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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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团团 更新:2024-11-13 16:18 字数:10507
竹简上所写的内容有几分真实性有待商榷, 曹操看到上奏者的姓名, 喃喃出声:“杨彪?”
“杨彪与桥玄等‘党人’勾结在一起, 打算将朝堂清洗为自己党羽的天下,如此作为与窦武又有何意?你觉得你做的很对是吗?你以为自己就是正义的吗?那么, 接下去他们就要动你的父亲, 这份上奏拦截下来, 是靠我尚书令的职位, 你完全可以行驶你的职权,就像当初帮助他们参王甫一样, 将你的父亲和我勾结的证据一同送到御前。”
曹节温柔笑问:“这些你都可以带走, 如何处置,随你喜欢,我也不过是一人身家性命, 死了也就死了, 只可惜你曹家几口人要一起与我陪葬了。”
曹操手心冰凉, 面上却冷冷回问:“曹尚书令这是狗急跳墙,已经到了拿家人威胁我的地步了吗?”
“怎么会呢?”曹节轻叹一声, 坐会自己的位置上, 悠闲地给自己倒了杯水, 他摇了摇头:“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谁和你是朋友,谁与你是敌人?”
“陛下是我的朋友,一切迫害百姓的官僚宦官都是我的敌人,”曹操冷声道。
“其中也包含了你的父亲, ”曹节微笑问曹操:“阿瞒,你的世界只有黑与白吗?外出历练三年,你到现在还未参悟出这其中的阴影下究竟存在着些什么样的东西?”
曹操沉默,竟无言以对。
曹节起身,走到柜门边,将火盆自柜中取出,放到地上。
他靠近了曹操,莹白的手指抚上他拿着竹简的手背,微凉的触感惹地曹操后背竖起了一根根寒毛。
曹节在他耳边低喃诱哄:“这些证据,有些是真的,有些是杨彪捏造的,你知道杨彪身后人的关系,现在你只需要将这些竹简给烧了,你的父亲就安全了。”
而之后,只需要将杨彪与其身后之人都杀死,一切危机自然引刃而解。
曹节趁曹操失神的片刻,将他的手一推,那竹简落在面前的火盆之中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泼油浇过,油灯倾倒,那堆干竹简顿时就飞快地燃烧了起来,热浪扑面而来,令曹操后退了一步,紧紧拧起了眉。
火焰在曹节的眼中跳跃,耳边是竹简燃烧的噼啪声,曹操脑子一片空白。
就,这么烧了?
曹节很满意曹操的反应,他一如既往的温柔声音,像是魔鬼的低喃,不断地引诱曹操坠落深渊。
“你便是不加入我们,也该知道最安全的法子是安分守己,不要做多余的事。王甫死后,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我,他们会先从我的‘党羽’下手,然后慢慢将我逼迫入绝境。我不指望你来帮助我,你只需要,早在你上小学的时候,你的父亲就已经与我合作了,多年以来,已经到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地步。”
曹节警告曹操:“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断尾求存,后果会如何,你自己多想想。”
曹节说完后,对曹操摆了摆手:“好了,你回去吧!”
曹操恍恍惚惚地离去,脑海中不断地浮现他与父亲回谯郡老家时建起的曹家大庄园,那时候,大批大批的东西运送到新建的大庄园之中,整个曹家豪华得犹如王府,父亲整日里在忙活这些东西,大批大批的豪门与县令官吏前来送礼……
“我怎么没想到呢?”
现在回过神来,原来早在很久以前,家里就已经成了家乡最富有的豪门权贵。
曹操知道,父亲所做的事情就是贪污受贿,仅靠大司农的俸禄,怎么可能置办那么大的家业?兴许在外人眼中,他们曹家也是宦官党羽吧!
曹操走后,曹节放松下来,背地里暗骂一声曹嵩生得好儿子。
“只希望这次能将他吓住,别再做多余的事。”
先帝之妃虞贵人病故,曹节负责前去安排她的葬礼,归来时在路边发现了王甫的尸骨,路边的几只野狗正在啃食王甫的脸、肚子与四肢,留下被吃去肉后白皑皑的骨骼。
曹节心中百感交集,他只需要稍稍联想一下王甫父子的下场就感到不寒而栗,当即对身边人道:“我与王甫虽会为了利益而自相残杀,可到底同为宦官,曾经也合作过,我又如何忍心看到野狗来啃食王甫的汤汁?你们去将王甫的尸身收敛,找个干净的地方埋了吧!”
