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作者:天如玉      更新:2024-10-04 22:45      字数:6027
  段衍之正在奇怪这女子为何看上去有些眼熟,就听那女子柔声唤他道:“表哥。”
  段衍之浑身一僵,许久没有回过神来,半晌,只在心中哀叹不止: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
  他很欣赏她
  段衍之这个表妹名唤秦梦寒,两人是姑表亲,是位名副其实的官家千金。原先秦梦寒也不知道段衍之不在京城,甚至还在满心期待着婚期的到来,而现在能来到这里全拜一人所赐,那人便是尹子墨。
  段衍之对此大感头疼,尹子墨果然说到做到,临走时说要送信给他表妹,还真的就说了,真是位惹不起的主儿。秦梦寒出身高贵,自幼教养有方,如今孤身一人只雇了辆马车就直往天水镇而来,让段衍之万万没有想到。段衍之对她一个女子长途跋涉来到天水镇很是钦佩,可是她能来到这里也着实给了他不小的压力,他原先就是躲着她才出来的,现在却还是被她给找到了。
  秦梦寒只对怎么来到这里稍微说了一下,并未提及自己和段衍之家中的情形,段衍之暗中推断她可能是自己悄悄出门的,不然也不会独身一人来到这里。
  两人在门边大眼瞪小眼了一阵,已经没话说了。巴乌倒是闪得快,早已看不到人影。秦梦寒一时尴尬,突然想起自己带来的东西,从肩上拿下包袱,翻出了一个小瓷瓶递给段衍之,这才总算又有了话题。
  “表哥,这是你在信中托尹大公子寻的去疤药膏,我给你带过来了。”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染上了一层担忧之色,“表哥是不是哪里受伤了?可严重?”
  段衍之接过瓷瓶,咳了一声,“这个……不是我自己要用的。”
  “哦?那是给谁用的?”
  段衍之尚未回答,乔小扇已经走出了内室,看到门口的女子,微微愣了一下,“相公,这位姑娘是……”
  段衍之绝对相信他看到了世上最精彩的表情,他那位姿容端庄的表妹在听到乔小扇的话那一瞬,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到最后只沉寂为莫大的震惊和呆滞,像是原先拿到了糖葫芦的孩子,前一刻还开心无比,后一刻却被告诫不能咬上半口。
  这应该是种巨大的失望和伤心。
  “相……相公?”秦梦寒怔怔的看向乔小扇,又艰难的将视线移向段衍之,“你……成亲了?”
  段衍之恍然大悟,原来尹子墨根本没有告诉她自己已经成亲了,他倒还算给自己面子,可是现在这情形倒似更加复杂了。
  “嗯……”段衍之点了点头,“表妹,这位是我娘子,乔小扇。”
  所谓当断则断,段衍之虽然没有过多少红颜知己,却也耳濡目染了不少。女子不比寻常物事,不可轻易沾染,界限分明是最好的做法。反正他是不打算跟这位温良淑德的表妹发展出一段什么旷世绝恋,自然早早了断了的好,所以这个时候他承认起与乔小扇的亲事来,是相当干脆且有力的。
  乔小扇听到他唤这个女子表妹,顿时明白过来,走近几步朝她点了一下头,难得的露出了一丝亲切的笑容,“原来是相公的表妹,真是位水灵灵的姑娘。”
  段衍之诧异的看了一眼乔小扇,显然她已经很努力的在表达善意了,因为至今他还从未听过乔小扇的嘴里说出过什么夸赞人的话来,一般她不损人就万事大吉了。
  秦梦寒毕竟是大家闺秀,就算什么都修炼不到家,矜持与镇定却是修炼的最好的,此时在这情况下便派上了最好的用场。虽然手指有些颤抖,脸色有些苍白,膝盖有些发软,头脑有些眩晕,她还是坚持着朝乔小扇扯出了一抹微笑,只不过实在勉强的很,看上去简直比哭还难看。
  “原来表哥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迎娶表……表嫂你,难怪,难怪……”说到后面,秦梦寒的声音越来越低,整个人都像是失去了力气,甚至连身子都晃了一下。段衍之不可不说心软,但也始终没有伸出手去扶一把。
  乔小扇自然看出了这其中的异样,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朝外唤了一声乔小刀,让她领着秦梦寒去客房先安顿下来。乔小刀看到秦梦寒时,对她黏在段衍之身上的眼神十分不悦,眼神里已经明显的表达了对这位不速之客的不待见。
  这个姐夫是花了多少精力才抢来的啊,怎么着她这是来认亲顺便领人的?门儿都没有!
