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怪物 第102节
作者:烟猫与酒      更新:2024-10-07 16:32      字数:4011
  楼下正好有人上来,他轻轻弹一下门板,示意姚嘉小点声,还是转身回了寝室。
  没多大会儿,陈正回来了。
  “去吃烧烤吧。”他进门就对连萧说,“我请你。”
  “走。”连萧看他一眼,什么也没问。
  他俩去了学校后门常去的一家烧烤店,点完菜,陈正去拿了两瓶啤酒,坐下把瓶盖起开就喝。
  “控制点儿。”连萧靠在椅背里望着他。
  陈正把酒瓶放下了,又把烟盒掏了出来。
  “我挺羡慕你的,连萧。”他在烟雾缭绕里说了一句。
  “你是不是疯了?”连萧真是没想到他能冒出这么个念头,自嘲的笑笑。
  陈正弹弹烟灰,出神了好几秒,又点点头重复一遍:“真的。”
  连萧也不知道陈正是羡慕丁宣连表达都困难的感情,还是羡慕他想见丁宣一面都费劲。
  可能世界确实是公平的,每个家庭都有各自的不尽如意,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渴望不可得。
  还没等连萧想出两句合适的安慰,他的小灵通在兜里响了。
  掏出来一看,毫不意外的是姚嘉。
  连萧朝陈正晃晃小灵通,陈正迟疑两秒,摇了摇头,示意连萧接。
  电话一接起来,姚嘉就在对面拖着嗓子哭嚎:“萧哥!”
  “操。”连萧都听乐了,冲陈正微微一抬眉毛做个口型:哭了。
  陈正立马有些坐立难安,拖着椅子过来跟他一块儿听。
  “怎么了?”连萧把手机举到俩人耳朵之间,问姚嘉。
  “我哥生我气了。”姚嘉在那头吸溜着鼻子,是真的哭,“我都不知道我哪儿惹他了,连着一个月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他有病吧?到底怎么了啊?”
  他在电话里连委屈带骂,连萧耳朵里听着,心里却不受控制地想起了丁宣。
  特别想。
  想到甚至像刚才的陈正,开始对他们兄弟俩感到了羡慕。
  “我弟从来不会跟我吵架,也不会闹脾气。”电话挂掉后,连萧看着陈正,用很慢的语速说,“他连说话都不会。”
  陈正没见过丁宣,连萧也没细说过,虽然两年的室友相处下来,通过连萧对他弟弟的各种细节,心里多少也有点儿数,这么一听还是惊讶了一下。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长大的,你对他……”连萧顿了顿,思考一下措辞,“跟我对丁宣是一种怎么样的‘不一样’。”
  “但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比人就在身边更重要。”
  “陈正,对有些人来说,想见面就能见到,想拥抱就能抱到,想说话就能开口,真的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连萧耷下眼帘很轻地笑笑,“别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吧,其他的我也没资格多说什么。”
  别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是高中周狄就对他说过的话。
  当时连萧不知道自己做出的决定会不会后悔,现在他仍然不知道。
  然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却在跟陈正聊完没多久,就给了出来。
  连萧今年给丁宣选的元旦礼物是一顶帽子。那天他带完这学期的最后一节家教课,回学校的路上遇见个被妈妈牵着的小朋友,头上戴了顶毛茸茸的帽子,让他想起丁宣小时候戴着毛球帽子的模样。
  期末事情多,忙完考试周再收拾收拾东西,他准备在放假前带着礼物去看看丁宣,临要出门前,老妈的电话打了过来。
  “宣宣在你那吗?”一接通电话,老妈就急吼吼的问。
  连萧拉在门把上的手直接顿了顿,他皱起眉快速回答:“怎么能在我这,丁宣怎么了?”
  老妈的声音一下子带上了哭腔:“丁宣丢了!”