下属听命而去,独留曹节坐在马车上,沉思下一批棋该如何走,他低声喃喃道:“该到反击的时候了。”
再不反击,那些人怕是真以为他软弱可欺了!
曹操冲回家中,怒火几乎要燃烧尽所有的理智,愤怒、失望、难以置信,对父亲的敬仰崩塌碎成了一片片,待看到与幼子曹德含笑说话的曹嵩,曹操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怒意,对邹氏生硬道:“请母亲将弟弟带离此处,我与父亲有重要的政务要谈论。”
曹操几时这样冷硬与家人说过话,他含怒的眼神盯着曹嵩,仿佛要冲过去咬他两口似的。
邹氏走后,曹嵩纳闷问道:“又怎么了,是谁给你气受了?”
曹操冷着脸质问他:“父亲与曹节勾结多年,究竟贪墨了多少民脂民膏?!”
曹嵩呼吸一顿,全身一片冰凉,他恍然道:“你知道了?是曹节告诉你的?”
“是杨彪,他搜罗了您贪污受贿的证据,上奏陛下,若非曹节是尚书令,拦截下来,父亲就会落到和段将军一样的下场!”曹操眼眶通红,高声质问:“您究竟为什么要贪污受贿?又为什么要与宦官合作?!祖父留下来的财产还不够我们挥霍吗?我自幼从不愁吃穿,难道用的都是父亲昧著良心贪墨下来的赃款来养大的吗?”
曹嵩恼怒道:“放肆!你就是这样和为父说话的?”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意,对曹操解释起来:“我处在这个位置上,就不可能干净,曹节将这份杨彪的上奏交给你,为的是要警告你别再胡来,免得真给我们家带来灭顶之灾!”
“到底是我胡来还是父亲胡来,什么叫做不可能干净?您问心无愧,不去做那些事不就行了,咱家不穷,有祖父留的家底还不够挥霍吗?父亲不随意挥霍,儿子也不是败家子,您怎么就走上贪污这条路子了呢?”曹操失望又痛心。
曹嵩生硬道:“那是因为贪污,比不贪污更能站稳脚跟,不贪,连官都做不了,贪了,才能成为朝堂的一份子,不至于被人当作异类来排挤。”
“我算是知道了,父亲的为官之道就是明哲保身,勾结党羽!”曹操痛斥:“也难怪外人都称呼我为‘宦党’,因为父亲就是名副其实的‘宦党’!祖父教授的所有为人处事之道,父亲全都忘了个干净,您这官当得可真脏。”
“官场之中究竟有多少迫不得已你为什么堪不破?”曹嵩头疼极了,严厉斥道:“你已经长大了,经历了那么些年,为何还会对我说出这样天真愚蠢的话来!朝堂之上哪个官不贪,哪有人没有几个党羽?身处朝堂如同宦海行舟,若无大船可乘,仅靠一人那是随便来个波浪就能将你给掀翻!你现在有胆子在这里叫嚣,是因为你有陛下,有我,有曹节护着,没有我们,你什么都不是!”
“我即便是不当官,也绝对不会做于心有愧的事,”曹操胸膛剧烈起伏,扬起手发泄似的拍打在墙壁上,那墙壁瞬间就凹下去了一个巨坑,他如同困兽,发出了来自灵魂的嘶吼与质问:“我就不信全朝堂都是那些违背良心,背叛陛下与大汉的臣子,难道所有人都欺上瞒下吗?难道不跟着贪污受贿,就要受到打压,被当作异类排挤,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曹嵩摇了摇头:“你还太年轻,如今人人为了自保而做万全之策,既然迎合时局贪墨一部分能令众人安心,能更轻松一些,又为什么要去做逆水行舟的那个,你以为谁都与桥玄那又臭又硬的石头一样,刀枪不入吗?清白正直的官员都没有好下场,看看当初被窦武利用的陈蕃,再看看你那缠绵病榻的先生李膺、桥玄。”
“万全之策就是搜刮民脂民膏,建立私宅仓库,堆积财宝珍玩,贪墨国库粮饷,帮着宦官打压同僚?”曹操讽刺道:“恕我不能苟同父亲的做法。做官,要的是良心,做官不治世,不为国,就因大势所趋而违背良心去做于国有害的事,那不是官老爷,而是被利欲熏心控制的怪物。”
曹嵩反问曹操:“一件衣服破了个洞,缝缝补补也就能用了,若是这件衣服到处都是破烂洞,该如何来修补?我是没那么大的能耐,补不了,你行你来。连桥玄在利用你都看不出来,你这些年的为官之道,看来也只是学习了一些粗浅的皮毛,脑子都被那些古板的圣人之言给洗成了傻子!”
