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节
作者:落日蔷薇      更新:2023-03-14 02:26      字数:3992
  祁望散漫的目光倏然清醒:“勾鱼草?我问你,是不是你们把她打伤的?”
  那人想了想才回他:“你说跟在魏东辞身边那个人?她要救魏东辞,我们也没办法。”
  见祁望没反应,那人又道:“说起来这趟他们也害得我们四哥好惨,让他们逃掉倒便宜他们了,这笔账四哥肯定要讨回来……”
  话没完,他便被祁望掐了脖子:“你们来找我的时候,我记得我说过,不许动她。”
  “那……那又如何?她要帮魏东辞与三爷为敌……当初在漆琉岛三爷饶她一命,又答应将人留在你身边,不正是因为你答应了三爷可以利用她?朝廷派来的细作是你交给三爷的,也是你提出要利用她的,到如今你却反悔?”
  提及三爷,祁望的手微微松开,那人喘口气,心有余悸又道:“三爷如今器重你,祁爷是个聪明人,可别让三爷失望。”
  祁望仰头将酒坛里的酒尽数饮下,方沉声道:“这事我不会再帮他,回去告诉三爷,我和他的合作到此为止。”
  “你说什么?”那人正怯喜自己拿住祁望短处,忽闻此言不由大感意外,“你知道你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你就不替平南和燕蛟想想?三爷不会容忍你的背叛。”
  “你可以让他来试试,试试我平南的实力。我也想看看他还能不能分心出来对付我,呵……”祁望逼视那人,眼中再无从前隐忍,如久藏的剑锈迹顿扫。
  “你……你……”那人被他望得又惊又怒,指着他的鼻头,“好,我会如实转达给三爷,到时候你可别后悔,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和三爷斗。”
  祁望无视他,拎着酒坛往前走。
  “还有你那小丫头,我们也不会放过……”
  他正恶狠狠说着,却闻得一声瓷碎脆响,他突然瞪大眼,声音嘎然而止。
  祁望停在他身边,空酒坛已被捏碎,他指间拈着锋锐瓷片,毫无预警地从那人喉间割过。
  “喝酒……果然误事啊……”
  呢喃一声,他将瓷片抛开,往码头行去。
  ————
  清晨寒凉,屋子的窗被推开一道细缝,冷风嗖嗖灌入,叫人醒神。
  “好了,不能再开大。”魏东辞从窗前走回榻边,无奈地看着霍锦骁。
  霍锦骁又睡了一夜,精神好转许多,身上的伤也觉得没那么疼了,一醒来她就嫌屋里闷得慌,竟要出屋发散,被魏东辞强硬拦下。
  “乖,喝点粥,一会要喝药了,呆会还要换药,别闹。”魏东辞端起桌上的清粥又要喂她。
  霍锦骁撇开头:“放着,我自己可以。”
  “那我给你端着总成吧。”魏东辞将瓷勺交给她。
  霍锦骁闷闷接过,眼睛却盯着他不放。离得近了,她可以清楚看到他眼下黑青与苍白憔悴的脸,他怀是不眠不休了好几天,一直守在这里,她心中微疼,脑中不知为何又浮现那日在荒岛时所见景象,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他竟把自己折腾成那副模样……
  唇动了动,她想问,却记起他那声“别怕我”,问题便又咽下。
  若问了,会不会勾起他的痛?
  霍锦骁不知,张嘴里便改口:“谁给我包的伤口?”
  “我。”魏东辞见她只拿勺在碗里鼓捣着,便又抢走勺。
  “……”霍锦骁猛地涨红脸,呆了片刻方吼道,“魏东辞,你……”
  “不是,是我包的伤口,但不是我给你脱的衣裳。”魏东辞忙解释,“衣裳是程雪君给你脱的,我就处理伤口,什么都没看到!”
  “什么都没看到?”她狐疑地盯他,“你就不好奇?”
  “……”魏东辞竟不知要如何回答。
  “你没感觉?”她又道,“还是,你看过……别人了?”
