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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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然花开 更新:2023-03-13 04:57 字数:6215
王艳红继续交待道:“还有咱们的户口,大队长说今天就能落实好了,等下午下工了就能去拿,昨天咱们干活儿的工分也给记上,日后咱们就是红旗大队的人了。”
“我今儿上午为了照顾你,又没去上工,四个工分没有了。”王艳红叹气,夏维维面色苍白的笑道:“回头我请你吃饭。”
“你有钱还是有粮食啊?”王艳红不屑的撇嘴:“算了,我也正好身体不舒服,想趁机休息休息呢。”
她这样明说了,夏维维倒不觉得这人心眼多心机深了,王艳红将她递过来的搪瓷缸端走:“你想睡就继续睡吧,今天本来轮到咱俩做饭,不过我看你这身体也是起不来的,我自己去做就行了。”
夏维维这才发现,外面太阳高照,她这一睡,居然是一晚上连着一上午过去了。
“我的药呢?”夏维维忙问道,王艳红指了指床头:“昨晚上你被老乡发现送回来的,王大夫又过来给你扎了针,诊费五分钱,你回头将钱送过去就行,救你的老乡是罗大娘,罗队长本家的。”
第7章
人家帮了她的忙,这么说也得谢谢人家才是,夏维维皱着眉想了半天,她现下身上就剩下两斤的粮票了,真不能用了,这是保底的东西,手中有粮心里不慌。那她能拿去当谢礼的……好吧,什么都没有。
那十块钱,到现在,已经没有半点儿反悔的余地了。
夏维维闭着眼睛开始考虑,如何快速的从罗队长手里拿到介绍信和证明材料,然后重回火车上,将那老太太的事情给办妥当。
按说,知青每年是有一次或者两次的假期的,可并不是所有的知青都能得到这个假期。因为之前有知青受不了农村的苦,借着这个假期,拿着介绍信和证明材料,出了村子之后就消失不见了,回城市当盲流去了,所以为防止知青偷跑,大队里自有一套规定。
要请假也可以,看你平时表现。
夏维维初来乍到,第一天就晕过去了,连十个工分都没赚到,这请假的难度就可想而知了。但比其他知青好的是,她有个亲姐姐在这边,还是相邻的大队的,也就是说,她要是逃跑,至少有八成的把握是能抓回来的,所以也并非是一点儿请假的希望都没有。
王艳红在外面做饭,夏维维爬起来翻看了一下自己的包裹。请假这事儿,她得和夏明明商量一下,一来得借着夏明明请假,二来,她没路费,别人肯定不会借钱给她的,也还是只有夏明明。
只是,这借口是什么呢?
中午王国栋他们回来,听说夏维维已经醒过来了,就一个个的都过来探望了一下。
苏蕊笑道:“一开始都是不习惯,毕竟城里就算是工作忙,也多是在室内的,不像是这乡下,一整天都在太阳底下晒着,不过,以后慢慢就会习惯的,我刚来的时候,也是一开始就生病呢。”
另一个女知青也笑道:“你身体看着就不像是那种很强壮的,以后还得多吃点儿饭,多养养,养好了身体才能做别的。”
说着话,就说到了新来的两个女知青,王艳红看着像是很不喜欢那两个女孩儿,撇着嘴说道:“还嫌弃生病的人晦气呢,人吃五谷杂粮,怎么可能会不生病?”
不过也确实是有点儿不太好,她和王艳红两个居然都生病了,讲究点儿的就会觉得这屋子风水不太好。现在不许说风水,那就只能找别的借口了。
夏维维倒是有些疑惑:“她们想住到老乡家里,老乡就愿意了?”
“有钱人,给粮票。”王艳红撇着嘴说道,夏维维恍然大悟,然后抽了抽嘴角,钱这个东西,真的是,非常非常重要。当然,有钱的时候别的东西就比较重要了,比如尊严自由感情什么的。但没钱的时候,那钱和性命几乎就是一样重要了。
“那不和咱们住一起也好,可能生活环境不一样,以后难免相处不来。”看王艳红还是气哼哼的,夏维维就劝解了一句,王艳红冷笑一声:“生活环境不一样怎么了?现在还不都是要下乡,要好好的干活儿吗?以后干的不好,照样回不去!”
