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作者:幻海心      更新:2024-10-07 04:39      字数:6012
  谢娴此时却没有太多心思顾及他的变化,低着头,忽然叹了口气道:“是我放得火,大人如果想做把柄也成。”
  常青听到“把柄”两个字,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淡淡“哦”了一声。
  “不过大人应该也不会禀告实情,因为这事摊开来,谁都讨不了好去,不是吗?”谢娴抬起头,脸上又恢复了那份淡然平静,眼眸里又是一片算计的意味深长,道:“那两个人上差的时候敢喝酒,又欺辱千金小姐,不但自个儿作死,连同大人也受连累的。”
  常青听到她这话,忽然烦躁起来,他宁愿她一直是那摸样,那样的楚楚,那样的让人怜惜,让他心安理得地温柔下来,可是现在这样的她,却让他心生好胜的暴躁,总是恨不得要欺负她,要……
  女人的法子最有效……
  她为什么不用呢?
  难道她蠢得不知道,那样的法子会让他更容易投降?
  她……
  为什么这么好强,这么好强……
  ☆、第52章 断香
  天色晓明,潋滟出淡淡的影儿,一夜即逝,羁绊着命运的周转离合,笼罩在牢房里的这对男女。
  常青恨恨地望着谢娴,谢娴也静静望着他,毫无表情,平静淡然,抹平了方才的脆弱与眼泪,抹去那丢盔弃甲的瞬间软弱,她依然是谢家的大小姐,那个精明厉害,端庄大方的千金小姐,而他便只能是锦衣卫,文臣的对头锦衣卫!
  所以,那个时刻消失了,是吗?梦里那毫无戒备地靠近,彼此与彼此的…………
  常青忽然诡异地笑了,道:“谢娴,你就这么怕?”
  “怕什么?大人。”谢娴神态雍容淡定,与方才那凄婉无助判若两人。
  常青没有回答,扬了扬眉,转过身向门外走去,很快消失在门口,却没有锁门,谢娴蹙起秀眉,望着那空荡荡的影儿……
  “你就那么怕?”
  忽然,低下头去……
  铁门始终没有锁,门外不时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她疲惫地靠在墙角,不时抬头望着那窗棂,睁开眼,又闭上了眼,正估算着时辰,忽听脚步声,睁开眼见栾福与元福并李嬷嬷等婆子走了进来,只听铁门“嘎啦”一声关闭,栾福扫视着房间,见到角落里的谢娴,扑上前道:“小姐,你没事吧?”
  谢娴精神一振,睁开眼望着众人,拧眉道:“灵儿呢?”
  “姐……”谢灵从人群中走出来,忽然扑倒谢娴怀里,大哭起来道:“姐……姐姐……”
  “好了,没事了。”谢娴拍着妹子的背,眯起眼望着这五六丫头婆子。
  “小姐,都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二小姐。”李嬷嬷逡巡着上前,“噗通”跪倒。她一跪倒,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元福垂泪道:“小姐,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
  “怎么回事,元福。”谢娴把眼眸放在了元福身上。
  元福见谢娴点了自己的名儿,上前一步,回道:“小姐,当时我们都在侯房歇息,没人看到二小姐出来,这事也怪奴婢粗心,在门口打盹的时候,听到响动,问了一句,二小姐只说她要解手,便没有理会……”
  听到元福这么说,众人都沉默了下来,房间里只有谢灵静静的啜泣声,许久,才听谢灵开口道:“姐,不怨她们,我当时担心你担心地睡不着,怕你出意外,想着你这里离侯房也不远,他们看着我们也不紧,所以想过来瞧瞧你,结果……”
  谢娴“嗯”了一声,沉吟半晌,忽然叹了口气,仿佛带着深深的遗憾,摁住谢灵的双肩,盯着妹子的眼眸,道:“灵儿,你担心姐,姐很感动,可是,你可知这是大内行宫,周围都是戒备森严的禁卫,你怎么会想着……”
  谢灵脸色一白,低下头不说话。
  如是平时到这种时候,谢娴就不会再追问,可是跟常青谈过之后,她忽然想搞清楚一件事……
  “你明白吗?灵儿?”谢娴咬了咬嘴唇,指着跪着的元福李嬷嬷等人,道:“元福,你明白吗?”