  秦梦寒脚步虚浮的跟着面色不善的乔小刀走远之后,乔小扇颇为担忧的问段衍之:“你的表妹都找到了这里,看来定安侯府也该知晓你的下落了。”
  段衍之摇了摇头,脸上挂着柔弱的让人怜惜的表情,“应该不是这样,我看我这位表妹定是自己出门来寻我的,兴许她家里也在找她呢。”
  “原来如此。”乔小扇看了一眼秦梦寒的刚刚走入的那间厢房,低叹一声:“真是个痴情女子。”
  “啊?”段衍之一愣,脸上刻意摆出的表情也收了一下。
  “相公无须隐瞒,我也是女子,看得出来她对你的情意,若是没有猜错,她便是与你定亲的那位姑娘吧?”
  段衍之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娘子目光如炬,所言不差,的确就是她,但要说情意还真是牵强了,我与她从小到大见过的次数少的可怜,能有什么情意啊。”他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瓷瓶递给她,脸上又带上温柔的笑意,“先不说这个了,这是我托人从京城为你寻得的去疤药膏,娘子背上的那些伤痕肯定能消掉,你用用看吧。”
  乔小扇接过瓶子,神情微动,“相公特地为我寻了药?”
  “顺便的事情而已,娘子不用心存感激。”
  乔小扇对上他的笑脸,微微摇头,“我的确感激相公,但是那些伤疤却不愿去掉。”
  “嗯?”段衍之不解的看着她,“这是为何?”难道说还有女子不在乎身上有疤?
  乔小扇转头盯着屋外,阳光在院中投下一大块光影,倒映在她眼中蕴着一丝暖意,然而她说出的话却有些肃然:“我只是不愿忘记过去所经历的一切,伤痕与痛苦,虽非我所愿,却也是人生必须承认的一部分。”
  段衍之一怔,似乎第一次认识眼前的女子。
  但是不得不说,他很欣赏她。
  —————吾——乃——代——表——过——往——的——分——割——线—————
  今晚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秦梦寒在到来天水镇的第一夜,卧于床上,用自己贵族小姐的骄傲强撑着没有流泪,反而冷静的在寻找段衍之选择乔小扇的原因。陆长风坐于房中,手执那支给他七妹准备的簪子,看着金九准备回扬州的东西。段衍之与巴乌商讨接下来要如何在避开乔家姐妹的同时还要避开这个新来的表妹,才能继续手上的事情。
  只有乔小扇的屋中最为热闹,在其他人各怀心事的时候,三姐妹正齐聚一室,共商大计。
  乔小扇其实并不想参与,但是两个妹妹十分的热情,连乔小叶都带伤参加了,她也只好乖乖的坐在桌边听着乔小刀眉飞色舞的唠叨。
  “大姐,你听我说,镇东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说的好,每一个楚楚可怜的女角儿必有个诗情画意的名字,你可要注意了,光听名字就知道那个秦梦寒对你来说是个不小的障碍。”
  乔小叶正沉浸在得偿所愿的喜悦中,为了一荣俱荣,也好心的提醒乔小扇:“二姐说的没错,大姐你实在需要注意,你看你平日里总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姐夫又是那么柔弱的惹人爱怜,若是被那什么表妹夺了先机可就追悔莫及了。”说到动情处,乔小叶端着受伤的胳膊幽然长叹:“今后我不在家中,没有人给你出主意,你可如何是好?大姐,我真为你担心啊……”
  乔小扇只是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嘴角又露出了那抹经典笑容,“你给我出的主意无非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之类的,何必装成是多么高明的法子来我这儿招摇撞骗,你还真当自己是女诸葛了?”
  乔小叶捂住胸口,喘了几口气,端坐着不吭声了。
  乔小刀急的站起来跳脚,“大姐,我们这是在为你着想,你怎么这么不认真呢?”
  “算了,你们能想出什么法子来?”乔小扇白了她一眼,“何况人家是客人,刚来第一天你们就撺掇着我去对付她,这像话么?”
  乔小刀耐着性子坐到她跟前,双手捧起她没受伤的左手,语重心长的道:“大姐,做姐妹的自然都是为你着想,三妹马上就要走了,她算是修成正果了,你呢?也该打起精神了吧?”
