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作者:何逐      更新:2023-03-13 06:31      字数:3961
  周家平激动得语无伦次,坚持要请假送她去市里上学,偏偏潘美凤也不肯妥协,最后一家三口一起坐上了去市里的大巴。
  周家平拉着个大行李箱仍旧是满面春风,这个行李箱是杨红梅听说周善要去外地读书亲自送过来的,店里卖得最好的那一款,她跟丈夫离婚以后就开除了侄女,带着儿子两个人过,本以为没有男人日子会艰难点,但是没想到她的箱包店生意越来越红火,店面也扩张了不少。
  她本来就是干脆的人,最后死赖着不离的反倒是她老公,结果杨红梅坚决离了。
  周家平夫妻后来也知道了周善在东街算过一回命,他们拿这事去问周善,周善只是眨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告诉他们她是不小心看到杨红梅丈夫跟她侄女在一起才好心提醒的,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罗华小学进市一中的名额就只有十个,周善恰好以吊车尾的成绩进去了,仅比第十一名多出零点五分,可以说是非常凶险。
  他们上午的车,一直到下午三点钟才到平远市,一家三口拎着大包小包问路才找到平远一中。
  一中是初高中联校制,同时也是平远市里最好的公立中学,辖区内所有区县都有名额,但是只有成绩好的学生才能就读,那名额是买不到的,有钱人家倒是也可以交择校费,不过择校费很贵,而且同那些自行考进来的学生也不会分在同一个班。
  周善分到的是二班,周家平先带着周善去报道,报道处的二班班主任是个看起来很和蔼的女教师,知道周善不是本地人以后又格外嘱咐了她一些生活注意事项。
  领了寝室钥匙以后,一家人就把这大包小包搬到寝室。
  寝室是四人间,小小的一间,周善是第一个来报道的,其他三张床都空着。
  弄完这一切以后已经到了六点,周家平跟潘美凤又急着回去,因为潘美凤只请到了一天的假,现在去车站正好可以赶上回罗华县的最后一趟车。
  周善有点不放心,追着父母把他们送到校门口的公交站,又给他们每人手里塞了个平安符,告诉他们这是在庙里求的。直到看见周家平跟潘美凤都小心翼翼地把平安符塞到衣服内侧的口袋里,周善才彻底放下心来。
  虽然常德铭他们这几年没什么动作,但是周善也不敢掉以轻心。
  她倒是不怕,如今她这世上唯一牵挂的,就是父母二人。
  潘美凤已经四十七岁了,她老了,鬓边已经出现了白发,她忍不住摸了把周善的头发,“善善,好好跟室友相处,有事就跟家里打电话啊。”
  周善眼圈微微泛红,重重地点了下头。
  恰好公交车来了,潘美凤上车以后又扶着扶手忍不住回头,“善善,没事也要记得给家里打电话。”
  周善把手围成话筒疾呼,“我会经常给你们打电话的。”
  潘美凤把头撇到一边,试图擦拭眼角的热泪,周家平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叹道:“善善长大了,她迟早要离家的。”
  一直目送那辆公交车消失在视线里,周善又在风中站了会,才有些怅惘地转过身子,慢慢往回走。
  一中报道的时间有两天,而且大部分学生是本地人,住校的学生不算多,现在又还没有正式上课,傍晚的校园里稀稀拉拉没几个人。
  周善手里还捏着本新生手册,把整个学校的地图都刻在脑海里,才慢腾腾地往宿舍那边走。
  走着走着,她就停下了脚步。
  一中的初中部最大的科教楼下面,是一株有四五层楼高的老槐树,老槐树时日悠久,要两三个大人合围才能抱得过来。
  在这初秋时节,老槐树的枝丫在斜阳里迎风簌簌,被胭脂红的夕阳涂抹出了一种诡异的光彩。
  周善抬头,正好看到老槐树的一根枝条上的那身飘扬的红裙。