刘青青叹气:“就是咱们干的好了,也不一定能回去。”
以前每年一个大队还能有一个回城的名额,可从67年开始,就只有下乡的,没有回去的了。这转眼就三年过去了,回城这事儿,就越发的没希望了。
刘青青她们下午还要下地,所以吃了午饭就各自回去休息了。王艳红是个嘴巴厉害的,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嘟囔道:“算了,我看你生病,也就伺候你这一回,不过等你好转了,你要还回来啊。”
夏维维笑眯眯的点头:“好,那今天就麻烦你了,你辛苦了。”
王艳红脸色微微红,撇撇嘴出门洗碗刷锅去了。
夏明明是晚上过来的,一进门就问道:“怎么回事儿?我听说你生病了?”
夏维维忙坐起来:“你听谁说的啊?消息传的挺快的。”
“这村子有点儿什么事情,都藏不够三天,我下地里的时候就听他们议论说今年新来的知青太不争气,头一天下地就生病了,新来的知青有几个?稍微一问就对上号了。”
夏明明一边说,一边抬手摸了摸夏维维的脑门,然后点头:“还行,不是那么烧了,吃药了?”
“嗯,姐,我和你商量个事儿。”夏维维想了想,压低了声音;“我想去看看大哥,你帮我向我们队长请个假?”
夏明明皱眉:“怎么想起来去看大哥了?”
“和他说说城里的事儿,让他心里有个底。”夏维维抿抿唇,露出个略微腼腆一些的笑容:“再让大哥资助我一些棉花,眼看要秋天了,我连个褂子都没有呢,还有棉袄棉被褥子之类的,总不能都要大姐给,大姐是女孩子,身上东西也不多。”
夏明明有些犹豫,夏维维拉着她胳膊晃了晃,撒娇:“我有好几年没见过大哥了呢,大姐就答应吧,再说我这几天病着,也不能去上工索性就到外面走走,要是大哥那儿粮食多,我就再带点儿粮食回来,我现在可是一分钱都没有了,连秋收还远着呢。”
“我肯定不会让你饿死的。”夏明明翻个白眼说道,夏维维笑嘻嘻的:“是是是,大姐对我最好了,可是我也想对大姐好,不想大姐吃苦,你放心吧,要是大哥的日子也不好过,我肯定不要大哥的东西。”
“不好请假……”夏明明还是有些犹豫,夏维维忙说道:“大姐留在这儿呢,大队长肯定会给几分面子的,让我去吧,好不好?大姐,求你了。”
多少年没撒过娇了,夏维维差点儿不习惯。
“好吧,反正你身体,也经不住暴晒。”夏明明最终还是点头了,想了想,又说道:“那等后天再说,趁这机会,我给大哥做个短袖你带去。”
他一个大男人,自己肯定不会做衣服的。
顿了顿,又说道:“你也别问大哥要太多东西,你放心,你秋冬天的衣服,我都记着呢。”
就是棉被褥子之类的有些发愁,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不会让亲妹妹给冻死。
也就一天工夫,夏维维还是能等的,忙点头应了下来。
晚上夏明明又留下来了,一来夜路不好走,二来也不放心夏维维,生怕再次烧起来,她留下来也能照看一番。
夏维维半睡半醒之间,又听见一个女声在喊救命,身边温度又有些降低,她眼睛都不睁,开始低声背诵佛经,一遍两遍……然后,周围的温度就又慢慢升上来了。
这佛经还是很有效的,夏维维很满意。下一秒,就被夏明明捏了一下:“你不睡觉,在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
“没,想念爸妈了。”夏维维含糊的说道,夏明明停顿了一下,伸手拍她后背:“好了,睡吧,以后你好好干活儿,说不定过年的时候能回去看看呢。”
夏维维嗯了一声,再次陷入梦乡。
感谢夏明明,因为这两年她的勤劳能干,不光是在红旗二大队比较有名,红旗一大队也是听过夏明明的名字的,于是她带着夏维维去请假,说是想让她去探望一下姐妹俩共同的大哥的时候,罗队长虽然不是很高兴,但也没有卡着不让去。
介绍信很快就盖了章,夏维维带着夏明明给准备的干粮和衣服,还有夏明明给的五毛钱,再次坐上了去省城的拖拉机,一路颠簸,屁股都要裂成八瓣之后,拿着介绍信站在了火车站的购票窗口。
介绍信递出来的时候夏维维是很紧张的,上面写了探亲地址,但夏维维是要先去老太太说的那个地方的。若是老太太不给力,不能让这售票员稍微的眼花一下,她今天估计就要危险了。