  元福听谢娴点了自己的名,上前一步道:“奴婢……奴婢是不敢乱跑的。”
  “栾福呢?”谢娴沉声问道。
  栾福正望着元福,听小姐点了她的名,忙道:“奴婢也不敢的,这种地方,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到处乱跑,便是宫里头的娘娘,也不敢的……”元福听她这么不给谢灵留情面,暗地里用手捅了捅她,栾福终于住口,低下了头。
  “灵儿,你那里来的胆子呢?”谢娴眯起眼,望着谢灵那张绝美的容颜,她那乖顺可爱的妹子,怎么会越来越乖张,眨眼之间,竟成了这幅摸样?
  谢灵没想到谢娴一直揪着不放,皱着眉嘟着嘴道:“姐,人家已经很倒霉了好不好,你还要再补刀吗?”
  谢娴摇头,道:“灵儿,我只想弄明白一件事,你……这是怎么了?”
  谢灵听了这话,心头砰砰直跳,她什么都不怕,可真怕……若是古人发现躯体换了芯子,会不会把她妖怪烧掉?
  “我知道了,姐,我再也不敢了,其实也不敢了的。”谢灵说着说着,眼泪掉了下来,自从穿到这里来,在姐姐的呵护下,还算顺风顺水,可不知触了什么霉头,自从遇到了男神,一切都急转直下,看来还是要收敛些才好,想到这里,准备了一肚子的委屈也不敢诉了,只道:“姐,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这么不懂事了,我其实只是挂心你,以后……你放心,会乖乖的。”
  谢娴沉默了许久,正色道:“灵儿,这次就这样过去了,若是你再出这样的事情,我准备跟老太太说,送你去姑子庙除除邪气。”说着,眸光烁烁地望着谢灵。
  除除邪气?
  谢灵与谢娴在一起时日不短,听了这话,知道谢娴这是起了疑心,一时魂飞魄散,眼泪掉了下来,道:“姐,你……好吧,我再也不敢了,若是再惹祸,就让我天打雷劈,好不好?”
  谢娴见谢灵发誓赌咒,也不好再逼她,只得点了点头,对那些丫头婆子道:“你们都起来吧,这次……应该没事。”
  大家听大小姐这么说,皆吁了口气,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李嬷嬷道:“大小姐,我看他们把我们押到这里来,让我们关押在一处,我就知道应该没事了的。”
  “哦?”谢娴此时脸上才透出了些笑影,道:“嬷嬷怎么知道的?”
  李嬷嬷笑道:“分开关押是为了审讯方便,如今合在一处,自然是有了决断的,好像那个头目是抄家的那个大人,我觉得他是个明白人,应该知道咱们是冤枉的。”
  谢娴点了点头,在余光里藐着谢灵,见谢灵提到常青的时候,咬着嘴唇想要说着什么,却终于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眸的热切却掩盖不住的,那颗悬着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我担心姐姐,想来看看姐姐……”
  昨夜灵儿不是要来看自己,而是想……想……
  想到这里,她忽然拒绝再想下去,见几个丫头婆子都站在那里,道:“你们担心受怕了好些时候,愿意歇息的就到铁床上歇息吧。”
  “小姐,你呢?”栾福见谢娴脸色有些发白,不由心疼,道:“小姐一夜没睡?”
  谢娴摇摇头道;“我不累。”说着,转头对谢灵道:“灵儿吓坏了吧,元福,扶着二小姐去那边歇息。”
  “姐……”谢灵听了这话,心中更是惊慌,从前这个时候,姐妹两个要好好叙话,她自然要紧紧跟着姐姐的,如今姐姐对她的态度,似乎……似乎……不会是真的……这么想着,反而不敢生事,被元福扶着上了铁床,昨夜惊吓了一夜,到底也是累坏了,心里虽然惴惴,闭上眼却也睡着了。
  丫头婆子们有的坐在铁床上陪着二小姐,有的则坐在谢娴身边,栾福见谢娴怔怔地望着谢灵出神,拉着谢娴的手道:“小姐,您也别太……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说到半截再也没说下去,按照她心里的想法,这么能折腾的二小姐,干脆让她折腾死算完,省得给小姐添乱,却知谢娴听了这话会大怒,便止住了口。