  “我没有!”他哭笑不得,这都扯到哪跟哪了,“除了你,我对别人没兴趣。”
  “魏东辞!臭不要脸的!你在想什么?”霍锦骁闻言挥手就要捶他,却扯到伤口,不由又垮下脸叫疼。
  魏东辞连忙放下碗,拉着她的臂一边掐穴消疼,一边也豁出去道:“你生什么气?我真没看到,再说就算看到又怎样?小时候你有什么是我没看过的?跟个野孩子一样,没羞没臊的。”
  “……”霍锦骁想咬人。
  “不就是长大了,倒还知道害羞?你要知道羞,凭我们从前的关系,你是不是该非我不嫁?两年前你要没来东海,我们的孩子也许都会走路了。”魏东辞一脸“等你来缠我”的神情。
  “魏!东!辞!”霍锦骁咬牙切齿,不顾伤势从腰下抽/出迎枕砸向他。
  魏东辞信手接下,正要哄人,门外忽传来小厮传话声。
  “先生,平南祁爷求见,说是来探望景姑娘。”
  霍锦骁顿时安静,魏东辞将迎枕丢开,道:“请他过来吧。”
  小厮应声而退,他便又端起碗催她喝粥。
  不多时,祁望便至,进屋时霍锦骁已将粥喝完,正漱口净面,诸般事宜都由魏东辞照顾着。祁望等了一会,魏东辞才上前与他打招呼,大约是因为霍锦骁伤势稳定下来的关系,魏东辞今日并无昨日的冷漠,脸上有了笑意。二人寒暄片刻,魏东辞方把人引到霍锦骁榻前。
  “昨天夜里醒的,今晨烧已全退,危险基本过了,祁兄可以放心。”魏东辞说话还是客气。
  “祁爷。”霍锦骁倚在枕上向他笑了笑。
  祁望微一颌首,脸色稍松,又朝魏东辞道:“多谢魏盟主费心照顾了。”
  “祁兄说的哪里话,这可是我师妹,我不为她费心还为谁费心,何来‘谢’字一说?”魏东辞温言回道,又俯身端起床前案上的空碗。
  祁望便不作答。
  “好了,你们聊一会。我还有些要紧事需马上处理,就劳烦祁兄在这儿陪她说会话,不然她又要喊闷。”魏东辞站在榻边摸摸霍锦骁的头,笑着开口,“你和祁兄说说话,我过会把药送过来。”
  霍锦骁知道他还要操心程家解药的事,恐怕是要去琢磨药方,因见他满脸倦色,不免心疼,便揪揪他袖角,道:“你忙归忙,记得歇会。”
  “知道了,我自有分寸。”魏东辞柔声道。
  祁望冷眼旁观,瞧见二人柔情,五脏六腑像浸泡到苦醋之间,酸楚难当。
  ————
  魏东辞离去,将房门掩上,屋里便只剩祁霍两人。
  “祁爷,坐。”霍锦骁招呼他,“多谢你来看我,我没事了。”
  祁望便坐到她榻前放的锦凳上,细细看她。
  黑青长发批爻在肩,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隐约却又露出浅淡妩媚,月白的交领长衫松束,襟口处露出一点绷带,看得出扎得严实。
  果然伤得重,她眉宇间带着前所未有的倦态,说话也极虚弱。
  “才去了几天,就伤成这样。”他淡道,也不知在问谁。
  “人在江湖,哪有可能不受伤。”霍锦骁按着伤口往床边几案探去。
  “要喝水?”案上只放着温在小炉中的大瓷壶,他便倾身向前倒了杯水送到她手里。
  霍锦骁道了声谢接下杯小口饮起。
  “想要什么说一声就是,你几时同我如此生分了?”祁望轻叹道,从前他尚不觉得,如今见到魏东辞,他方知何为亲疏远近。她与他本也那般熟稔,也不懂何时开始她就变得客气了。
  “那祁爷自己倒水喝,原谅我不能给你泡茶喝了,师兄也是,走前也不知泡壶茶来。”她笑了笑,倒没辩解。
  “还在生气?”祁望问她,瞧见她不解的眼神,又解释道,“那天气急了,一时冲动,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他说的是赶她走时说过的气话。
  霍锦骁挠挠头,翘了唇角:“原来祁爷也知道自己冲动啊?我没放心上,否则也不会叫大良哥向你传话。你现在也气过了吧?”