曹操觉得难以与父亲沟通,可他又不可能真的对自己父亲痛下杀手,也无法做到大义灭亲去揭发此事。
来自现实的沉痛一击将曹操从热血上头的状态下给砸得痛彻心扉,寒冷刺骨,他离开家中,发现这诺大的洛阳竟无处可去。
青楼楚馆歌舞升平,他听见那些世俗之音只觉得厌烦不已,也不想去附近的客栈,更加不想回皇宫。父亲贪污得可是国库,其中关系到多少人未可知,国库是大汉王朝的钱袋子,也是帝王的钱袋子,他只觉得对不起刘宏全心的信任,也对不起这么些年来真心相交的朋友。
兜兜转转,曹操来到了太学门口,一眼望去,还能见到最高的那一座屋子,哪里是他曾经待得最久的地方——藏书阁。
曹操忽然很想去看一看太学,走到入口处,守门人却呵斥住了他,想要进入太学,需要学生或教员的名牌,否则无论是哪一位高官,除了帝王,其他人都不能进入。
曹操无法,又来到了那座能够看到太学全貌的岳阳楼。
他听见了有人在唤他,回头一见,那清隽秀雅、身姿瘦长的少年人,不正是多年未见的小彧弟弟?
曹操恍然道:“四年未见,小彧都长得和我一样高了。”
荀彧走进,个头恰好比曹操高出了一小截。
“阿瞒为何在这个时间来洛阳楼?”荀彧看看天色都有些黑了,不解问他:“你家距离这儿可有一段距离,宫门也不在这个方向。”
曹操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我哪儿都不想去,只想找个地方喝点酒。”
人说一醉解千愁,也许喝醉了,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在冰与火之中煎熬?
曹操进入洛阳楼,点了一间能够看到太学全貌的雅间,又叫上了十坛美酒。
荀彧有些担心,他犹豫了下,紧跟着曹操的步伐往雅间走来。
“阿瞒,发生什么事了?”他关心问道。
“没什么事,就是想喝酒了,”曹操无精打采,去开了一坛酒,倒上一碗,牛饮一般喝下。
“还有,我改名了,现在不叫阿瞒,你可以叫我的字,孟德。”曹操又道,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连跟了我二十年的名字都弄丢了,我也真是没用。”
荀彧更加确定,他是遇上什么不如意的事了。
要劝酒是劝不住的,只能看着,防止出事,他想了想,等孟德真喝醉了,就让小二将剩下的酒都换成清水,随便他灌多少。
曹操喝着喝着,脸颊上浮现出了一抹红晕,开始絮絮叨叨说起了自己在九江跟随卢植惩治豪强,惩恶扬善的事,越说越怀念,眼眶红得像兔子,委屈地落眼泪。
荀彧才从他颠三倒四的话语中大约知道了他这么些年的经历,各地的混乱局势由来已久,想要真正肃清显然是不可能的。
他甚至可以猜测到等孟德与卢植走后,豪强地主再次兴起的画面。
曹操絮絮叨叨:“最底下的穷苦人投诉无门,当官的欺上瞒下,顶头的贪污受贿,而我,就像个窝囊废,只能当个哑巴,不能说真话,一说真话,代价比说假话更大。我现在还能怎么办?他们在逼我,他们根本就没想过自己的行为究竟会产生多大的影响。我还责怪陛下疲懒于朝政,却忘了有那么一群掩盖事实,私心保己的官员在误导他,欺瞒他。”
荀彧轻叹一声:“孟德,你喝醉了。”
唯恐曹操说出一些不该说的消息被人所听见,荀彧将剩余的六坛酒抱出了雅间,招来小二收拾了,又换上清水倒给曹操。
曹操接过,发泄似的猛灌:“各地灾难深重,大汉沉疴在身,希望到底在哪里?我原以为等我这一届学子长大成人投身朝堂,能辅佐陛下为民谋求福祉,现在我只看到天下万民的哀嚎,自己在任上千幸万苦的做事只能富方寸土地,还要迎合上级,被人勒索献宝,若非是我也洛阳有人,那刺史就差问卢植抢钱了。这就是官场吗?没有党羽维护,是不是那些一心只为民做官的人都被逼得活不下去了?”
