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到陵飒病房门外，洛丹放就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晏子墨给拦住了。
  晏子墨脸上的表情非常肃穆，让洛丹放莫名就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
  *****
  “什么叫下半身没有知觉？”洛丹放懵逼了，他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椅子在地面上发出一声凄厉的摩擦声，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晏子墨，又将视线转到靠在桌子上垂眸不语的珂兰身上。
  没知觉是什么意思，他觉得自己所有的语言理解能力，在这个时候都已经丧失了！
  晏子墨停了很久，说：“脑部损伤太严重了，现在能醒过来就不容易，控制腿部神经的脑区域已经紊乱，我们已经尝试所有能用的手段了，但依然没有任何作用。”
  “操！你们尽力了吗？陵飒的病情根本没到那种地步，你他妈之前是怎么说的！？”
  洛丹放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从知道陵飒不可能再驾驶机甲开始，到现在为止，一直都坚强地撑着，安慰自己哪怕陵飒当不了机甲师，也能光荣退役，他有无数种能让陵飒锻炼精神力的方法，他相信总有一天，陵飒能重新成为机甲师。
  可是现在，上天给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晏子墨的呼吸不太平稳，垂在腿边的手捏成了拳头。
  “我不知道会这么严重，但我太爷爷已经尽力了，另外，陵飒已经醒了，我们还没告诉他这件事，你现在——”
  “不好了！”一个护士撞了进来，面色惊慌，手中的文件夹掉了一地，说：“病人从床上掉下来了，他不让任何人碰他！”
  洛丹放愣了一下，撒腿推幵小护士就往外面跑去。
  尚未到陵飒的病房，洛丹放就听到陵飒压抑的吼声——“滚！你们都给我滚。
  “陵飒你别这样！”哈尼亚飙着泪想要靠近，却被旁边的几个士兵牢牢拉着，他怒声喊道：“你们给我松手！”
  陵飒深深喘着气，他的大脑虽然已经接受了手术，但是此时依然处于危险期，情绪的波动越大，对他造成的影响就越大，此时他的大脑之中，像是有一个锯子在咯吱咯吱地不停拉着，这感觉简直痛不欲生。
  太熟悉了，这种感觉简直太熟悉了，宛如昨日重现。
  然而看起来，更让陵飒连求生的欲望都快没有的，是那双毫无知觉的腿，哪怕他拼命想要抬起脚，却根本无法动弹分毫。
  这种连自己的身体都不属于自己的感觉，简直糟糕透顶，哪怕早就已经有了预感，哪怕陵飒有一半算是自己作的，可当再一次经历这种绝望痛苦的事情，陵飒依然感到有些失控。
  他看到那些护士医生们怜悯的目光，然而他不需要，他觉得那些都是对他的嘲讽和鄙夷，他不是弱者，不接受同情！
  “你们都出去。”陵飒单手撑着地板，失血的嘴唇轻微颤抖。
  洛丹放站在门口，呼吸都快屏住了，他看着陵飒艰难地用双手发力，按在床边撑起他的身子，然后动作生涩地移动着上半身坐在床上，再以手掌为支点，让他的身子不至于倒下。
  洛丹放对上了那双墨蓝色的眼眸，那里面有一丝慌乱闪过，接着他尚未开口，陵飒就移开了视线。
  他冷漠地说：“我不想见你，你先离幵。”
  所有人都知道，陵飒说的那个人是洛丹放。
  珂兰拨开洛丹放走了进去，站在陵飒身边扶着他躺下来，说：“飒宝贝儿乖乖的，只是暂时出了点小意外而已，等你大脑恢复好就什么都解决了，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静养，别像小孩子似的发脾气，嗯？”陵飒抓着珂兰的手，一双蓝眸冰冷阴郁。
  他嗤笑了一下，说：“别当我是白痴，残废就是残废，用不着你来安慰。”
  珂兰的手被捏得有点疼，他拍了拍陵飒的脑袋，说：“别胡说。”
  “我没胡说。”陵飒挺平静地望着珂兰，松开抓住他的手，道：“我不需要你们照顾，也不需要你们的同情，我只是现在不想看见他。”
  说着，他朝洛丹放指了指。
  洛丹放有种心塞蛋疼的感觉，他深吸口气，说：“陵飒，你别这样。”
  “你觉得我该怎样？”陵飒勾起一边的唇角，情绪复杂到连洛丹放都无从辨认：“我该哭天抢地要死要活？或者你觉得我该接受你的同情你假惺惺的安慰？我告诉你，我不需要，现在不需要，以后也不需要！”
  “操，你他妈说不需要就不需要了？我是你男朋友你凭什么赶我走？要走也是他们走！”洛丹放被莫名的邪火儿给点爆了，他为这家伙担心的要死要活的，可陵飒见到他第一件事就是要赶他走！
  还说什么同情，他妈的，他对陵飒什么都有，就是缺少同情！
  “我说了，滚。”陵飒的眼眸里的冷意看得人心寒，他盯着胸口起伏不定的洛丹放，说：“我一眼都不想看见你。”
