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哥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到咚咚冻冻咚咚董董十分干净熟练的声音从琴键上流泻而出。
  他带着讶然回头，才看到身边衣着土土的女孩不止拥有一张漂亮的脸蛋，还有一双白皙纤长的手。
  这双手一下一下按在琴键上，在黑白间自由转换，腾挪跳跃，干脆而有力。
  第031章
  最让人着迷的是从她指尖流泻出来的音乐, 在开始几十秒的舒缓之后，立刻进入一种欢快活泼又激动兴奋的境界。
  像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初恋情人于花丛中出现，一时间手足无措，开心又激动, 只想跑过去抱着她旋转起舞。
  小哥哥几乎呆了, 此时此刻这位姑娘, 即便身上穿的是乞丐服, 在他眼中都堪比缪斯，她那么认真、专注, 好像自己就是那朵会跳舞的花，正与音乐融为一体。
  琴声带来一种轻快，愉悦，美好的意境，好像有一种新生的力量, 冲破琴键，灌注到在座每一位宾客心中。
  现场已经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沉入音乐带来的美梦之中。
  直到最后一点余音结束，现场才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南梨轻轻闭上眼睛, 想去捕捉刚刚弹琴时一闪而过的情绪, 好像是她忘记的重要内容，有一瞬间回来了似的。
  可那情绪一闪而过, 她怎么努力都回忆不起来。
  掌声停止, 她睁开眼睛, 轻轻吐了口气，然后软软倒在身边目瞪口呆的男生肩上：“这位哥哥, 琴键太硬弄得我手疼, 帮我吹吹~”
  小伙子整个人都僵硬了, 只能像个雕塑一样笔直坐在那里，然后在她的纤纤玉指上轻轻一吹。
  南梨咯咯笑起来：“你们这些人都太可爱了。”
  小伙子被迷得五迷三道，红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南梨站起身走回来的时候，店里再次响起一片掌声。
  她不得不微微笑着给众人挥手致意，像个大明星一般回到自己桌前。
  姜亦诚也早已呆滞当场，这时候的南梨，在他眼中突然变得不土了，不仅不土，甚至比叶梦玲还要优雅高贵一百倍。
  他好像是第一次发现，南梨竟有那么美，骨骼纤长，眼波流转，走过来的时候好像在发光，只要微微一笑，就想把自己的命都给她。
  哪怕她当着众人的面靠在别的男人肩上，哪怕她让别的男人给她吹手指，他心中虽嫉妒，但同时又觉得这样的动作是多么的天真娇美，张扬肆意啊。
  这个乡下女人，让他狠狠地动心了。
  月姨已经激动得站起来给她鼓掌：“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怎么都没想到，能在我们g市听到这么好的曲子，上一次给我这么大震撼，还是跟我家那位去京里开会的时候。”
  杨红更是忍不住上前拉住南梨的手，左看右看，嘴里啧啧有声：“这双手长得，比一些姑娘的脸都好看，这是怎么弹的，不是说你是从乡下来的吗？”
  南梨瞟了一眼旁边又惊又气又窘的曲友莲和叶梦玲，淡淡笑着：
  “是我爸，他曾经也是书香门第的小少爷，音乐画画什么都懂一点，后来成了我们村唯一的老师，看我从小喜欢唱歌，还算有点音乐天赋，就按照钢琴的样子做了张木桌，在上面贴上黑白色的纸给我练习。
  她说着抬起手来，轻轻揉了揉：“这还是我第一次使用真的钢琴，忐忑好久，生怕自己弹错了让大家笑话，没想到我爸都教对了，只是真钢琴好废手指啊，我的手现在都还是痛的。”
  民国时期确实有很多书香大家都隐世了，她爸是村里唯一一个有学问的人大家也都知道，所以根本不怀疑她这几句话的真假，反倒十分感叹世事动荡埋没了多少人才。
  姜亦诚已经站起来，想去握南梨的手，南梨赶紧藏回，一脸警惕盯着他。
  姜亦诚略显尴尬地笑着：“你不是手疼吗，我，我给你吹吹吧！”
  南梨于是冷笑着看向叶梦玲：“你的梦玲妹妹弹得那么好，手肯定更疼，你不如去给她多吹几下。”