  乔小叶恢复了元气,又在一边煽动她:“其实一哭二闹三上吊也不是没有用处的,大姐你必要时就试试,姐夫那么温柔的人,肯定吃这套。”
  乔小扇眼珠一转,冷笑了一声:“我觉得你们说的都不管用。”
  “嗯?那你说什么管用?”两姐妹几乎异口同声的问她。
  乔小扇从乔小刀手中抽出手来,抚了一下身前的衣襟,慢悠悠的道:“小打小闹显得太小家子气,真刀真枪方显英雄本色。”
  两个妹妹大惊失色,赶紧劝慰,“不不,大姐,要慎重,事关人命,当从长计议。”
  “对对,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大姐不可操之过急。”
  乔小扇冷眼扫过去,“既然如此,你们还不各忙各的去?还打算在这儿出什么馊主意?”
  “好,好,这就回去,这就回去。”
  乔小刀和乔小叶相携着灰溜溜的出了门,边走边感慨来这里找乔小扇实非明智之举,以后定要以此为戒,再也不插手她的事情了。
  乔小扇独坐于房中,想起白天那位表妹震惊惨白的脸,又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那瓶药膏,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叹气。
  人生本就孤独
  就在乔家两姐妹因为秦梦寒的出现而对她们的大姐万分担忧之际,乔小叶随陆长风回扬州的时候也到了。
  启程当日,天气不是很好,没有出太阳且还起了大风。一行人除了秦梦寒和乔家饲养的几只鸡鸭外,全都浩浩荡荡的赶至镇口送行。乔小扇刚为乔小叶系好披风,就见她抬头望了望天,语气颇为惆怅的吟叹道:“今日一别,风云变色,天昏地暗,可见人生怎堪别离啊……”
  奈何乔小扇十分的不给面子,为了让乔小叶牢记这一分别时刻,临行还不忘给她温柔的一刀:“我倒是觉得上天这是在感慨,因何你这样的人还能遂了心愿随妹夫回去扬州。”
  乔小叶颓然的耷拉下肩膀,别过脸小声嘀咕:“她这是在嫉妒我、羡慕我,绝对的……”谁知还没嘀咕完,人忽然被乔小扇拉了一把,乔小叶奇怪的转头看她,正对上她大姐严肃的脸。她暗叫不好,还以为自己的话被她听到了,乔小扇却只是凑近她低声说了一句话:“我在你箱子里放了件东西,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将来若是遇到什么事情再打开来看。”
  “啊?”乔小叶狐疑的看着她,“什么东西这么神秘?不能现在看?”
  “不能。”乔小扇的语气十分认真,可能考虑到她妹子的德行,又缓和了脸色道:“小叶,这个东西十分重要,我从未对别人说过,连小刀也不知道,之所以告诉你,只因你可靠且聪明,你该明白我的意思,相信你绝对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
  乔小叶刚才被她打击的信心瞬间回涨,连连点头,“我觉得这些年来大姐你只有这句话说的最为中肯,既然这样,看来也只有我堪当重任了,大姐放心,我记住了。”
  乔小扇拍了拍她的肩膀,点了一下头,脸上闪过一丝欣慰,“小叶,以后要好好过日子,侍奉公婆,相夫教子……”乔小扇的话蓦地哽住,虽不至于流出泪来,却再也说不下去了。一边的乔小刀也凑了过来,拉着乔小叶开始抹泪。乔小叶原先还挺兴奋,被两个姐姐一带,想到自己以后不知多久才能回到天水镇,也忍不住开始掉泪。
  站在一边的段衍之和陆长风看到,心中也是一阵感伤。
  三个姐妹凄凄哀哀的告别完,到了上路的时候,陆长风朝段衍之拱了一下手,“云雨,这次天水镇际遇,得以与你结识也是有缘,他日你若来扬州,我定当好生招待,以尽地主之谊。”
  “那是自然,恪敬兄客气了。”段衍之笑着回了一礼。
  陆长风对他点了点头,举步朝牵着马匹的金九走去,与他擦身之际,突然又停下,小声道:“这段时日不知世子真实身份,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段衍之一愣,诧异的看向他,“你知晓我的身份?”
