情,他能坚持那么久已经算很不错。”
  做还是不做,前面都是悬崖。
  ***
  迟稚涵把辛苦做好的枣泥眉毛酥送到对门的时候,对门开门的是她不认识的男人,气氛凝重到她想立刻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