  连萧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飞去的火车站,买票检票上车、所有的流程他都毫无印象。
  年前车站人很多,每个人都大包小包,穿得喜气洋洋。他独自一个人逆着人流往前跑,耳朵里回荡的全是自己剧烈的喘息和心跳声,以及老妈那句无限重复着的“丁宣丢了”。
  等到火车发动,他被又一串电话铃声惊回神,掏了两次终于把手里掏出来摁上接听键,才发现他的手在抖。
  “到车站了吗?”老妈那边的背景音也很嘈杂,她在走路,气息同样着急促不安稳,“我现在过去,你要是比我先到,见到丁宣姑姑千万别跟她吵吵,她也急坏了,现在也……”
  “丁宣什么时候丢的?”连萧没心思听老妈交代这些,急吼吼地打断她。
  “有大半天了,”老妈的语调又颤了起来,“她姑姑说早上出门买个早饭的功夫,一回来小孩就没了,能找的地方都找一圈了,派出所这会儿没到时间也没法帮忙……冰天雪地的你说他能去哪啊!”
  “都他妈丢半天了!一个个早干嘛呢!”连萧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攥着小灵通脱口吼了一声,整节车厢都猛地静了静。
  老妈那头同样也安静了,连萧太阳穴嗡嗡乱响,他明白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冲老妈喊也没用,又使劲闭闭眼强压着火气向老妈道歉:“对不起妈。我已经在车上了。”
  “好好,”老妈吸了吸鼻子,嗓子扭曲得快要发不出声,语气几乎带上了小心翼翼,“那你注意安全啊,别着急。”
  “别着急”在现在就是一句废话,老妈也知道说了没用,但这种谁都无能为力的时候,除了这种不需要思考就往外冒的话,她也不知道能说点什么。
  连萧印象里,每次去找丁宣的火车都是慢的,可从来没有哪一辆会像今天一样慢。
  时间与车速仿佛都凝滞了,粘在铁轨上龟速蠕动,他每隔不到十分钟就给丁宣姑姑和她家里打个电话,每一次听到的结果除了让他更加上火,一点儿用都没有。
  火车终于进站时,连萧挂掉了又一个无用的电话,车门一开,他第一个冲了出去。
  来的时候天上就在飘盐粒,这会儿一出站,劈面糊上来的雪花已经开始迷眼睛了,火车站外的世界灰扑扑的一片白。
  这种天气,丁宣一个傻子能去哪?
  连萧没有一丁点儿办法,只能从火车站往丁宣姑姑家里、机构里,沿着一切可能的地方飞快地找,视线匆忙地从身边经过的每个人身上扫过,电话一个接一个的打。
  没有。
  没有。
  哪都没有。
  围绕着丁宣的生活范围几乎跑了小半个城市后,连萧喘着气在路边蹲下,冲着没电关机的小灵通愣了会儿神。
  前面的马路上一辆客车驶过,他抬头盯着那辆车看了眼,然后猛地站起来,几乎是扑停一辆出租车,拽开车门就坐进去。
  “汽车站,师傅。”连萧继续盯着车窗外,一嗓子吼断了司机的骂骂咧咧:“快!”