  红裙下雪雪白白的一段小腿,在秋风中慢慢打着转,小腿下面是一双嵌了水钻的凉鞋,在殷红如血的落日余晖中熠熠生辉。
  那根麻绳有节奏地打着转,咯吱咯吱,诡异的声音沿着风传出老远老远……
  这等景象似乎无人能够看到,过往的学生都是步履匆匆,拿着入宿的东西往宿舍楼那边走。
  不,还是有人能够看到的。
  周善挑了挑眉,一眼就看到老槐树下站着的白衣少年。
  她往老槐树下走近几步,白衣少年精致如画的眉眼越发清晰。
  少年正抬头往上面看,周善起初以为他是在看科教楼里的什么人,然后突然意识到,现在又没有正式上课,这栋楼压根就没开,楼里哪有什么人。
  她顺着少年的目光往上看,发现他的目光焦距正好是上头那身红裙的一截小腿。
  真有意思。
  少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嘴唇不住嗡动。
  周善以为他是在念什么驱鬼的佛经护体,等挨过去,才知道不是。
  那个人,嘴里念念有词,脸上虽然有大滴大滴的冷汗,但是眼神却异常坚定,语气也非常虔诚。
  “形存则神存,形谢则神灭。这个世界是物质的,所有的现象都能用科学来解释。相信科学,相信唯物论,杜绝封建迷信……”
  ……
  第27章
  周善极有兴趣地戳了戳男生的肩膀。
  手感不错,软中带点硬, 应该是覆盖了一层薄薄的肌肉, “同学, 你在干嘛?”
  傅其琛身躯一僵,慢慢回头,看到一张笑靥如花的脸孔, 他眼角的余光却仍然不受控制地往老槐树上瞄。
  那根麻绳依然在有节奏地悠悠荡荡, 带动了枝叶,发出阵阵婆娑声,传出老远老远……
  残阳如血,一中的林荫小道上原本还有的学生人影身形陡然模糊起来,整个世界都寂静下来,只剩下那晃荡声。
  而那身红裙原本是在二楼,不知何时已然降落下来, 那截雪雪白白的小腿在秋风中一荡一荡, 最终停留在他肩上, 带来彻骨的寒意。
  傅其琛竭力不叫自己回头,他的眼神很坚定, 又带有一种霜雪般的寒冷,清透、干净, 这确实是周善十几年来见过的最漂亮的一双眸子。
  男孩也就十一二岁的模样, 正在雌雄莫辨的年纪, 因为这双眼睛, 他显得有些女相。
  傅其琛还胶着在那双小腿上, 停止了自我催眠,扫了下一脸“天真”的周善,“快走”,他用唇语示意道。
  周善不置可否,这女鬼显然是把老槐树当成自己的地盘,走?他们都进了女鬼的禁制,自然走不脱了。
  从这女鬼身上的煞气看,她应该害过人命。
  女鬼的身形越来越下,那根麻绳与树枝摩擦的声音也犹如鬼魅般缠住人耳挥之不去。
  傅其琛显然也听到那个声音,他白嫩的脸与脖子上细细密密地溢出一层冷汗,嘴唇却呡得死紧,神色也不见慌张,反倒极为镇定。
  周善对那孤魂野鬼的兴趣还没对这少年的大,等那孤魂野鬼的鲜红指甲掐住少年的脖颈,而周善也跟她对上了眼睛。
  那双眼睛红得瘆人,仿佛能够滴出血来,她似乎注意到周善也能看见她,就朝她龇了龇嘴。本来是个挺漂亮的红眼妹子,这一龇牙,就露出了那口参差不齐犹如鲨鱼利齿的细密牙口,真是糟蹋了这幅面容了。
  周善心里极为惋惜,手掐出一个诀刚要出手——
  说时迟那时快,对面那少年手心一翻,露出一个黑色的物件,快、准、狠、稳地拍到女鬼的额头上,黑色物件同女鬼额头的接触处,很快就燎起了阵阵青烟,周善同那女鬼面对面,从她眼睛里看出了极度的不可思议,然而她只来得及尖啸一声,就被物件身上暴涨的功德金光撕碎了身体,彻底灰飞烟灭。
  傅其琛又同没事人一样把东西收了回来,他轻吁了句,又念了声,“世上无鬼神,都是在装神弄鬼。”
  说完这句话以后,他自己应该是相信了,终于舍得淡定地回头,看到满树婆娑的阳光,干净、美好,那霜雪般的清澈眼眸里也露出了小小的惬意。
  周善似乎能从他的脸上读出这样一句话——你看吧,我都说这世上没有鬼了,果然是假的。
  ……
  他娘的,她活了那么多年,就没见过跟这厮一样的奇葩!