“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一张票,拿好了。”小窗口里扔出来一张票,夏维维几乎要热泪盈眶了,忙抓在手里道谢:“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多谢同志。”
一溜儿小跑,上了火车,先去放包袱的那个车厢。这叫踩点,要是那位置上没人,她就当找错了座位,略坐一下将东西给带走就行了,若是有人,她就得另想办法。
然而好运不常来,那位置上有人。还是个男人,夏维维心沉了一下,想了想,继续往前走,路过那位置,佯装看椅子上的号码,不小心往椅背上撞一下。
“哎哟。”手里的车票瞬间下落,有老太太跟在旁边,夏维维根本不用担心车票掉的不是地方。果然,在地面上略停留了一下,那车票就往车座下面去了。
夏维维迅速弯腰,几乎是趴在地上,一手摸车票,同时,小手指勾着那包袱挪动一下,挪到手边捏在手里,车票也捏在掌心,再抬起身体的时候,面上就换成了略带几分尴尬的笑容,似是对自己刚才的表现觉得丢人,脸色通红,话都不说一句就低着头赶忙的继续往前面走去。
第8章
一直走到自己自己所在的车厢,坐在了椅子上,夏维维才轻轻的吐了一口气。她并没有将那包袱打开,一来是那老太太就在身边,当着人家的面儿看人家的东西不太好。二来是她好奇心也没那么重,万一是十分要命的东西呢?
一路火车哐当哐当的,夏维维心下则是盘算着自己以后的计划,佛经好是好,但佛经并没有攻击力。再者,就好像小说里的高手过招一样,她现在能将普通的鬼魂给阻拦在三面之外,可若是换个能力非常强大的鬼魂呢?
所以,小狗还是要养的,同时,她以后得多留心这方面的事情。最好了是能找个懂行的拜个师什么的,可眼下这形势,这事儿的困难度不是一班二班的低。
要不然,她也学那些小说里的女主角,得空了往废品收购站去逛两圈?古董这些东西她就不奢望了,毕竟这世上聪明人不是她一个。她就想弄几本书,比如佛经之类的。或者,高中初中的课本也行,不管怎么说,人先得有了身份,才能接触到更好的圈子,才能往上走。
大学生的身份还是很重要的,哪怕她自觉她的见识她的水平,根本没必要再去上大学。
老太太所说的地点并不是很远,中午坐上的火车,第二天一早就到站了。她出了火车站就瞄上了街边的红小兵,但犹豫了半天还是没去接近。
虽说红小兵不会骗人,老太太给的地点要是个藏污纳垢的,红小兵是肯定不会隐瞒的。但同时红小兵也是个麻烦,万一要追根问底,她怕是会圆不好这个谎话。所以最终,还是决定找街上扫牛粪的老大爷来问话。
“大爷,您知道这个地方吗?”夏维维蹲在路边打量前面一瘸一拐的扫地老大爷,良久才上去问话。那老大爷听见人声有些惊惶,身子都跟着哆嗦了几下。
夏维维忙安抚道:“老大爷,我是外地人,就跟您打听个地点。大同胡同34号,这个地点您知道吗?”
大爷飞快的往四周看了一下,然后才压低了声音说道:“知道,前面左转,往里面走,看见第一个交叉口再往右边,大概走个两三百米就是大同胡同了。号码牌贴在墙上,你自己找。”
“哎,那边的,干啥呢?”老大爷这边刚说完,就有红小兵冲这边喊道,夏维维忙赔笑:“我问问路,我乡下来的,第一次进城,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一边说,一边掏出自己的介绍信晃了晃,距离远,那红小兵是肯定看不清上面的地址的。夏维维再将介绍信收回来,冲着红小兵一鞠躬,迅速的就跑走了。
后面红小兵虽然骂骂咧咧的,却也没追上来。
“你倒是谨慎。”老太太飘在后面略有些嘲讽的说道,地点还是她说的,她能不知道吗?结果这人还要自己重新打听一边儿,这小心的劲儿,也是够了。
夏维维不吭声,到了胡同口再次停住。老太太不耐烦:“你继续往前走,就几步路了,我保证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发誓,我要是骗你,我就再也不能去投胎!这总行了吧?”