  “大小姐……你说他们什么时候放我们?”李嬷嬷站在窗口,一边向外张望,一边问道,大小姐个能干的,她说能放,应该能放。
  谢娴抱着膝盖,坐在墙边,眯起眼望着窗外,静静道:“不出明日就应该有消息了的。”
  果然,第二日,铁门被打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老太监进来,对谢娴道:“你就是谢家姑娘,太后娘娘要见你哩。”
  谢娴听了这话,忙站了起来,道:“太后娘娘?”她从前是见过太后的,这一次是……
  那老太监点了点头,道:“跟我来。”顿了顿看了看屋子里的丫头婆子,道:“你们也跟着主子过来吧。”
  众人听了,忙躬身道“是”,谢娴对元福使了个眼色,又望了望谢灵,元福眨了眨眼,表示知道了,谢娴带着众人随着那太监出了门,因为待在屋子里时间太长,一出门,阳光竟照得她有些睁不开眼,身子晃了晃,差点跌倒,却被栾福一把扶住,谢娴对栾福笑了笑,抬头见院子里站着几个锦衣卫正虎视眈眈地望着她们,常青却不在其中。
  谢娴低下头,带着众人,默默跟着那太监出了前罩房,拐出穿堂,进了一个偏门,进了寿清宫内宫,这寿清宫建住在半山之中,与普通行宫颇有不同,普通宫殿不过是层层阶梯,这寿清宫却是步步山阶,宛如爬山一般,每爬到一个阶段,便是风情日朗,重峦叠嶂在眼前,遥遥望去,那些高大巍峨的宫殿耸立的云端山涧,便宛如仙人之所居,飘渺,凌空,浩然博大。
  “请问……”谢娴见那太监在一个宫苑前止步不前,不由开口。
  那太监不答,一会儿走出来一个嬷嬷,三十多岁左右,容颜清丽,穿着女官服色,身后有个三四个宫女,对着那太监施了一礼,又笑着对谢娴道:“谢小姐。”
  谢娴从前入宫也认得,知道是太后宫里头的安姑姑——大周朝宫里头有个特殊的规矩,一些伺候了主子许多年的丫头,若是不肯离宫,便做了宫里头的特殊女官,叫做“姑姑”,这些姑姑皆是过了婚嫁年龄的长龄女子,组成女官的主要部分,掌管司仪、司寝诸事,是宫里头娘娘们的拉拢对象。
  时间久了,很多朝臣见有利可图,竟打起了这些职位的主意,自家里那些守望门寡,抑或特殊原因过了婚嫁年龄,又发誓不婚的女儿,便送到宫里头,做这种“姑姑”,这安姑姑从前是温阁老的孙女,不知为甚,发誓不嫁,进了宫做女官,如今位列三品,是太后眼前的红人。
  谢娴忙上前施礼道:“见过安姑姑。”
  安姑姑微微一笑,拉着谢娴的手打量了下,道:“好长时间不见,小丫头越发出息了。”说着,望了望谢娴的身后,道:“你先去见太后娘娘,这些人便到这储秀苑,一会儿子你也要来。”说着,忽然闪过到谢灵身上,眼眸显出惊讶之色,迅疾恍然不见。
  谢娴何等人物,见她这等眼色,就知道有些不妥,想了想,回来再跟她解释也罢,见那太监等得有些不耐,说了几句客气话,随着那太监向太后的昭阳殿走去,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在一处巍峨的宫殿前停下,那太监转身道;“谢家小姐稍等。”
  谢娴笑道:“公公请。”那太监点了点头,拂尘一佛,一步步上殿。
  谢娴站在殿前,用余光打量着这昭阳殿,见其坐落在寿清山的半山腰一块凸出的平台,四处山涧水流,云山雾罩,中间昭阳殿拔地而起,宛如仙境之中的楼阁,颇有出尘之意。
  不一会儿一位小太监走了出来,高声道:“传太后懿旨,宣谢娴进殿。”
  谢娴忙福了福身,提着裙子一步步向那昭阳正殿,走了十几层台阶,恭恭敬敬进了门槛,低着头行大礼道:“叩见太后娘娘,祝娘娘万福金安。”
  “谢家丫头?快过来。”太后的语气十分亲切,笑语盈盈道:“正与贵妃说你呢。”
  谢娴听到“贵妃”两个字,心砰砰乱跳,走上前,抬头迅速一瞥,见太后中堂而坐,两旁坐着几位宫中主位,旁边又站着几位年轻少女,便又跪倒:“拜见贵妃娘娘,淑妃娘娘,德妃娘娘。”
  “罢了。”贵妃“噗嗤”笑道;“你本来应该行了一次礼,如今没看到又补了一次,倒是亏了。”说着,招了招手道:“我记得上次见你,还是两年前,快过来让本宫瞧瞧,看看更出息了没。”