  陆长风笑了笑,“京城段氏虽行事低调,我倒是听说过的,起初我便觉得你的名字十分熟悉,只是直到最近才想到你的身份。”
  段衍之朝他又行了一礼,“多谢恪敬兄没有拆穿我的身份。”
  陆长风看了看不远处的乔家姐妹,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你在这里必定有事要做,但凭这段时日的相处,不难看出乔家大姐的为人,真情或是假意,云雨应当自己有数才是。”
  段衍之听出他话中的意思,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真情假意,他还真没想这么远。
  陆长风在他这迟疑间,已经走到马边翻身上马,乔小叶也坐进了准备好的马车中,由金九负责赶车。段衍之目送他们离开,视线移到乔小扇身上,见她穿着并不算厚实还立于镇口当风之处,走上前去好心提醒:“娘子,你伤还未完全好,不要吹冷风了。”
  乔小扇别过脸抹了一下眼睛,嗯了一声。段衍之这才看出她是在强忍着难过,忍不住心中一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宽慰她。
  乔小刀在一边唤她回去,乔小扇找了个理由说要随便走走,自己率先往回走去。段衍之看出她心中不快,招呼巴乌跟在后面。
  走到岔路口,乔小扇却并未往乔家方向而去,反而直朝市集而去。段衍之也不打扰她,只是担心她再遇到刺客,一直默不作声的跟在她身后。
  乔小扇一路往前,衣袂随风扬起,背影孤单寂寥,直到融入市集里的人群中仍旧突兀显眼,像是根本不属于这里。一直走到一间酒楼前,她突然停下步子,转头对段衍之道:“相公,不如我们进去坐坐如何?”
  段衍之知道以她的武功定然知道有人跟着她,所以对她突然发现自己并不奇怪。对于乔小扇的提议,考虑到她身上有伤,段衍之本想拒绝,奈何她自己已经先一步走了进去,段衍之只好跟了进去。
  酒楼老板见到乔小扇进门吓了一跳,赶紧上前作揖:“这不是乔、乔家老大嘛,今日怎、怎么有空来我这小店里啊?”
  段衍之扫了一圈,店中的客人已经有人作势要跑了,他皱了一下眉,转头看到乔小扇尴尬的脸色,心中一阵烦躁,扬声对老板道:“可有包间?给我们一间,你们打开门做生意,还不准客人进来不成?”
  酒楼老板毕竟是生意人,八面玲珑,一见段衍之衣着翩翩,相貌风流,还跟着个巴乌这样体面的随从,想必十分富有,顿时不再多问,赶紧招呼小二领两人上楼。
  乔小扇显然是来喝酒的,刚在雅间坐下就叫小二上酒。段衍之想要阻止,她却抢先说道:“相公不必多言,我有数,不会多喝的。”
  段衍之知道她不愿在别人面前坦露情绪,挥手叫巴乌去门外等着,压低声音问她:“娘子是因为三妹离开而难过么?三妹有了自己的归宿,你该为她开心才是啊。”
  “说的是,可是毕竟是我一手带大的妹妹,突然就这么离家了,不免担心她今后在婆家的生活是否如意。”小二刚好送了酒菜进来,乔小扇说完这话,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段衍之听出她话中的酸楚,不禁有些奇怪,“娘子一手将妹妹带大是什么意思?看你的年纪也不比两个妹妹大多少啊?”
  “虽然比她们大不了多少,但我娘去世的早,我爹又不会照顾人,两个妹妹几乎是我一手拉扯大的。”乔小扇端着酒杯,眼神有些迷离的望过来,像是透过段衍之看到了自己的过去,“我们三姐妹自幼就没有母亲,在外经常受欺负,为了保护两个妹妹,我央求我爹教我功夫,为了不让两个妹妹被人说没教养,我一直对她们严加管教,却不曾想她们到后来居然还抢了人回来。”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垂头苦笑。
  段衍之听到她的话微微一愣,“娘子刚才说是你爹教你武功的?”
  乔小扇点了点头,“不错,怎么了?”
  “哦,没什么,只是觉得诧异,因为娘子的武艺实在太好了。”段衍之心中已经惊诧万分,面上却一如既往的带着温柔的笑意。没想到乔小扇的武艺居然承自她爹,难不成她爹与大内侍卫有什么关系?
  几口酒下肚,乔小扇觉得身上暖和了许多,很是舒服,也给段衍之倒了一杯,“不说这些了,都是些陈年往事了,今日我倒是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