  叶梦玲这会儿真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女人跟她前世了解的一点都不一样了？还是说自己的冒进反倒给了她展示自己的机会？不能，不能让他们发现自己露怯。
  她咬牙将自己的情绪按下去，抽着脸对姜亦诚笑道：“你看我说得没错吧，穆妹妹果然是会弹琴的，这一曲下来，把店里的伙计都比下去了。”
  杨红连连点头：“对的对的，连我这个不懂什么琴不琴的人都能听出来，弹得太好了，确实比这店里专业的都弹得好。”
  话音刚落，一个梳着大背头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他先给月姨打招呼：“吴主任好久不见。”
  吴月华点点头：“沈老板生意好啊！”
  沈老板笑道：“托您们的福，还可以，不至于明天就让我收拾铺盖回家了！”
  这时候所有饭店酒店都是国营的，在这里工作的也都是正儿八经的国家工人，沈老板这个级别也算个小领导，这么说当真是自谦了。
  他然后又看了一眼南梨，问：“不知道这位姑娘是……”
  杨红连忙回道：“哦，她是我们曲经理的媳妇儿，小穆。”
  沈老板点点头，一脸赞赏：“不错不错，能有这样的儿媳真是好福气，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高就？”
  杨红便去看曲友莲，曲友莲愣了一下，磕磕巴巴道：“她，她啊，她身体不好，目前在家养病呢！”
  沈老板很有些惊讶，又去看南梨：“身体不好吗，那真是可惜了，这一手钢琴弹得实在美妙，我还想能不能请她来我们这里上班，我可以做主给她高一点工资，要不……要不小穆你考虑考虑？”
  说起来，这个年代在这种省会城市最好的国营酒楼工作，那是很多人想求都求不来的，不说工资高吃得好，就是平日见的人也都不一般，利用好的话人脉这一块根本不用愁。
  连月姨都点着头对她说：“在他这里上班肯定不会亏待你，如果身体能扛得住，不如来试试。”
  南梨当然也知道这其中的好处，但她穿过来不是为了当个打工人的，钢琴偶尔弹弹那是怡情养性，天天弹还不得要了她的命？
  她于是看了一眼嫉妒得快哭出来的叶梦玲，向沈老板道：“谢谢您，不过我身体确实不能承受长时间工作，这么好的机会，不如让梦玲姐试试吧！”
  叶梦玲一愣，虽然知道她这么说不可能是好心，但心里还是禁不住开始隐隐期盼，自己水平一般，但有机会来上班的话，她还可以学可以练啊！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曲友莲立刻站起来，两眼放光表示赞同：“对对对，我们家梦玲也可以的，她也会弹钢琴。”
  她心里早就认定叶梦玲是她真正的儿媳妇，南梨迟早要滚蛋的，到时候有个在国营酒店弹钢琴的儿媳妇，那她多有面子啊。
  第032章
  这次, 姜亦诚没再说话了。
  面对曲友莲的搭腔，沈老板像是根本没听见般，只一脸遗憾对南梨道：“其实我这里不是缺弹琴的，只是觉得你弹得太好了, 如果肯赏脸来上班最好, 实在来不了, 那能不能偶尔请小穆同志来弹个一两曲, 我按一曲两块钱的酬劳给你，你看行吗？”
  一曲两块钱？众人都惊了。
  她们在这里吃一顿饭的时间, 那小哥就弹了有七八首吧，就保守点算一个小时弹五曲，那就有10块钱，意思就是说，只要她一个星期抽空来个两三次, 就够一个国企员工一个月工资啦？
  连吴月华都有些疑惑：“老沈你是不是说错了？”
  沈老板便叹着气道：“你们不知道，前不久我们这里接待了几个外宾，一来就说我们的钢琴弹得不好，让领导丢了好大的面子, 过后我就到处找钢琴弹得好的。可惜, 你们也知道，现在我们找个会弹琴的都难, 上哪里去找弹得好的？今天是好不容易碰到小穆同志, 你们真不知道我的心情！”
  他摇着头, 满脸感叹：“时代马上不一样了，我们要拿出点真东西来才行。”
  吴月华也深有同感：“说得也是, 我们这次也是好不容易碰到志兰, 不然设计这一块儿, 也是十分棘手啊！”
  沈老板便笑：“那咱们也算是有点运气的，还是要尽力争取一下。”
  他又回头对南梨说道：“小穆同志，你身体不好我能理解，但我们真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我也不强求你常来，就每周六晚饭点的时候来一次，以及有重要客人接待的时候再来帮忙撑撑场面，可以吗？”