  谢娴讪讪笑道:“娘娘说笑了。”说着,站了起来,轻轻走到贵妃旁边,刚要说什么,被贵妃一把拉着,那冰凉的手指划过她的手,金色的凤钗步摇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声音轻快宛如蜻蜓点水却又渺不可听,“好厉害的丫头……”
  谢娴脑袋“嗡”地一声,抬眼望着那张如娇艳如花的脸,二十多岁的年纪,良家出身,由一个小宫女做起,不过十年便超越了世家贵女,成为六宫之中一等一的人物……
  林贵妃……
  正忖度间,听太后在上面道:“谢丫头,贵妃一直惦记着你呢,昨儿跟着皇上过来,就跟哀家说,这人都齐全了,谢家丫头怎么没来……”
  谢娴听得心惊肉跳,面上却笑道:“不过虚惊一场,倒让太后娘娘与贵妃娘娘操心了。”
  “虚惊一场?”旁边的淑妃忽然开口道:“怎么恍惚里说你带着什么针,还死了人的。”说着,抿嘴笑着对贵妃道:“姐姐听说这事,唯恐那些粗人惊着了你,在路上就跟皇上说,派人把你接过来呢。”
  谢娴望了望淑妃一笑,又转头对贵妃道;“多谢娘娘这份心意,说了也奇怪,他们不过问了几句话,关了我一夜,竟又放了,我现下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哩。”
  “哦?”贵妃眸光一闪,捏着谢娴的手,长长的指甲在她的葱指上划出一道白色的痕迹,笑着对太后道:“太后,不是臣妾多嘴,那些锦衣卫神神秘秘的,有的没的都要弄出个惊天□□来,做什么都鬼鬼祟祟的,看着就渗得慌。”
  太后抿嘴一笑道:“他们不过是遵从祖训,只近天子不近人罢了,神神秘秘也由得了,好了,不说这些扫兴的话,她们几个都见过了,只有谢丫头还没见呢。”
  贵妃听了这话,仿佛要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回过头来道:“林丫头。”
  贵妃身后一个绯衣少女走了上前,道:“贵妃娘娘。”
  “这是谢家丫头,你们应该见过了吧。”贵妃笑道。
  谢娴抬头见那那少女,大约十五岁年纪,秀眉凤目,与贵妃长得十分象,应该是贵妃的侄女林如月,笑道:“虽然未见,却也面熟。”
  林如月上下打量着谢娴,嘴角弯弯道;“早就听说谢姐姐端庄贤德,如今一见,果然如此。”说着,俯身万福。
  谢娴忙还礼道:“不敢当。”侍立在旁的那几个少女见林如月上去司见,也走上去,与谢娴相见,里面有三四个是谢娴认识的,如王郎家的王思怡,兵部司的岳诗,陈御使就爱的陈若媛,有几个却不认得,大家知道这是在太后御前,不敢多说,只对视一笑,便听太后道:“你们啰嗦完了吧。”
  贵妃笑着对她们道:“太后娘娘找你们有事哩。”说着,指着殿堂中间的一个案几,道:“那里有几段佛香,只有纯阴之女才能断得,你们试试看。”
  谢娴听了这话,心中一凛,抬头望了望跟自己交情最好的王思怡,见其眨了眨眼,表示自己也才知道,只得低头去看那佛香,见个宫女走上前,打开那佛香盒子,殿堂内瞬间充满了一种奇怪的檀香之气。
  谢娴眯起了眼,因为宫女们都背着她,看不清这佛香的样子,可是她知道因为太后笃信佛教,很多贡物便与佛有关系,眼前这段佛香,似乎是天竺进贡,只是还带着一丝奇异的……说不清的东西……
  谢娴皱了皱眉,她虽然对香气知道不多,可是因为精于麻药,知道但凡浓烈的东西,必有一个可怕的害处,而这佛香实在……太浓烈了!
  正想着,听太后道:“这佛香是天竺进贡的,据说是佛祖当年圆寂之前种植的竺花,提炼而成,哀家本来要亲自断香,却听那禅师说,这佛香有特殊的洁净因果,必须纯阴之体才能断得,因此便让你们试试,若是你们因为这个得了缘法,也是你们的福气。”
  众女听了这话,纷纷施礼,道了声“是”。
  宫女们打开了那香盒,便站开来,太后忖度半晌,道:“林丫头,你先来看看。”
  林如月见太后第一个点了自己的名儿,心中大喜,低低答了声“是”,对众妃又福了福身,走到那案几前,望着那粗如婴儿之臂的佛香,咬了咬嘴唇,拿起那削刀,在中间一断,两个宫女分列在旁,在她拿起那削刀的片刻,双眸炯炯,全神戒备,毕竟这是在太后之前,无论是谁,动刀都需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