曹操询问荀彧,满是困惑不解,他看不到前路的方向,甚至感到迷茫。
“民间的财富聚集到了少部分人的手中,富有的更富有,有权的更有权,穷的越穷,饿死的越来越多,整个洛阳看似富饶而歌舞升平,却像是水中之月,稍有雨滴就会破碎不堪,我到底给怎么做,真的要顺着父亲的意思,做个明哲保身的哑巴?”
他做不到大义灭亲,那是他父亲啊!
曹操痛哭出声,一把拉过荀彧的袖子,呜呜泪洒,很快就将荀彧干净风雅又包含薰香味道的衣袖给染湿了。
“若再不改变,天下早晚会乱的,就像是荥阳暴民们那样为了生存而战,到时候洛阳怎么办,陛下该怎么办?”
荀彧抽不会袖子,只能无奈叹道:“那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天命?!不,我不信天命,我只信我自己,”曹操抹了眼泪,顺手又抹了一把鼻涕,后知后觉想到这是荀彧的袖子,泪汪汪道:“把你袖子弄脏了,不如小彧将袖子割下来给我带回去,洗干净了再还给你?”
荀彧:“……”
看来是真醉得不清。
体贴温柔如荀彧,抽不会袖子,只能将外衣脱下来给曹操当布来擦。
荀彧劝道:“知道的越多,越痛苦孤独,那是因为你正在像圣贤那样追逐本真,世间困苦无数,人难免会遭遇几遭,你在这条与众人不同的路上,道路不会平坦,若荆棘在前,即便一望无际,何不做好眼前力所能及之事,尽人事,听天命,又何尝不是用人事,与天斗?但求问心无愧,找回自我,保守初心即可。”
“若我问心有愧呢?”曹操一定要问出个答案,以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势头,硬拉着荀彧为他解答,他迷茫不解中透着委屈与难过,惹来荀彧也微微湿润了眼眶。
他能理解到他的痛苦,像是在冰火中煎熬,眼睁睁看着世事发展,感觉自己像个格格不入的疯子,想要改变,又无能无力的。
曹操追问道:“若我有愧,我又该如何做,去消除这愧,我又如何做,能够令世事两全?”
荀彧轻声道:“鱼和熊掌不可皆得,若你心中有愧,就做那有愧之人吧,你能抱着愧疚之心去做的事,一定是你比自己还要重要。既已踏入官场,利益权衡之下做出的决定,难以两全,有的也不过是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好的结果啊!”
曹操与荀彧聊到深夜,酒意上头,直接抱着酒坛睡了过去,还劳荀彧将他给抗到床榻上,为他盖好被子。
次日一早,曹操腆着脸向荀彧道谢,有些忐忑地询问他:“我昨天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荀彧摇了摇头:“我都忘记了。”
说是忘记,那一身被曹操当破布擦鼻涕眼泪的外衣还躺在床榻上呢!
荀彧没有多提曹操昨夜的失态,也不提昨夜聊的话题,这一份贴心与保守秘密的沉稳,是曹操从未见过的气度。
曾几何时,当初还只有自己胸口那么高的小孩子已经长成了这样优秀的样子。
告别荀彧后,曹操开始经常与荀彧通信,在书信之中,共同探讨圣人之言,探讨治世之法,现实中的不如意,总能在字与行间找到些许安慰。
自与曹嵩聊过后,曹操当起了哑巴,每日再也不去关心前朝的朝政,也不与任何人交流,除了每天盯刘宏上朝以外,他专心致志地当起了中大夫令,就像是一条守护宫门的犬,格尽职守,安分守己。
他也曾更深一步地想过为什么杨彪明知道上奏会被曹节拦下,却还是要将这份弹劾他父亲的竹简与证据递上来,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曹节要动曹嵩吗?