  每周六晚上是这里人最多的时候，弹个四五曲差不多，算起来一个月40块钱左右，再加上重要场合，最多一个月五六十吧，他沈老板还是付得起的。
  南梨也算了一下，觉得这样的一个工作强度能有这个报酬也还行，毕竟她现在还没有固定收入，没钱也确实不好过。
  她于是点点头：“那行吧，只是我这个人麻烦事多，您以后能多担待就行。”
  沈老板已经紧张得手心冒汗，看到南梨终于点头，他开心得一拍巴掌：“好好好，就这么说定了，下个星期就过来，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只要你肯赏脸，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想办法给你弄来！”
  南梨笑起来：“那也太夸张了，我还没到那个程度，只是头一条您那个钢琴凳太长了，先给我换个单人的，要实木有点重量感的，精致一点。周围再给我多摆几盆花，要当季带香味的，别太浓也别太淡。另外我弹琴的时候不喜欢太嘈杂，如果宾客们太吵就换小哥来，什么时候不吵了我再上台……”
  众人听她这些要求，眼睛都瞪大了，这……有点过分了吧？
  曲友莲直接翻白眼：“什么东西？还真把自己当公主格格了，笑死人！”
  没想到沈老板却听一句点一下头：“没问题没问题，这些都是小事，只要你肯来，都不是问题！”
  南梨便笑得更甜了：“那就谢谢沈老板了，没办法，如果没有一个愉悦的氛围，我就弹不出好听的曲来……另外，我这个月还有些事情要忙，到下个月初再过来，您应该不着急吧？”
  “不急不急，”沈老板连忙笑道：“能来就成，那就从下个月开始，我们等你！”
  他说完赶紧伸出手来，跟南梨正式握了握。
  沈老板走后，吴月华一脸赞赏地看着南梨：“小丫头不错，以后大有作为的。”
  南梨笑道：“谢谢月姨，不说这个了，我另外有个事想问您。”
  “你说！”
  “我最近不是在帮着志兰找布料嘛，但是跑了好多地方都找不到合适的，连百货商场都只是一些很平常的，这次志兰如果要设计国风礼服，料子肯定不能用这种普通的，您知道哪里有特别一点的料子卖吗？”
  听见这个吴月华笑了：“其实百货商场是有的，但他们一般不会摆出来，什么时候我带你们去就行了。”
  “这样啊！”南梨恍然大悟，看来那些售货员还真是见人下菜碟。
  吴月华又道：“因为很多好点的料子大家买得少，摆出来坏得快，就都收在里面，只给熟客们挑选。到时候我带你们一起去挑，若实在没有，还可以去京里找，据说这个月下旬京里还有什么时装……秀？我也不是很懂，你们有兴趣可以去看看，我可以找人带你们进去，正好学习一下，路费我可以出。”
  南梨很惊讶：“时装秀？不会吧？”
  吴月华笑了：“是啊，我京里的朋友说的，自从去年办了一场什么丹的内部时装观摩会后，现在已经能公开办了，她还邀请我去看，我哪儿懂那些啊，还是你们这些孩子多看看多学学好。”
  南梨一脸遗憾：“哎呀，可惜我这个月还有事，不然真应该去学习学习！”
  她是真的很想去，想看看这个时代最前沿的时装能到哪个程度，这对她以后的设计尺度有很大影响。
  她对这个时代还不算熟悉，只知道有各种限制、约束，一不小心可能就会被树立为反面典型，多去了解行业当前境况，多看看别人的东西是很有好处的。
  可惜她现在没有钱，如果接受月姨的资助，以后就会有很多掣肘，她不喜欢欠人情，更不愿意成为别人的附庸。
  吴月华倒也没勉强，只是微笑道：“好，你们有自己的想法，以后多的是机会，不急。那买布的话，这样，正好明天中午我要去一趟百货商场，咱们十二点半准时在商场门口碰面，行吗？”
  南梨很高兴：“好，谢谢月姨。”
  从酒楼出来，曲友莲拉着叶梦玲非要送月姨回去，姜亦诚没去，说还有事，就跟着南梨和姜志兰她们一路。
  等公交车的时候，姜亦诚磨磨蹭蹭挨到南梨身边，在那里吞吞吐吐似乎有话想说。
  但南梨看着渐暗天色下来来往往的新人，弹琴时候产生的那种奇怪感觉突然又出现了，朦朦胧胧抓不住，却搅得她心神不宁。
  她于是转头对姜志兰道：“你先回去，我有点事，晚点再回。”
  姜志兰正想说陪她一起，她却转身就跑了，很快消失在蒙蒙夜色中，根本没听见姜亦诚也喊着要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