  周善挑了挑眉,倘若她没有看错,此人刚刚拿出的好像还是她刻出的水滴金丝楠木牌?
  啧,真有意思。
  傅其琛为人冷淡,分辨出那只是一只“假鬼”以后就不打算在这老槐树下多做停留,他抬脚要走,刚行了几步又拐回来,认认真真对周善这一动不动的“傻孩子”道:“天不早了,早点回寝室。”
  想了想,他又苦口婆心地嘱咐了句,“别瞎逛。”
  说完这段话,他自认ok,小小地牵动了下嘴角,继续往前走。
  周善眼睛骨碌碌地转了转,忙不迭地跟上他,“同学,我忘了宿舍楼在哪!”
  傅其琛:……
  然而周善眼巴巴地看着他,他似乎不大擅长拒绝人,眉头蹙出一道浅浅的波纹,有些苦恼,“我也不知道女生宿舍楼在哪。”
  话音刚落,一本崭新崭新的新生手册就被塞了过来,“看这个。”
  傅其琛:……
  他委婉地提了句,“同学,你可以自己看的。”
  周善脸皮厚起来无人能挡,“我看不懂。”
  她倒是理直气壮,傅其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还是乖乖地在那张地图上找出女生宿舍楼所在的位置。
  九月的星子闪烁又朦胧,月桂飘香,在星辉灿烂的校园小径下扬起轻薄的香云。
  这一路上,都是周善在喋喋不休。
  “同学,你叫什么?”
  “傅其琛。”
  “这名字不错啊,你父母应该是想要让你做个君子。你是哪里人?”
  “……”
  “为什么来市一中读书?你在几班?”
  “……”
  傅其琛都快要被这“疯婆子”跳脱的思维给打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傅其琛才出声打断她的狂轰滥炸,“到了。”
  那栋气势恢宏的女生寝室楼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两人面前,共有三栋,呈现合围之势,而外墙上刷了天蓝色的漆,在路灯跟星辉下,仿佛闪闪发着光。
  周善笑了下,“谢谢你送我。”
  傅其琛仅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漠然地点点头,而后把手册交还于她,转身往外走。
  周善饶有兴致地看向他远去的背影,等少年单薄的身躯消失在她眼帘的那一刹那,周善才敛住嘴角那抹浅薄的笑意,拇指飞快地在四指指节上掐点——
  然而,依旧是一无所获。
  事情关乎自身,她就算不出来了,算人者不自算,确实是这个道理。除了当初刚刚拿到他的生辰八字,周善此后又凭空算了数次,同眼前这次皆是一样的结果。
  她到底欠了他什么因果了!
  这样欲说还休的,叫她怎么还!
  周善闷闷不乐地回了寝室,寝室里的灯亮着,看来,她有室友到了。
  周善推开门进去,一进门她就顿了下,原本空空荡荡的寝室现在被大大小小的包裹给塞得站不下脚,她那个行李箱可怜兮兮地被挤到床底下去了。
  而潘美凤白天才给她铺得齐齐整整的床上,被人乱七八糟地塞了一堆衣物,甚至还有捆没打开的棉被堆在她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