除非,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动曹嵩。
曹节一人把持朝政,杨彪参倒王甫,靠的是曹操,而他身后指点的人是闲居在家的桥玄。
曹操动脑经思索了半天,只能得出他们是在警告曹节,向曹节宣战的信号,以及,他们想要他知难而退,别掺合进去。
双方人似乎都对曹操表现出了嫌弃,都不希望他参与到这一场争斗之中,他们似乎认定了曹操会坏了他们的好事。
想明白这一点,曹操更加难受了,他捂住沉闷的心口,下意识不去想这些烦心事。
桥玄的下一个目标是曹节,他退居幕后,朝中却有不少依附于他,听从他号令的人。这位又臭又硬,从不趋炎附势的石头,靠着自己的能耐与才华在沉浮之中招募到了一批愿意追随他、敬佩他的人。
曹操寻思着,这不就是“党人首领”吗?
尽管心里对桥玄仍然敬佩,曹操却不敢再与桥玄接触了,官场的险恶与艰险,不存在正确与否,是奸佞还是良臣,所处位置不同,做出来的决定也不同。
曹操当起哑巴,刘宏纳闷了,他凑过来盯着曹操面无表情的俊脸左看看,右看看,询问曹操:“朕最近没有做错什么事吧?”
刘宏首先进行自我审视,他最近没有沉迷玩乐,也没有招美人们来一起玩耍,更没有滥杀无辜。
等确定不是自己在惹曹操生气,刘宏放松心情,笑问曹操:“你怎么啦,好像闷闷不乐?”
曹操摇了摇头:“只是有些累了。”
“累?”一向生龙活虎的勤奋人竟然会说累这个字,刘宏感到很惊讶,他当即就招来了御医,指着曹操让御医把脉。
御医道:“只是郁结在心,没什么大事,年轻人血气方刚,不用憋着,该发泄的时候发泄一下。”
御医一把脉就知道曹操的阳气足,比起虚弱的帝王来说,这位中大夫令的阳气像个小火炉!
御医开了些清热消火的药方后就退下了,刘宏露出微妙的笑容:“阿瞒真的不需要朕赏赐你几个美人吗?”
曹操无奈道:“不必了,我有儿子了。”
家里的小家伙养在邹氏身边,曹操突然回想起来,竟是有近七天没有好好与娃娃相处过了,回头点开系统面板一看,里面的评分果真已经变成了不及格的红色。
他不仅做不好官,做不成一个好儿子,连做父亲都不称职。
曹操情绪又一次低落下来,比曾经沉默寡言了许多。
刘宏纳闷:“是谁给你气受了?还是谁欺负你了?”
曹操不愿意说,他便想出别的法子来转移他的注意力,刘宏道:“朕今日接到了一份上奏。”
曹操耳朵一动,微微侧目。
“蔡邕上奏,言明七事,建议朕提拔朝臣应当举贤能之才,而不该将官职随意赏赐给小人。朝堂之上没有人因为忠信而被赏赐,反而多因诽谤与污蔑被杀害,以至于群臣当起哑巴不敢说话。地方县令太守的职责是治理百姓,为百姓们办好事才是功绩,而不该看他给了上级多少好处,上交了多少财物。”
刘宏每说一句,都在打量曹操的神情,见他听得认真,轻轻够唇:“朕觉得蔡邕说的很有道理。”
曹操也跟着点头,终于是眼中有了神采,他忙道:“蔡邕之言,都是治世良言。”
他学聪明了,没有因为蔡邕的身份而站队,曹操决定站在有真理的一方,况且蔡邕所上奏的内容,正是他内心想要劝谏刘宏的,这如何不让他眼冒亮光呢?
刘宏于是给蔡邕升了官职,命他将为政要点再写出一些,并且举荐贤能。
蔡邕终于有了机会,又向帝王上奏,请求帝王清除弊政,弹劾朝臣之中欺上瞒下之人,首当其冲的就是尚书令曹节!
曹节提拔同乡,任人唯亲,勾结党羽,从洛阳到地方,各地都有他的人脉,小到县令,大到三公九卿,党羽之盛几乎到了一人把持朝政的地步。
除此以外,蔡邕还弹劾了数十个朝臣,无不与曹节有着密切关系,曹嵩亦在其列。
刘宏摇了摇头,对曹操道:“原以为蔡邕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也是个不识时务的。”
曹操闻言,心头一个咯噔,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却听刘宏招来曹节,下令道:“蔡邕诽议朝臣,仇怨奉公,革职查办,押入大牢,若情节严重,杀之于市。”
曹操阻止道:“蔡邕此举,也是关心朝政,希望陛下清除吏治,他曾经有那么多功劳,就算是将功抵过,这次的上奏也不至于令他获死罪啊!”