  “抱歉。”祁望从她手中接过空杯放到案上,“是我话说重了。”
  “行了,这道歉我收下了。”她扬声笑道。
  “那你……”祁望顿了顿,又问她,“还回来吗?”
  回燕蛟,回平南,回他身边。
  霍锦骁的眼眸垂落,并没立刻回答。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他难安,他不禁伸手去握她垂放身侧的手,口中道:“小景……”
  那手刺猬般缩走,让他温柔落空,神色也跟着发起怔。
  记得初见时,她就抗拒过他的靠近,后来生死过命,她方渐渐容许他走到她世界里,不再抗拒回避,短短一个月,却被打回原形。她的豁达里还有丝属于她的骄傲,那么艰难才愿意踏出的脚步一旦收回,就没有再踏出的余地。
  他和魏东辞,毕竟不同。魏东辞是她这辈子情之所系,而他却是她的情窦初开。若他当初不曾怯步,以她这样的脾性,纵然魏东辞出现,她也不会再回头了。
  错过一步,便错过余生。
  醒得太晚,可他不甘心。
  “祁爷,我想问你件事。”霍锦骁忽缓缓开口,声音极轻,“我和师兄出海寻药的消息,是不是你透露给三爷的?”
  祁望猛觉心头一窒。
  “我想听实话,是你吗?”她轻轻问。
  声音像羽毛,落在他心上却似万重山。
  ☆、承认
  屋里无人再开口, 霍锦骁沉默地等待祁望的答案, 脑中掠过的却是这两年与他之间的点滴时光。他这人表面看着自在逍遥,实则藏了无数心事, 而那些心事谁都探究不得,沉得像海,她不想探究那些不为人知的心事, 只是希望他能活得真正逍遥些, 可惜正是她不愿去触碰的这些心事,成了禁锢他的樊牢,她心疼他的孤独, 却解不开他的樊牢。
  “是我。”良久,祁望才回答她。他瞒着她做了太多事,难免百密一疏,她又冰雪聪明, 迟早有一天会寻到蛛丝马迹,慢慢揭开他身上那层虚伪的皮囊。他心里有数,也早已做好准备, 却在她平静问起的时候一败涂地。
  输掉的,是他的心。
  只要想想差一点就再也见不着这丫头, 他心里的怒火与愧疚就难以控制。
  霍锦骁毫无意外,只是笑了笑:“谢谢你如实以告。”
  没问原因, 亦无责怪,她连一个怨恨的目光都没给他。
  祁望的心越发沉甸,藏在袖中的手慢慢握成拳。她苍白的笑颜刺目至极, 虚弱的声音羽毛一样轻,却在他心中掀起狂风巨浪。
  他已作好承受她怒火的准备,却被她轻飘飘一句话给揭过,他的愧疚与心疼失去发泄的途径,便只能埋在心里,看她一眼便煎熬一回。
  “和你吵架的前一夜,你彻夜未归,三爷就已经派人来找过我了。”祁望解释。
  他不是个爱解释的人,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如今却不希望她因此而与自己疏远,仅管疏远早已开始……
  她救下魏东辞,与三爷的心腹大打出手,三爷怎么可能不怀疑?当夜就有人找上玄鹰号。是他听说了程家中毒的事,便猜测她会将荒岛上生有勾鱼草的事告诉给魏东辞,就这些都告诉给三爷的人,把他们引往荒岛刺杀魏东辞,只是他没想到第二日她竟说要与魏东辞同去,而他费尽唇舌都没能拦下她,这才有了他交荒岛海图时与对方作出的约定,他只想保全她一个人。
  可她还是因此重伤,几近致命。
  “祁爷,不必向我解释。”她打断他的话,将头歪到迎枕上,任长发凌乱铺展。