夏维维抿抿唇,她不知道这样的誓言是不是有效的,所以,还是照着自己的步骤来。蹲在胡同口等着,这边挨着街道,来来往往都是人,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她喊一声,周围保证有人能听见。
等到快十点多,才有个大妈从胡同里面出来,夏维维看的准准的,不是从三十四号出来的,就忙迎过去搭讪:“大娘,您在这儿住着啊?我想打听个事儿成吗?”
她长的瘦小,普通人都对她提不起戒心,那大娘也是,打量了一番就点头了:“你问。”
“我是来找人的,我亲戚家给我留的地址是这胡同里的三十四号,您能不能和我说说这家住的是什么人?”偷摸看一眼那老太太,老太太没好气:“我闺女!我女婿!两个孩子!”
“是不是一家四口?夫妻俩没多大呢,三十多岁的样子?”夏维维问道,那大娘笑着点头:“是,男的姓江,你找对地方了,不过他们家日子不咋好,那女的听说是个黑五类,她妈是搞封建迷信被□□了的,你要是没啥大事儿,最好是别和他们家来往。”
那大娘说话的时候,老太太等不及,就自己往那方向飘去。等大娘说完话挎着篮子走人,老太太就又飘回来了:“趁着没外人在,你赶紧的将东西送过去,将话给我带到,然后事情就算完了。”
老太太催促道,夏维维点头,既然是黑五类,那应该就不是人贩子了。
但还是要小心,夏维维扒着墙头往里面看,观察了三分钟,确定里面没很多人,这才下来去敲门。
开门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脸色很是憔悴,夏维维将手里包袱递过去:“你妈让我给你带话,东西藏好了,以后罗家就是你当家了……”
话没说完,就见那女人脸色变了,整个人迅速的从被压迫的劳苦形象,换成了泼妇,伸手就抓了夏维维递过来的包袱使劲的往外一扔:“滚!你滚!”
夏维维条件反射的先往外看,庆幸这胡同有点儿深,这会儿大约是没人经过胡同口,所以也没人听得见。至于里面,家家户户都关着门,这女的又是黑五类,估计是没多少人敢看热闹的。
但为了以防万一,夏维维还是赶紧先将包袱给捡起来,一手推开那女人闪进门,一边关门落锁。
“你进来做什么?你敢擅闯我家?赶紧的滚,要不然我报警抓你你信不信?”那女的红着眼睛厉声喝道,夏维维转头看旁边的老太太,老太太脸上的神色就复杂多了,痛苦,自责,懊恼,还有疼爱。
好吧,都是夏维维猜的,她才没那么高的水平,从一双眼睛里看出这么多的情绪来,那她早就去考警察大学了,专门研究微表情和眼神。
“你妈已经死了,你妈有几句话……”夏维维再次开口,那女人眼神带着几分恨意:“我没妈!死不死的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赶紧带着你的东西滚蛋,老太婆让你带过来的东西你没看吧?知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我叫红小兵过来,你就死定了你知不知道?”
夏维维心头一跳,赶忙去看那老太太,刚才进了胡同之后那老太太就将遮掩给散掉了,夏维维可是清楚的记得,老太太说她没本事再弄第二次了。
若是被人发现……她将包袱扔在地上,迅速转身,伸手就去摘门锁,然而那女的动作更快,拽了地上的包袱塞回到夏维维怀里,顺手一推,然后关门落锁。
夏维维抬手想将包袱扔进去,那老太太叹气:“算了,别扔了,扔回去她肯定是会毁掉的。”
“不扔回去能怎么办?要是被人发现,我也没命了。”夏维维低声说道,老太太哼了一声:“你不是想学本事吗?这里面放着的,就是能让你活命的东西。”
夏维维的动作蓦然顿住,老太太盯着她:“要不然你以为我这么一个老人家,有什么本事能跟着你走这么远的路?能将东西藏了那么些天?我教给你的佛经是从哪儿来的?”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我祖上,确实是做这个的,所以我才被批~斗下放。我闺女……”她转头看一眼那墙内,她唯一的闺女,看来也不打算认她了。也是,认了她有什么好处?不光是没好处,反而处处遭殃,被批~斗,找不到工作,孩子不能被推荐上大学,一辈子都要背负着黑五类的臭骂名,还不如和她断绝关系,日后政策若是放宽,说不定孙子辈还能有条出路。
老太太虽然想的通透,但到底是有些黯然,连身体都显得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