刘宏则道:“他上一封上奏还说不要诽谤大臣杀人,应当要赏赐忠信之臣,下一封奏折就打了自己的脸,前后变卦如此之快,朕以为他是个无耻小人。”
“他绝对不会是无耻小人,他是盛名在外的名士啊!”曹操说了一半,意识到自己似乎又做了多余的事,忙悬崖勒马,闭上了嘴。
刘宏想了想,还是下令道:“先关起来再说。”
曹操有心想要为蔡邕说情,可刘宏却阻止了他。
“局势不明,你还是先看看再说,”刘宏提醒曹操:“你不能因为曾经是太学生,对这些先生们敬重,就忘记了现在身处的是官场。”
不久,曹节前来面圣,与刘宏说起了王甫尸体的惨状。
刘宏轻叹一声:“你去将王甫的尸体收敛好安葬,他到底曾经侍奉朕与太后,还算尽心尽力。”
曹节低头应下,并不多看刘宏身边的女子,便是用脚想一想,都能猜到那女子是曹操所扮。
曹操还是没明白这其中的纠葛,接下去几天的发展,就跟看大戏一样神奇。
先是关入大牢的蔡邕免除死罪,被判刑流放,再有阳球上奏参曹节滥用职权,刘宏大发雷霆,将尚书令曹节罢免官职,打回原形。
曹节倒得就像是从天空往下倒了一盆水,刷地一下就没了,曹操半天没反应过来。
他一倒,士大夫们可就普天同庆了,压在众人头顶的巨山被挪去,怎能不令朝臣们亢奋?
曹操本该高兴的,想到他那自身难保的父亲,他又高兴不起来了。
果真,曹节倒下后,那些疯狂庆祝的士大夫们打算乘胜追击,将曹节的党羽全部清洗干净,肃清朝堂!
刘宏邀来了曹操,将那些士大夫们的参奏指给曹操看。
御案前,堆满了各种竹简,一摞摞占据着有限空间。
刘宏随手拿起了一份摊开给他,对他笑道:“大山一倒下,被山压住的魑魅魍魉都跑出来蹦跶了。”
朝臣们开始拉扯党羽,以家族、姻亲为单位来组合对抗,针对宦官,针对自己同僚,开始互相撕扯,互相弹劾。
其中被弹劾得最凶的,便是大司农曹嵩,以及其子曹操。
曹操:“……”
刘宏对曹操道:“是不是很有意思?”
曹操说不出话来,他至今不明白刘宏是什么意思。
帝王轻叹一声,将弹劾曹嵩的那堆上奏都给了曹操:“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完全独身一人,这就是现在朝堂的现状。再清风高节的人,也会树立党羽,所以朕才要下达党锢的命令,可是即便如此,党人依然层出不穷,无论如何都打压不下去。太学培养出来的不是天子门生,而是出来后拉帮结派,帮别的朝臣的‘党人’,朕以为为太学更换教学的先生就可以培养出自己人了,事实证明,就连阿瞒都险些被那些人给哄骗上了当。”
刘宏又问曹操:“你可知道你父亲贪污受贿?”
曹操:“……”
“你别紧张,朝臣就没几个不贪污的,”刘宏轻笑一声,对曹操科普道:“只不过是贪多和贪少罢了,他们说朕与太后爱财,他们自己还不爱财吗?”
曹操脸色复杂:“陛下。”
刘宏随意道:“你父亲贪污受贿,朕不会办他,因为朕与你关系好,你是朕亲近的人,朕当然要给你这个面子。况且这天下的财物都是朕的。他们能将财物宝贝拢入自己的大家族中,朕也一样能将这些给自己亲近的人。你是朕认定的好兄弟,你父亲胆子小,能贪污到多少东西,那些就当是赏赐给你了也一样。”
不,这是不对的!
曹操惊道:“陛下为何要这么做?如此岂不是将治家之举沿用到了治国之上,那会出大乱子的!”