  “陵飒。”洛丹放抬高了声音，指甲将手心掐出了血痕，他咬着牙说：“我走了你别后悔。”
  “你少说两句。”晏子墨从后面按住洛丹放的肩膀，说：“陵飒的情绪不稳，你别刺激他。”
  洛丹放拍开了晏子墨的手，转身就往外跑去，等他的脚步声都听不到之后，一片死寂的屋子里才算是有了声音。
  “你们也走。”陵飒闭上了眼睛。
  珂兰沉了沉眸子，挥了下手，等屋子里的人都走完之后，才说道：“发生什么了？”
  陵飒睁开眼睛，里面有点湿，他吸了吸鼻子，说：“我想回家，珂兰，我只是不想让他看见这样的我。”
  珂兰隐藏在眼睛下面的悲痛全都溢了出来，他低头在陵飒的眼角亲了亲，一滴透明的液体掉在了他的嘴里，咸涩苦极，仿佛直接流到了他的心里。
  “好，我带你回家。”珂兰喃喃说道。
  陵飒轻轻拉扯一下珂兰的袖子，在后者疑惑的视线中，他指了指吊顶上的红铜吊灯。
  珂兰的视线移了上去，然后瞬间一脸肃杀般的冷意——这里有监控。
  洛丹放坐在医院外面的花台上，挺郁闷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把花圃里娇嫩欲滴的小花全都拔了起来，此时哪怕辣手摧花也不能填补他快变态的心理。
  他怎么会不知道，陵飒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愿意自己喜欢的人看到他那副见鬼了的样子，但是洛丹放能从陵飒对他的抗拒之中，感觉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按照他对陵飒的了解，这个时候撒娇求安慰才是正常的吧？
  可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陵飒的反应并不算激烈，然而怡怡是这种平静，才更让洛丹放提心吊胆——这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若是陵飒发泄出来，歇斯底里，那样的话他还能稍微放心一点，但要是陵飒像是背了个刀枪不入的龟売……不成，他的心脏砰砰直跳，总觉得要出什么大事。
  洛丹放站了起来，这才发现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跑回医院之后，他才被人告知陵飒已经在三个小时前出院回家，洛丹放刚拿起通讯仪想要和珂兰联系，就被两个身穿皇家禁卫军军装的男人打断了。
  “陛下要见你。”他冷声说。
  洛丹放心中一咯噔，将手中的通讯仪放了回去。
  第334章 爱德华大帝
  皇家禁卫军的悬浮车都是高档配置，洛丹放被一路送到了皇宫之中。
  实际上，与其说是送，洛丹放倒觉得更像是一路押解，那些禁卫军看起来像是生怕他跑了似的。
  皇宫的建筑多为城堡，看起来庄严肃穆又充满着古老的韵味。不管是空中还是地面，到处都是巡逻兵，这里绝对是整个帝国，安保设施最好的地方。
  洛丹放被人搜过身之后，带到了一间豪华的房间里面，一位身着传统宫廷总管服tfp的年迈男人，给他上了一杯红茶和几碟点心，然后说道：“陛下还在处理一些政务，请稍等片刻。”
  “老爷爷，您能给我透个底子，陛下找我来做什么啊？”洛丹放眼巴巴地看着那位总管，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刺儿头，虽然他认为自己见到爱德华的时候就会忍不住一拳头挥过去。
  总管看起来很挺面善，却是个滑不留手的，恭敬地笑着说：“这个老奴就不清楚了，您慢用。”
  总管说完就退出去了，洛丹放撇撇嘴，秉承着既来之则安之处变不惊的原则，翘起二郎腿捏着点心就往嘴里塞。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吃过东西了，虽然也没什么饥饿感，但越是这种时候，他越不能表现出一副天塌下来一样的失魂落魄，最柔软的地方可以坦露给自己人，却决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
  洛丹放勉强自己不去想陵飒，否则他不敢保证自己不会闹出来点什么。
  洛丹放没等太长时间，桌上的点心还没吃完，被关闭的对开大门就被人重新打开了。
  两辈子，洛丹放还是第一次近距离面对这位统治了帝国几十年的上位者，爱德华大帝虽然看起来已经不算特别年轻，身材还略微有些发福，但说实在的，海纳维亚家族的基因一向非常不错，哪怕现在，这位大帝也看起来是个充满威仪的帅哥。
  洛丹放把盘起来放在宽大椅子上的双腿放了下来，在面对帝国最高统治者的时候，他怎么说也得注意点儿形象。
  爱德华坐在他对面，一摆手让身后跟着的女官侍卫全都退出门外。
  爱德华轻微眯起翠色的眼眸，打量着洛丹放，说道：“我曾经找见过你的父亲洛恒之，他是个非常有天赋的人工智能大师，那时候他已经设计出第一台超s级人工智能机甲米迦勒，天才的光芒不可抵挡，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洛丹放清了清嗓子，有点吊儿郎当地说：“我爸的确挺牛逼的。”