  第124章
  来时的火车上,连萧幻想了无数种场景,无数种丁宣可能的遭遇,每一个都骨寒得让人不敢多想下去。
  坐在出租车里往汽车站赶时,他脑子里又冒出了许多画面,这次却全都是他与丁宣在这座城市往返的场景。
  ——从现在的疏远往前推,推到他和老妈骗着丁宣把他留在他姑姑家的那天,丁宣睡意迷蒙的清晨;再到以前的很多次,他带丁宣来给他妈妈扫墓,每次他牵着丁宣下车,从汽车站出来,再牵着丁宣从汽车站离开。
  汽车站可以说是丁宣离开家以后,除了星星机构与他姑姑家,跟连萧的联系最紧密的地方了。
  如果那里也没有,连萧真的想不出下一个明确的地标去找人。
  目标虽然明确,然而真的到了汽车站,面对川流不息的人群与扑朔的大雪,想找到一个可能压根不在这里的人,仍然无异于大海捞针。
  大海捞针也得找。
  连萧去进站口,去出站口,去公共厕所,去候车室一排排地找,有好几次看见身形相似的人,他话都来不及说就过去拉人的胳膊,全都不是丁宣。
  有一个小孩的背影跟丁宣太像了,眼看着就要进站,连萧过去拽人的动作猛过了头,还被他的母亲当成小偷,护着小孩谨慎地骂了好几句。
  连萧没工夫解释,只能道歉,飞快地转身继续找。
  他的动静太大了,引来了候车室巡逻的工作人员,连萧找昏了头,被他问了几句才猛地想起汽车站有广播,赶紧拜托人家去广播室帮他找人。
  “几点走丢的,叫什么,多大了?”工作人员调着话筒问他。
  “丁宣,十八了,瘦,长得显小。”连萧说。
  “十八了?”工作人员迟疑了一下,抬眼瞄瞄连萧。
  “小时候生病,跟正常人不太一样。”连萧只能这么跟他解释。
  “哦。”工作人员拖着嗓子点点头,“穿的什么衣服?”
  这个问题连萧答不上来,因为丁宣姑姑说她早上去买早点比较急,没注意到。
  他现在没工夫生气,只能催促工作人员先广播寻人,问人家借个充电器,给小灵通充充电。
  “你这什么也不知道……”工作人员也挺无奈,找了个充电器给他,“大冷的天,怎么能让小孩一个人跑这儿来。”
  “监控能看吗师傅?”连萧又问。
  “调监控得有手续,哪那么容易。”工作人员指指墙上的排插,“充电吧赶紧。”
  要找的人脑子不好,找人的人也提供不出具体的穿着细节,这广播喊出去也只能当个心理安慰。
  连萧在广播室给小灵通攒了会儿电,能开机后赶紧给丁宣姑姑再打个电话,她和老妈已经会面了,两人仍然一无所获。
  连萧闭闭眼挂掉电话,谢过工作人员,出门继续找。
  汽车站来往的人流换了一批又一批,连萧里里外外的不停进出,零下飘雪的天气,硬是跑出了一身的汗,眼前一圈圈发花。
  他买一瓶矿泉水灌下去,出了汽车站被寒风一激,后脑勺牵着太阳穴“嗡嗡”的疼。
  就在他要放弃汽车站,准备去丁宣姑姑家再找找蛛丝马迹时,耳朵里远远的听见有人在喊他:“连萧——”
  连萧第一反应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他直起身四处转着圈看,马路对面又隐隐传来一声:“连萧!”
  连萧循着声源定睛看过去,灰扑扑的风雪里,隔着车水马龙的街头,丁宣姑姑的女儿娜娜正朝他挥手,另一只手里拽着个单薄的人影,正挣扎着要朝马路这边跑。
  是丁宣。
  不需要看清眼睛鼻子,不需要声音的确定,只要一眼就够了,连萧知道那就是丁宣。
  这一瞬间涌上心头的感觉真的无法用文字来形容,连萧的心猛地坠下又剧烈地扯起来,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有,马路汽车红绿灯全都不管了,拔腿就朝对面跑。
  “我在路口的警卫亭……”娜娜牵着丁宣迎到路边,还没来及解释,连萧已经从她手里一把将丁宣拽过去,死死勒进怀里。
  “你跑哪去了?”他使劲抱着丁宣,又捉着他的脸从怀里捧出来,“大冷天你瞎跑什么!”
  “连萧!”丁宣表现得比他还急,他很不安稳,根本不理解连萧的情绪,一个劲儿地从他怀里往外挣。
  “他……”娜娜又想说话,这次是被丁宣打断了。
  “连萧,”丁宣推开连萧,小心翼翼地递出捧在怀里的东西,“连萧!”
  连萧低头看,丁宣端着的是一个小碗,碗里躺着两条死鱼,又腥又脏,湿黏的鱼身上滚着不知道从哪沾上的细小的沙土,丁宣攥着他的手,着急地让他往碗里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