“那朕查办大司农?”刘宏含笑反问。
曹操脸色忽青忽白,被他这前后反差给弄得心潮起伏。
“噗,好了不逗你了。”
“你看,朕没有属于自己的门生,”刘宏温柔笑道:“没有人是真的将朕当作主子来尊敬,他们心里眼里的是党派,是他们的家族。”
“既然如此,朕又为何要任用那些对朕不那么忠心的人?”刘宏反问曹操:“若是朕提拔寒门,且不论能不能提拔到能够用得上的,所提拔之人能否在这样的朝堂之中保持初心而不被拉拢呢?情义与利益,党人的手段何其厉害,竟是将阿瞒都给拉拢了去!”
“朕也没那么大的能耐,能分辨忠奸。”治理国事,也不过是在一群如同集市谩骂一样唱戏的朝臣之中,选择出相对有理的那一个罢了。
刘宏渣也渣的光明正大,他还真承认了自己是个没什么大能耐的“庸君”。
之所以不认昏君这个词,还是因为他最近开始勤奋朝臣了,至少比先帝要好不是吗?
“你是朕关系亲密的人,王甫也是,还有更多的人与朕关系和睦,”刘宏解释给曹操听:“每当遇上朝臣互相弹劾的时候,应该保护有理的一方是不是?可若是有人弹劾你,朕可就帮亲不帮理了。别人也是如此,你与他们的不同之处在于,朕帮亲的时候,将你排在了前面。若是两个亲人互相打起来了,朕只能舍弃不那么亲近的那一个,你可知道?”
“不,臣宁愿不知道这些!”曹操终于有了一丝无波无澜之外的表情,他的声音有些破声,表情无奈中带着悲愤。
这就是刘宏命所有人出去的缘由,有些话,他想要单独与曹操面对面的说清楚。
“治理这样的朝堂有多累你知道吗?”刘宏问曹操:“你身处现在的位置就已经感觉到疲惫,那么朕呢?朕所处的位置,看到的只会比你更多,他们会费尽心机来蒙蔽朕,朕会上当,也会犯错,偶尔才会后知后觉认清事实。”
“朕提拔宦官,宦官们蒙蔽朕,提拔朝臣,臣子们蒙蔽朕。宦官排除异己,那些自命清高的朝臣们却要诛杀所有宦官,让朕无人可用只能依靠他们去,”刘宏勾唇:“要杀他们需要冒天下的骂声,要背负昏君的罪名,还要冒着被他们赶下皇位的风险。杀宦官却无人会责备朕,朕可以随意拿捏他们的性命,命令他们做事,朕就是宦官的靠山,将他们提拔上来当对抗党人的刀子,朕做错了吗?”
曹操又一次沉默了,他有些弱气地辩解道:“可是还是有人愿意来为朝堂为陛下做事的,陛下也不能自暴自弃,朝堂相争,损害的是大汉的利益,这扶持宦官与党人争斗,会损失多少真正能治理国家的人啊!”
“大汉从根上就已经烂了,你感觉不到吗?”帝王突如其来的话语,将曹操给说愣了。
曹操几乎难以置信这话竟是帝王口中说出来的!
谁都可以说这样的话,唯独帝王,若是连帝王都说出大汉将亡,还谈什么治国,还谈什么拯救大汉?
“什么?!”
“汉室,早就已经没有救了,朕承认,朕确实爱好玩乐,可是那又如何?”刘宏坐回了御案上,整理其上堆积在一起的竹简,边动手边道:“朕可没有汉武帝那样厉害,做不到肃清这样的朝堂,反正国家不会亡于朕的手就行了,朕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去处理先帝,太先帝们留下来的烂摊子?”
收好那些竹简后,刘宏起身,来到曹操面前:“今日我可以宽恕你的父亲,来日我也会宽恕别人,这一点没有什么可说的。朕只要在朕在位期间大汉不亡,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听刘宏这样说来,曹操竟生不起恨铁不成钢的心思,只觉得之前的迷茫之感更加强烈。
他感到自己就像是大海之中的一片树叶,茫然不知未来会是什么结局,究竟是沉入海底,还是飘向何方?
曹操张了张嘴,还未说话,就被刘宏的一句话给堵住了。
“汉室早就没救了,根源究竟在哪儿,反正不是我。我也不是第一个将朝堂折腾成这的人,早在光武帝依靠世家大族复兴汉朝起,祸根就已经埋下了,经过了上百年的积累,弊端越来越严重,甚至到了房屋漏雨,修补不了,房顶坍塌的地步。”
“阿瞒,你要明白一个道理……”刘宏凑近了曹操耳边,用轻如喃呜的声音说道。
“置之死地而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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