  爱德华大帝笑了笑，说：“可惜了，他当初拒绝了为帝国的邀请，在设计出四架七主君机甲之后，就回了他的母国星耀联邦。天才的光芒总是十分耀眼，让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黯然失色，但是天才也同样是脆弱的，他们非常容易坠落。”
  顿了一顿，爱德华接着说：“比如你两位父亲，再比如陵北寒，甚至现在的陵飒，结局总是要以悲惨谢幕。”
  操你大爷的，果然是不安好心，居然还敢幸灾乐祸！
  “您这么说可就不对了。”洛丹放嬉皮笑脸，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滓，跳起来说道：“天才就是天才，就算死了，就算没光了，也有无数人能记着他们，就像我爸，他虽然死这么多年了，但现在所有的智能体机甲研究，全都是建立在我爸的理论基础上，每一架高级智能体机甲的诞生，里面都有我爸的理论，天才永远都是天才，和他们的结局无关，他们的名字将会永远留在大家心里，您说是不是呢？”
  天知道他现在其实想用唾沬糊爱德华一脸，操他妈的，这是拐着弯抹着角恶心他呢。
  真要打嘴仗，谁恶心谁还不一定呢。
  果然，在洛丹放说完之后，爱德华连上那张假面就裂了一个缝，当了几十年的皇帝，几乎从没有人敢这么绵里藏针地和他针锋相对，哪怕是当年的洛恒之，也只能委婉地拒绝他的邀请。
  不过，爱德华并不是特别生气，毕竟陵家这一下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几率，都会落魄下去，大皇子在搞出一场艳照风波之后，支持率逐渐下滑，已经出现二皇子一派一家独大的势头，而现在，陵家没了米迦勒，没了陵飒，基本上后继无人，这可是二皇子一脉的极大损失，刚好让他两个儿子的权势，重新得到制衡。
  这么一来，受益者只有身为最高统治者的他。
  面对失败者，爱德华永远都不介意表现地很大度。
  “你这脾气，和当年的洛恒之可真像。”爱德华低声笑了起来，把玩着手指上的翠绿色宝石戒指。
  洛丹放看着疑似害的他和陵飒家破人亡的爱德华，默念了无数遍“忍耐”，才将心头跳起来杀了他的冲动给压制下去。
  “毕竟是亲生的，怎么可能不像呢。”他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叼着一块饼干阴阳怪气地说：“陛下日理万机，想来也有挺重要的事儿找我，倒不如您说明白点儿，不然我理解能力太差，听不懂你的意思，这可就不好了。”
  爱德华也的确没心思和洛丹放绕弯弯，他只是想欣赏一下失败者的表情，然而洛丹放似乎没心没肺，总让他踩不住痛脚。
  当然了，爱德华手中有杀器，他就不信，搬出陵飒之后，洛丹放还能这么淡定。
  想到这里，爱德华露出志在必得的笑意。
  “看来你也是个爽快人，既然如此，我也不浪费时间了。”爱德华打开一个光屏，上面映射出陵飒的大脑神经元，脑神经是纤细的绿色线条，洛丹放看到那些原本优美且庞大，以至于能连接成一个完整大网的绿线，此时已经有大面积的断裂，哪怕被修补好的区域，也依旧看得出严重的破损。
  洛丹放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手指在爱德华看不到的地方，死死掐进了手心之中。
  他有些憎恨地看向爱德华。
  后者快意地笑了笑，说：“这是陵飒的大脑图谱，关于病情，我想晏家已经有人将他的情况给你说了不少，不过我还能给你说更多——陵飒脑神经并不是一次受损就成了这样，而是多次累积之后的必然结果。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陵飒已经完了，他的大脑神经断裂次数太多，哪怕是晏家大国手，也已经下了无药可救的定论。”
  “他是帝国的上校，他忠诚于他的国家，你作为一国之君，有什么必要落井下石。”洛丹捏着拳头，生怕一不小心就冲过去揍了他——这家伙可真是个大混蛋！
  他搞不懂，爱德华和陵飒的利益应当是一致的，陵家世代忠诚，从没有出现过背叛皇室的将领，而且其他大家族，早就对陵家在军事上起了制约作用，可以说，陵家对于爱德华，根本没有威胁，可爱德华却又为何非得针对陵飒，连一点颜面都不顾及？
  “哼，陵家忠诚的永远都是他们所谓的正义，陵北寒如此，陵飒也是如此，一柄刀子哪怕再锋利，若是不能归我所用，我会直接把它弄断。”爱德华暴露出了他黑暗的一面，不知为何，在面对洛丹放的时候，他总是有种想折磨他的冲动。
  也许，是因为在二十多年前，同样有一个人，胆敢挑战他的权威吧。
  洛丹放终于忍无可忍，他认为爱德华没有任何地方需要他尊重。
  而且，他孑然一身，没有可被这个可恶的皇帝威胁，即便是撕破脸皮，也根本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